第八十八章 長輩們的談話
馬車在夕陽裏遠去了。
她沒有立刻回到恭王的車隊那邊,而是在宮門口站定,遠遠望著那架漸行漸遠的馬車。
徽州真的宜居嗎?
柏靈其實不大確定,那畢竟也隻是她聽過的傳言。
但這些宮人都還年輕,有宮裏的推介,又有了新的身份,總能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即便將來戰事侵襲,以徽州地理之便利,總還是能找到一條出路的吧。
馬車消失在街角,柏靈再次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冠,邁著平穩的步子朝恭王那邊走去。
南門的城樓上,袁振和韓衝正站在那裏。
他們共同望著這一幕,直到柏靈也騎馬隨恭親王離去了,袁振才回轉過頭。
“看來可以動手了。”袁振低聲道,“咱家再確認一遍,萬歲爺的吩咐,韓大人都聽清了?”
“聽清了。”韓衝冷聲答道,“不讓那四個賤奴活著抵達徽州。”
“不用那麽遠。”袁振冷冷瞥了他一眼,“事不宜遲。拖得久了,走漏了風聲,你擔待不起。萬歲爺急著要這四個人的命,等他們馬車出了平京你就動手。還是老規矩,不要留破綻,事後把左耳都帶回來。”
望著韓衝木然的神情,袁振眼中浮起幾分刻薄,提醒道,“韓大人不要一時興起,忘記了時辰。”
“袁公公很了解我嘛。”韓衝緩緩轉頭,看向袁振。
袁振沒有回應,他向著韓衝微微側目,低聲道,“那麽,咱家今晚等韓大人的消息。”
說罷,袁振便轉身離開了這晚風凜冽的城樓。
韓衝麵無表情地望向暮色將盡的南方,低低地發出了一聲哂笑。
……
今晚的恭親王府,人氣比往常要熱鬧許多。
此時恭王和柏靈還沒有回來,東麵園子裏的待月亭下,孫北吉和張守中都穿著常服,與柏世鈞一道坐在一張圓桌上。
待月亭外,陳翊琮和他的朋友們都在離亭子不遠的小池塘邊,天南地北地海侃。
少年們對那一晚柏奕的英雄救美極感興趣,但顧及到宜康的名聲,柏奕從頭到尾板著臉,頭搖成了撥浪鼓,總歸是一個字也沒有透露。
雖然被李逢雨和曾久岩的各種套話煩得不行,但對柏奕來說,比起和父親還有那些個長輩坐在一塊兒,那還是和少年們待在一起輕鬆一些。
待月亭下,張守中正在烹茶。
他自己是很喜歡今日這種聚會的。
三五人聚在一起,喝茶談天,最是瀟灑。
如果要按官銜來算,這裏柏世鈞最低;但如果按年紀算,張守中是三人中最年輕的一位——他也以此為由,退去了王府的下人,親自上陣烹茶。
柏世鈞本不擅長這種場合,然而他沒想到,在張守中爐火純青的搭訕之下,他今晚的話匣子幾乎就沒有關上過。
他在這些年中遍曆山河的經曆,《傷寒新論》的編纂,又或是柏奕和柏靈幼年時的許多趣事……
柏世鈞很少有機會與人說這些,在太醫院裏的時候是被有意孤立,而換在日常時刻,他不擅飲酒,也對許多聚眾的玩樂提不起興趣,再加上很少在一個地方呆滿一年,所以大部分情形裏,他隻有一些來往並不頻繁的君子之交。
他有時候也會想,柏靈和柏奕這兩個孩子,是不是也受到了自己這方麵的影響。
拿柏奕來說,不論他是跟著哪個師傅做學徒,認識了多少同伴,他都很少像別家的孩子一樣,遇見了合得來的朋友就帶回家吃飯,他也很少去別人家做客。
與旁人的交往裏,柏奕好像也一直很寡淡。
柏靈就更不必說了。鄉野裏的女孩子沒有那麽多規矩,點大的毛孩子總是湊在一起玩。
諸如翻花繩、踢毽子、跳皮筋兒……之類。
可柏靈總是對這些東西興致缺缺,反而小小年紀就喜歡坐在家裏,跟著自己認字讀書——偏生學得還特別快。
柏世鈞原以為她是看了鄉裏的男孩子們有書塾可上,所以心裏羨慕也想學,可誰知道等柏靈認了字之後,壓根兒也不提想上學的事,隻是常常用一兩個銅板或是她從山上采下的一些藥材,去換著借閱一些五花八門的冊子來讀。
偶爾柏靈也會來和柏世鈞聊一聊書裏的人事,不多大多數時候,她還是會去找柏奕——這兩個孩子之間,似乎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至於說和同歲的女孩子們一起踢鍵子、跳皮筋……柏世鈞至今還記得,那時還沒長到他腰間的柏靈,認認真真地答道,“算啦,我就不和這些小孩子在一塊兒鬧騰啦。”
“唉,”提及往事,柏世鈞有些感慨,“總之,我的這兩個孩子,都是自小就非常懂事,非常有主意的,也不用我操心什麽。”
“難怪。”一直在一旁沉默聆聽的孫北吉難得地插言了,“我看柏司藥和柏小太醫做起事來都有幾分少年老成,原來自幼心性便是如此。”
聽得兒女被誇,柏世鈞笑起來,正要謙虛的時候,孫北吉又開口道,“聽聞先前,宋家有納采之意,也未請媒氏,直接就登門了。如此唐突,被拒也在意料之中。”
張守中輕輕搖了搖頭,眼中帶著幾許笑意,“哪有這麽求親的,他宋伯宗父子真是跋扈慣了,以為天下人都要賣他三分薄麵,結果撞上了剛直不阿的柏太醫。”
“沒有剛直不阿,沒有剛直不阿。”柏世鈞連連擺手,“隻是婚姻大事這麽重要的決定,總還是……要先和孩子說一聲。”
張守中笑而不語,隻是晃了晃手中的公道杯,將孫北吉和柏世鈞身前的杯盞又滿上了。
“這話原不該我來說,”孫北吉輕聲道,他看了看比自己小了好幾輪的柏世鈞,臉上帶起老人家的慈悲,“但既然柏太醫提到了,我還是想說兩句。”
柏世鈞認真看向孫北吉,“閣老請說。”
“看得出來,柏太醫這些年,對孩子一直是很聽任、寵愛的,”孫北吉輕聲道,“但在婚事上,父母這一關,尤為重要。”
柏世鈞神情肅穆起來。
他不自覺地正襟危坐,等候孫北吉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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