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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父君,抱抱

  城南角的書店十分好找。我卯時初刻到了書店門口的時候,算了一算,景岩那廝正要出門,天色尚暗,他娶回家已經一年的娘子為他執燈送他到了大門口,可他出了府門便拐上街道,沒有回頭看他這娘子一眼。


  他這個娘子,卻說,也是個熟人。縱然已經長大許多,可我卻也能認得出來。


  她便是騙了素書兩次的那個小仙官,若我沒記錯應當是叫勻硯。


  便在那時候,本君懂得了一些道理。這些道理,不是讀很多書便能知道的,而是切身經曆過,才能悟得到。那道理便是,緣這個字,有深有淺,有直接有迂回,有些人注定緣分淺薄,比如南宭和素書,又比如勻硯和南宭,縱然再迂回靠近個千百次,也不過多了千百次的陰差陽錯罷了。


  我本想出現在書店同景岩說幾句話,寒磣他寒磣的。可是到了這裏,卻發現本君同他不過都是這仙海中那一粟,他在他的仙生裏陰差陽錯,我在我的命途上也苦苦掙紮,大家誰也不比誰好過一些,誰也寒磣不得誰,誰也嘲諷不得誰。


  這麽想著,便施術讓這書店堆滿了金銖。比他要的五千萬,多了十幾倍,應當是夠用了。最後揣了那一本手寫的《護城劫》,趕在景岩他來這書店之前遁了。


  這凡間的事情好解決,但是本君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便是讓素書重新回到天上。


  匆忙回了她的寢宮,那時她還未醒,本君留下一箱金銖,寫了封信,告訴她這是我給她的嫁妝,我此去少則一年,多則兩年,但看在我同她同床共枕過又送過嫁妝的份上,請公主大人一定信守承諾,等我回來當駙馬。


  回了天上才發現,揣在袖子裏,想著她會喜歡本打算送給她珍藏的那一本《護城劫》,卻忘了給她留下。


  我本打算去司命府找青月商量,給素書寫個命盤,讓她回天上。可雲頭之上,遠遠便瞧見一個大紅綢衫的神仙拎著個娃娃朝玄魄宮方向走,我愣了一愣,又仔細瞧了瞧他拎著的那個娃娃——竟是小魚兒。


  我大驚,這幾萬年我樹敵甚多,不曉得是哪一個仇人拐了小魚兒,當即祭出鉞襄寶劍,禦風追了上去,本想打一架,可縱身翻到那神仙麵前的時候才發現是故人。


  縱然一萬多年不出玄魄宮了,但是本君卻記得這個神仙——昆侖神君,簡容。上一次見他,還是一萬多年前,在丹穴山。彼時阿玉還活著,不過受了重傷,我也是送她回丹穴山的時候第一次見到這個喚作簡容的神仙。


  若我沒有記錯,阿玉的一枚心髒,救活過他現今的夫人。又一想,便記起天帝大人的回話,說現今太學宮講文的便是他。果真是巧。


  滾滾仙雲散去,孟魚眼珠子轉了轉便看到我,欣喜地朝我張開胳膊,開心喊出聲:“父君!”


  簡容自然也認出我來了,抱著小魚兒道:“這娃娃說他爹爹叫孟澤我還不信。”笑了笑,捏了捏小魚兒的臉,“聽說孟澤玄君一萬年不出玄魄宮,原來是去生養娃娃了麽。”


  小魚兒那小短胳膊還是往前伸,連上半身探出來,嚶嚶嚶道:“父君,抱抱。”


  他這個嚶嚶嚶的模樣,叫本君……想起了她娘。


  想他娘親的這件事,本君花了好幾個須臾的時間,於是接他過來的動作便遲了一些。小魚兒小胳膊圈住我的脖頸,又是嚶嚶幾聲,抽抽道:“父君,小魚兒不想去上學了。”


  這句話又叫我一愣,反應過來望住簡容。


  簡容扶額無奈道:“你便是用這般狠戾的眼神看死我也沒有用,問題不在我身上。問題在你,孟澤玄君,作為家長,不能過分溺愛小孩子你知不知道……”


  我皺了皺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便抱住胳膊,麵色苦悶道:“你曉得你家這小魚兒有個特殊的愛好罷。”


  我認真思索了片刻,小魚兒天真爛漫,喜歡的便是尋常小孩子喜歡的那些,哪裏有什麽特殊的愛好。


  他望著我,麵上愈發疑惑,眉頭皺了皺,抬手指了指我:“你,你這……你這一萬年經曆了什麽,為何連話都不會說了?”


  小魚兒從我懷裏轉過身子,捏著小手指看著簡容,“老師,我父君不跟一般神仙說話。”


  簡容:“……老師不是一般神仙,老師是你父君的故友。”看了看我,“是吧,玄君大人?”


  我抬手撫了撫小魚兒後背,待他睡了過去才問簡容:“小魚兒為什麽不願意上學了,可是誰欺負他了?你也知道本君並非什麽善良的神仙,若是有誰欺負他,我必定要還回來的,就算不揍那欺負他的娃娃,也要揍那娃娃的爹娘。”


  簡容轉了轉手中的扇子,笑道:“即便是方才他喊你父君,我也不太信這是你的兒子。可是此刻我倒是信了,你這般凜冽的神色,旁的娃娃的爹娘看到,約莫著不用你動手便要嚇個半死。”眯眼看了看這流雲,又看了看我,接著道,“沒人欺負孟魚小朋友,但是你作為他爹,應當知道,沒注意道他……”他一副使勁憋住不讓自己笑出聲的模樣,“沒注意到你家孩子不喜歡穿衣裳麽?若是太學宮裏全是男孩子也就算了,但畢竟還有那麽多女娃娃在呢不是。”


  我一僵,臉色大概不太好看:“本君……本君給他穿好了衣裳才送他去太學宮的。”


  簡容又扶額,大概有些頭疼:“是,玄君大人給他穿好了衣裳。但是你沒有囑咐他不準他脫衣裳罷……”


  本君忽然也有些頭疼:“……所以孟魚他在同學麵前脫了衣裳?”


  他擺了擺手:“那倒不是……他看到了太學宮的荷花池子,便兩眼放光,蹭蹭蹭跑過去,脫了衣裳化成原身就往裏跳,同學……同學們都沒有攆上他……不過你也曉得,在化成原身之前,孟魚他沒穿衣裳的模樣,怕是叫同學們看到了眼裏,你心裏有個準備。”


  本君心裏倒不知該有個什麽準備。


  他抬手想拍一拍我的肩膀,許是見我麵色不善又把手縮了回去,擺出十分有經驗的樣子同我道:“這養娃娃便如同栽樹苗,一些雜枝得修剪,要麽它長不高,成不了棟梁;但又不能修得過了,要麽它就不長了。這事情你好生處理,別給孟魚留下心理陰影。”


  我看了他一眼,道:“沒有你想得這麽麻煩,他聽話得很,本君不叫他做的事,他向來不做。這次錯在本君,我未曾囑咐穩妥。”


  說罷轉身抱著孟魚乘雲要走。


  簡容也乘雲追上來,道理一套一套的:“我跟你說,不能過分溺愛孩子。”


  見我不說話,又看了看孟魚道:“卻說你家這小娃娃原身是銀魚,這銀魚漂亮得很,是隨你還是隨他娘親?”


  這句話叫本君驀地一怔,頓了腳步,看了看他。


  “你這副疑惑模樣,莫不是不曉得?你不會以為小孩子生下來都是魚罷?”簡容吃驚道。


  “不是。”我自然知道小孩子生下來不都是魚,但是我從來不知道素書原身是魚。


  而素書原身是魚這件事情,叫我心裏劇烈一抽搐,緊接著有針刺一樣的疼。我覺得哪裏不對,可又想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裏。隻是心裏愈發不安,愈發焦躁。


  便是在這時,簡容又說了一件事,這件事,叫我震驚不已。


  “有一樁事,你這一萬多年不出玄魄宮大概不知道,”他頓了頓,抬頭朝三十五天看了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但是,畢竟當年,你我也都曾欠過良玉神君,既然我知道了,那應當也該告訴你,叫你心安一些。這件事,便是——三年前,良玉神君她活過來了。”


  雲頭莽莽向前。


  這個消息落入耳中,若懷裏不是抱著小魚兒,本君大概早已身形不穩、震驚得從雲頭上落下去,我聽自己顫抖的聲音混入這呼呼風響:“你……你方才說什麽?”


  簡容低頭,理了理衣袖讓自己保持鎮靜:“我說良玉神君活過來了。”


  “你……你見過她麽?你確定她回來了麽?”


  “你這副震驚的形容,同我當初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是差不多的,長寧她當日聞得良玉複活激動地落了淚。饒是一萬多年過去,大家卻未曾有一刻對她忘懷。”又搖搖頭道,“我不曾見過,畢竟當年她應的那一樁是場灰飛煙滅的大劫,許是還沒有痊愈,長訣天尊也不太想讓旁人看的。不過……你又同我們不一樣,你到底是曾銘心刻骨喜歡過她的那一個,如今她回來了,玄君大人若是執念深重一定要去探望良玉神君,憑你這身手,旁人應當是不能攔住你的。”此番話話音落定,簡容便揮了揮衣袖,掉頭走了。


  可他說的那句話當真叫我想了很久。


  玄君大人若是執念深重一定要去探望良玉神君,旁人應當是不能攔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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