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何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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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人本性不壞,”寶鴛的聲音甚至還帶著幾分安慰人的輕緩,她低聲道,“除了好賭,別的也沒什麽了……”
“……那念念手上的傷呢,是怎麽來的?”
寶鴛手裏的筷子停了一下,她抬眸望著柏靈,“過日子是這樣的,你……你不能抓著一兩件小事不放。”
柏靈一時噎在那裏,“打人和賭博是小事,那什麽是大事?”
寶鴛歎了口氣,“我剛才不該和你說那些。”
空氣忽然凝固下來。
念念覺察到了氣氛的變化,然而她還太小,甚至還不明白和離是什麽意思,隻是模模糊糊地感覺眼前的姐姐似乎是在說她父親的不是。
她有些想開口,但又怕惹出母親的眼淚。
柏靈突然發現,自己把天聊死了——反而是在麵對寶鴛的時候,她難以平心靜氣地聽。
“他也不是總打人,”寶鴛放了碗,認真說道,“是喝了酒才會動手,而且也不是每天都有閑錢……”
柏靈隻覺得一口老血卡在心口,寶鴛口中似是求情的話,每一句在柏靈聽來都在加重那個男人的罪狀。
“平日裏他也是講道理的,也知道照顧念念。我說家裏揭不開鍋了,讓他拿錢回來,他也聽。
“還有我之前去衙門裏鬧,讓他按日領銀子,他也沒有說什麽,就由著我這麽做了。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更何況我也不是什麽大家閨秀,身邊還帶著孩子,他既願意容我,我也甘心侍候著……”寶鴛的目光沉落,“今日賭氣,和離了,明日搬去了新屋,我弟弟再上門鬧一鬧,就是有再多的銀子,我又能守得住麽?
“你不明白。”寶鴛掃了柏靈一眼,才想說些什麽,又忍下了。
一時間,屋子裏隻剩下寶鴛和念念吞咽菜羹的聲音。
“我吃飽了~!”念念端起空碗給寶鴛看。
“還有一點呢,吃得下嗎?”
“吃得下!”念念連忙點頭,“還能再吃一碗。”
寶鴛笑了笑,拿著碗到後麵的灶間去添,等她再出來的時候,柏靈已經不在了。
門虛掩著,念念站在門口,聽見聲音轉過身來,“娘,那個姐姐走了。”
“哦。”寶鴛表情有些難過,但又很快微微笑道,“你和姐姐好好道別了嗎?”
“說了!姐姐還給了我一個這個。”
念念攤開手,手裏多了一塊小小的蘭字號令牌。
寶鴛愣了一下,微微顰眉,她將令牌接過,置於掌中細看,表情一時複雜。
她沒有去過蘭字號做事,但聽其他在百花涯裏幹活兒的嬸娘們說起過,就像金字部的價錢開得比水字部高一樣,草木字的花窯,給的價錢也是更高的,且那裏的人出手闊綽,用心幹活兒還時不時能得著額外的獎賞。
隻是想去那裏幹活兒,得有引薦,沒有熟人作保,是過不去的。
“那個姐姐說,如果娘想去找她,可以用這個牌牌。”念念輕聲道,“娘,這個姐姐是誰呀?”
“哦,是娘以前的朋友。”
“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寶鴛笑了一聲,在念念的頭上輕輕拍了一下,“……當然是好人了。”
寶鴛將令牌收在了袖子裏,但轉念又覺得不妥,思前想後,將這個令牌藏在了灶間的柴火下麵。
再出來時,寶鴛蹲下身,認真對女兒道,“這個東西娘收起來了,念念不可以告訴爹爹哦。”
“知道啦!”念念大聲答應道。
……
入夜,艾鬆青從樂坊回來,看見柏靈靠在屋外的欄杆上,半個身子探在外麵,百無聊賴地望著其下回環樓宇中的豔舞鶯歌。
“這麽晚了,怎麽一個人坐在這兒啊?”艾鬆青上前,“一個人悶著吹風可不像你。”
柏靈笑了一聲,這才回過頭來,“怎麽不像我……我覺得可像我了。”
艾鬆青回屋放了琴,而後也搬了個凳子坐在柏靈旁邊,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在看什麽呢?”
底下是正在營業的蘭字號花窯,隻是大部分都是屋子的背麵,窗戶都是緊閉著的。
偶爾有經過的人影投在上麵,看起來還沒有到百花涯最熱鬧的時候。
“就隨便看看。”柏靈低聲喃喃,忽地,她像想起什麽似的回過頭來,“鬆青,如果月底你也要和我一起亮相,你要怎麽辦呢?”
“……誒。”艾鬆青突然站了起來,臉色立刻就蒼白了許多,“我……我也要……”
“不不不,”柏靈連忙搖頭擺手,“你不用,我就是隨口假設一下。”
艾鬆青籲了口氣,重新扶著闌幹坐下。
“……我也,不知道。”艾鬆青垂眸說道,“我……我可能還是接受不了被人……”
“嗯,”柏靈點了點頭,“我也是。”
艾鬆青抬眸,“柏靈是不是已經想好到時怎麽辦了?”
柏靈再次點頭,又輕聲道,“那如果現在有個機會,讓你離開這裏,你會走嗎?”
艾鬆青微微顰眉。
柏靈又補充道,“不必像上次牙行買賣那樣賣給誰作小,就是普普通通地走,甚至還能拿上一筆錢,足夠在外麵安家。”
艾鬆青愣了愣,她想了許久,不由得握緊了手心,帶著幾分不確定道,“會……的吧。”
“為什麽猶豫?”柏靈看向她。
“因為……”艾鬆青望著柏靈,“上次柏靈也說過的吧,戶籍又改不過來,在這裏人人都是一樣的,出去了……反倒艱難。”
“那如果戶籍也可以改呢,走嗎?”柏靈追問道。
這一次,艾鬆青依舊沒有立刻回答。
她陷入了某種茫然的猶豫裏,甚至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麽。
“因為刺青嗎?”柏靈試探著開口。
但艾鬆青搖了搖頭。
“那是擔心什麽?”柏靈不解。
艾鬆青依舊沉默,她聽見遠處的歌聲慢慢悠悠地傳來,隔著雨聲,一切的聲調都變得有些不真切。
“……出去了,能去哪裏呢。”
她微微歪著頭,凝望著這一片繁華的街巷,像是在問柏靈,又像是在問自己。
柏靈的目光也沉鬱下來。
這個問題,她一時間也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