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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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靈不再說話,隻是遠遠望著那扇緊閉的門。
柏靈懷抱著沉甸甸的銀兩,這包袱裏的銀兩少說也有四五十兩。
寶鴛不需要錢嗎?
連鑰字號虧欠的三文銅錢,她都要一枚一枚地數清要回。
但既是蘭字號的撫恤,寶鴛就不會收……因為她隻賺清清白白的錢。
“姐姐幫我收著吧。”柏靈將包袱交到侍女手中,“麻煩在這兒等等我。”
“誒——”
柏靈邁著大步衝進雨中,有龜爪子想衝上去打傘,被侍女攔下了。
“讓她一個人過去。”
夏夜的雨幕裏,柏靈輕輕敲了敲門,而後試探著推了推木門——門已經從裏麵鎖上了。
“不用再來了!”寶鴛的聲音咬牙切齒,帶著幾分尖銳的破音,“不管你們是鑰字號還是蘭字號,我不收你們的髒錢!你們也休想讓我進窯子,我不會去的!”
“寶鴛姐姐……”柏靈輕輕眨了眨眼,有雨珠落在她的睫毛上,又飛快彈落,“寶鴛姐姐,是我,你開門好嗎?”
一瞬間,裏屋安靜下來,四周隻剩下雨聲。
柏靈在雨簾裏又等了許久,才聽見門後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那是門閂鬆落的聲音。
門拉開一道縫隙,柏靈抬眸望去,兩人同時屏住了呼吸。
“你……你是……”
寶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盡管這些年裏她時常夢見那個在承乾宮裏喜歡洗澡的小姑娘,但當柏靈真的站到她跟前時,她又覺得陌生起來。
這幾年她輾轉幾戶人家,雖然不聞外事,卻也聽說了柏靈落水投湖的事情,寶鴛哭了好幾夜,一如當年聽聞貴妃墜亡時一樣。
隻歎她們這些昔日在一塊兒笑語歡歌的故人,到如今一個都沒有落得好下場,世道如碾,竟是把所有人都軋了個魂飛魄散!
而今柏靈活生生地站在寶鴛麵前,寶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年過去了,柏靈臉上稚氣盡褪,果然像當年初見時她預料的那樣,越發出挑得標致,個子也高了不少,唯一沒有變化是那雙盈盈的眼睛。
寶鴛猛然回過神,她紅著眼眶,連忙將門拉開,然後牽起柏靈的手,將她從外麵的大雨裏拉進屋。
而後門又重新合上。
不遠處龜爪子們望著這一幕,不由得望了一眼侍女手中懷抱的銀兩。
眾人紛紛納起悶來——這是帶著銀子進不去,不帶銀子才能見上麵的意思?
什麽道理嘛。
……
“我後來去找過你,”柏靈輕聲道,她解開了發繩,用寶鴛遞來的毛巾擦拭著自己濕漉漉的頭發,“應該就是建熙四十五年初秋的時候……”
“那時候我已經不住孺子路了。”寶鴛輕聲道。
她一麵與柏靈聊天,一麵翻找著自己的衣服,竟是找不出一件不帶補丁的來給柏靈換上。
她思前想後,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一身壓箱底的衣服是和夏被放在一塊兒的,連忙跑去另一個箱子裏找。
“來,進去把濕衣服換了。”寶鴛輕聲道。
整個屋子其實就隻是四四方方的一個一居室,但寶鴛在屋子中間格了一道簾子,勉強將它分成了裏外兩屋。
柏靈按照她的示意,進去裏間換衣裳,拉開簾子的時候,念念從裏麵跳了出來,對著柏靈做了一個鬼臉,然後飛快地躲去了寶鴛身後。
“喊姐姐好了沒有?”寶鴛問道。
“壞姐姐!”念念大聲說道。
“誒,你這孩子怎麽——”
柏靈打斷了念念的話,她認真地看向寶鴛,“後來寶鴛姐姐去哪兒了呢?”
寶鴛手裏的動作稍稍凝滯了一下,她輕輕歎了一聲,目光也落在地上,不似先前神采。
“現在再說這些,沒意思了。”寶鴛輕聲道,“總之我現在都還好。”
柏靈解下了外衣,在換衣服的時候,寶鴛忽然愣了一下,“你、你胸口——”
柏靈停下了穿衣服的手,她順著寶鴛的目光看去,意識到寶鴛正盯著自己心口的花碼。
柏靈也笑了笑,而後將衣服穿了起來。
她一麵係好自己的腰帶,一麵低聲道,“這也是個很長的故事了。”
“剛才那些人……”寶鴛有些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聲音略有些顫抖,“你是蘭字號的嗎?”
“嗯。”柏靈點了點頭。
“你是他們找來當說客的?”寶鴛往後退了一步,旋即又露出了一個不可置信的表情,“蘭字號……蘭字號也用得著,上這種手段?”
柏靈望著寶鴛霎時驚亂的表情,微微顰眉,“寶鴛姐姐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寶鴛心口劇烈起伏,她重新站定,表情倏然冷肅,“……你今晚,為什麽到我這裏來?”
柏靈望著寶鴛,便簡短地將先前自己如何在鑰字號門前經過的事情說了一遍。
“隻是來看我的?”寶鴛目光中帶著幾分狐疑不決。
“……”
柏靈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自證——她甚至不知道寶鴛究竟在擔心什麽。
沉默了片刻,柏靈索性將往事從沉湖說起,這一路風雨兼程,她全部和盤托出。
越往後說,寶鴛表情越緩和,直到談及五月牙行,寶鴛終是搖頭讓柏靈不必再說下去,她信此番柏靈探望的真心。
“寶鴛姐姐到底在怕什麽?”
寶鴛本不想提,但柏靈誠摯至此,她前後思量,終還是歎了一聲。
礙著念念也在屋中,寶鴛含含混混地答道,“她們……好幾家,一直都想,拉我去。”
柏靈突然明白過來,“上次的鑰字號……?”
寶鴛點了點頭,她的手緊緊絞住了衣服,望向柏靈坐著的床榻。
“他……把我從前的身份說出去了。”
“誰?”柏靈一時沒有聽懂。
“就是……我現在的……”寶鴛顰眉,她不大願意說“丈夫”或是“男人”,甚至連“當家的”這種詞也不想用在那個賭棍身上。
而“死鬼”“遭瘟的”這種話,她又不願當著念念的麵來罵。
寶鴛一聲歎息,讓柏靈再次明白過來。
百花涯裏從來不缺貴人的生意,就像是五月牙行裏,各地的商人肯為成為罪屬的富家千金下血本買回一樣,一個在宮中伺候過貴妃的噱頭,也一樣能成為一個賺錢的好名頭。
“怎麽會落到這種境地?”柏靈不由得喃喃,她終於明白方才寶鴛為什麽對龜爪子那麽凶狠,“當年你嫁的那戶人家呢?是他們把你趕出來了嗎?”
寶鴛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