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後院的夜談
柏靈再次回到了自家的院落。
這一天的柏家小院,也和往常一樣亮著昏暗的燈。
柏世鈞的屋子亮著——他大概還在改自己的文稿,柏靈掃了一圈沒看見柏奕的身影,心一下就提了起來。
直到聽見後院傳來水聲,她才又重新跑去後院。
柏奕正坐在院子裏洗衣服。
他左腳邊放著皂角粉,正拿著搓衣板,坐在小凳子上彎腰搓洗衣服。
近旁的牆頭上放著一盞燭燈——因為白天大家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忙碌,而柏奕又不願意雇一個人長期在家裏住著,所以這些活計,他經常自己放在夜裏來做。
一時間,柏靈站在後院的轉角,安靜了下來。
她因為這一路的焦急和奔跑而滿頭大汗,此刻汗水漸漸冷卻,她的呼吸也慢慢平靜下來。
柏靈忽然覺得有一種整個人被抽空的疲憊感。
她就站在那裏,沉默地望著柏奕洗衣服,直到柏奕某一次抬手擦汗,忽然看見後院轉角的地方多了一個人影,他先是嚇了一跳,而後意識到這個人是柏靈。
“你回來了啊。”柏奕愣了一下,“怎麽這麽晚。”
“嗯。”她點了點頭,沒有回答,隻是默默走到柏奕的身旁,在他附近一塊用來晾曬東西的大石頭上坐了下來。
“我有話想和你說……”柏靈輕聲道。
“我也有話和你說,”柏奕歎了一聲。
柏靈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示意柏奕先開口。
柏奕將今日在太醫院自己的辦公室發生的談話,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柏靈越聽,越覺得心驚。
原來陳翊琮在意的是這個……
他在意柏奕的身份。
柏靈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目光望著柏奕,如同在打量一個陌生人。
這些年以來,她從來沒有想過身邊這個人還能有“哥哥”以外的身份。
和柏奕在一起?
那真的……太荒謬了。
她在一旁看著宜康這些年來的努力,甚至想象過今後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嫂子會是怎樣的情形……
直到此刻,柏靈望著柏奕,看著他說話的神情,還有動作,都無法延伸出任何關乎兄妹之外的想法。
但是,真的不可能嗎?
她和柏奕本來就來自不同的時空,有著各自的經曆和過去,會互稱兄妹的緣故,也隻是因為柏世鈞的養育而已。
然而如今,連血緣關係都不存在啊。
柏靈微微皺起了眉頭。
在柏奕講述的後半截,她已經完全沒有在聽了。
“柏靈?”柏奕伸手在柏靈麵前揮了揮,“在想什麽,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聽到了。”柏靈點了點頭,喃喃似地開口道,“皇上給你和宜康郡主賜婚,你想不明白為什麽。”
“對,”柏奕皺眉,“你明天進宮的時候,替我問問吧……不知道是不是宜寧郡主去和皇上說了什麽,總之真的太莫名其妙了——”
柏靈忽然笑了一聲,她望著柏奕的臉,忽然覺得自己要說的話,有些說不出口了。
她千算萬算,就是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個環節出問題……
“我的事情都說完了。”柏奕認真說道,“你剛才說你也有話要和我講?”
柏靈搖了搖頭,微微低下臉,伸手扶住了自己的前額,輕輕閉上了眼睛。
有必要把陳翊琮覺察到的那些小九九,也告訴柏奕嗎?
其實隻要單純把計劃提前,就可以了啊。
不需要解釋原因……
“柏靈?”柏奕看著神情凝重的柏靈,有些擔憂地說道,“你到底怎麽了?”
“皇上可能覺察到了一些蛛絲馬跡。”柏靈輕聲道,她目光沉靜,“今天他問我,是否願意留在宮中,做他的皇後。”
柏奕的表情稍稍凝固了片刻。
“……你回絕他了?”
“對,”柏靈再次搖了搖頭,“所以,計劃得提前。”
柏奕深深地吸了口氣——這真的是個大新聞。
“其實我覺得……”柏奕輕聲道,“如果你的計劃都已經把很多細節都落實了,按照原先的計劃來走,是不是會更好?免得臨時打亂了陣腳,反而生出什麽變數。”
“為什麽?”
“我其實不太相信他真的覺察到了什麽。”柏奕輕聲道,“不然你今晚就不可能回得來,即便他真的聽到了什麽,心裏也一定是不大相信的。”
柏靈點了點頭——是的,這件事我已經想明白了。
“不過更重要的,”柏奕輕聲道,“如果我們在這個時候突然跑掉,就太可疑了,小年夜劃船是一個不錯的幌子,如果真的放棄了,這幾日你還能想出什麽合適的時機來?後天就是臘八了,來不及的吧。”
柏靈苦笑了一下。
——兄弟,你還是不太了解你現在的處境。
你已經是皇上假想中的情敵了。
現在還是賜婚,等到過兩天你和宜康齊齊反對,寧可違背聖心也不肯遵從婚事的安排時,事情就變質了啊。
“臘八肯定是來不及的。”柏靈想了想,“隻能盡可能提前,以免夜長夢多。”
柏靈如此說著,也慢慢冷靜下來。
事情走到這一步,已經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前夜。
所有的顧忌,都可以暫時放一放了。
於是柏靈站起了身,“我先回屋,自己琢磨一下。”
“等等!”柏奕喊了她一聲,“總感覺你還有什麽沒講……今天皇上除了這個以外,真的就沒和你說別的什麽嗎?”
柏靈回過頭來,她看著柏奕,久久沒有說話。
柏奕也站起了身,今晚的柏靈實在是太奇怪了,他甩幹了手上的水,“你到底怎麽了?”
“有時候我覺得你挺笨的,柏奕。”柏靈忽然說道,“又笨,又直,又頑固。”
“……?”
但柏靈說完這些,就頭也不回地往前院走了,一句都沒有解釋。
柏奕莫名其妙地站在那裏,想著柏靈的這句話。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小板凳上,繼續搓衣服,然而飛濺的冷水突然進了他的右眼,柏奕低呼一聲,頓時覺得眼睛螯得生疼。
他本能地後仰,然後一腳踢翻了身旁的皂角粉罐子。
柏奕連忙起身去夠還在不遠處打著旋兒轉圈的小陶罐,右腳又勾帶著洗衣盆的邊沿——隻聽得嘩啦一聲,他整個人都絆在水盆上,一盆的濕衣服被掀翻在地,他整個人則正麵摔倒在地上。
“臥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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