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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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原君的手伸進牢中,韓衝勉強抬起左手。
兩人的手在空中簡短地相握,而後又鬆開。
衡原君扶著柵欄慢慢站起身,拖著腳上重重的的鐵鏈繼續往前走,韓衝目送他離去,直到那鐵鏈在地上拖拽的聲音再也聽不見的時候,他才再次閉上了眼睛。
……
外麵已是正午了。
夏天的日頭照下來,衡原君許久沒有適應這裏的光。
有人牽著他的胳膊,慢慢引他上一輛馬車。在片刻的修整之後,他在車中輕輕揭開布簾——這是在往沁園大宅的方向去。
馬車一路顛簸,等到再停下時,果然如衡原君先前所料,停在了沁園的正門口。
這裏已經又換了一波官差看守,這些守門人的臉孔總是在變,衡原君拾級而上,在前後的圍堵中,慢慢向著沁園的大門走去。
昔日裏可以很快踏過去的門檻,今日拖著重重的鐵鏈,就有些艱難。
進門後的第一個院子裏,亂糟糟地堆著許多東西,有敞口的木箱、散落的書冊,有他換洗的布衣,還有他如今隻用作私人珍藏的破舊棋盤……衡原君麵無表情地掃了一眼這景象,而後不目光落在了不遠處一個身著紅色官服的人身上。
那是親自前來的孫北吉,此刻,老人正背對著衡原君站在大門的不遠處,他兩手交疊在身後,此時聽到通傳,才回過身來。
烈日下,衡原君沒有站多久,呼吸就已經重了起來。
“去陰涼處說話吧。”孫北吉輕聲道。
衡原君笑了笑,“多謝閣老……體諒。”
一組錦衣衛一直緊緊跟隨在衡原君和孫北吉的附近,隨時準備著抵禦潛在的威脅。
有下人在這時端上來兩杯茶水,孫北吉沒有動,衡原君亦然。
兩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掃向不遠處正在繼續往院子裏搬東西的官差們。
“不知道閣老在我這裏找什麽?”衡原君輕聲道。
“衡原君何必在這裏和老夫裝傻。”孫北吉輕聲道,“先前皇上對你頗為信賴,免你禁足之苦,往你這裏送過諸多禦前的卷宗。”
“我都是遵照旨意讀的,並沒有強要。”衡原君答道,“且看完之後,從來都是原樣送回,不會留抄本。”
“究竟有沒有留過,我們稍後就知道了。”孫北吉聲音平淡,“今日將你帶回這裏,是我有話要問你。”
“閣老請問。”
“眼下證據確鑿,撫州、大鄴一帶的匪患,和見安閣的關係千絲萬縷,你卻一口咬定自己對一切一無所知,”孫北吉看向衡原君,“你覺得,單就這樣的口供,能保得下你自己的這條性命麽?”
衡原君歎了一聲,“該交代的,四年前我已經向皇上交代了,這四年來我近乎與世隔絕。所謂飛鳥盡,良弓藏,如今皇上若是想殺我,什麽樣的理由不可以呢。”
孫北吉淡然笑之,“即便身在內廷,也一樣能和外人下棋……這樣也算與世隔絕嗎?”
衡原君微微顰眉,“孫閣老偷聽了我與柏司藥昨夜的談話啊。”
“衡原君,”孫北吉的臉色依舊不大好看,“老夫已經開誠布公,你如果還要繼續裝下去,那今日這場談話,也就到此為止了。”
衡原君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你隻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孫北吉目光凜冽,“當年送出宮的那個孩子,現在在哪裏?”
麵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題,衡原君的臉上流露出幾分詫異,而後又很快平靜下來。
“閣老是篤定……我一定會知道。”衡原君問道。
“你當然會知道。”孫北吉沉聲回答,“在外,大家都覺得你是建熙三十五年才真正接手的見安閣,但在沁園太子最後還在世的那四五年,他的情況如何我很清楚。那樣虛弱的一個病人,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心力再去轄管見安閣這樣龐大的組織。
“從那時起,接手見安閣的人,應該就是你了。”孫北吉輕聲道,“當初他們冒死也要保護的那個孩子,會到你這裏就徹底不管麽?”
“這完全是兩件事啊,閣老。”衡原君望著遠處的院子,“您是不是忘了,當年那個孩子被送出宮的時候,我也不過隻是一個小小嬰孩。這天下之大,就算我得知真相之後也一心想找到那人的下落,可搜尋一個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經藏匿人海的陌生人談何容易。
“那麽,我也救不了你。”孫北吉緩緩站起了身,“按皇上的旨意,倘若你在這件事上消極怠惰,那你和你那些部下的性命也就不必再留著。”
原以為衡原君大概是要改口,未曾想,他竟是慢慢閉上眼睛,輕歎了一聲。
“也好。”他輕聲說道,“那我在父親臨終前答應了他的事,也終究是辦到了。”
……
京兆尹衙門裏,鄭密正在和自家的小女兒在衙門後麵的院子裏的玩躲貓貓。
先前公務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白天累得夠嗆,夜裏也睡不著,這幾日內閣那邊下令麵壁思過,所有的工作全部暫且移交出去,鄭密反倒是真的舒舒服服地開始了休息。
他把頭靠在院子裏的大樹上,大聲喊道,“藏好了沒有啊?”
東南角的方向,傳來一聲稚嫩的“好啦!”
鄭密抬起頭,朝東南方向望去,一眼就看見假山後麵露著一截裙角,小姑娘好像是也發現這裙角露了餡兒,在假山後麵輕輕一抽,衣服角又不見了。
“那爹可來找啦!”
鄭密沒有往東南邊去,反是先往西邊走了幾步,裝模作樣地四處走走看看。
假山後麵的小姑娘從石頭縫後麵往這邊望,眼睛笑成了兩條縫,勉勉強強沒有笑出聲音。
“是不是藏這大水缸後麵啦?”鄭密動作誇張地拂開角落裏旺盛的綠草,“沒有啊……哈哈,我都看見你了!是不是藏這邊磚牆後頭啦?”
鄭密一驚一乍地往牆後跑,然而才一轉角,他正想再喊一聲“怎麽又不在呀”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在那裏——
院子外麵的甬道上,有宮人正麵色冷峻地朝這後院的方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