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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燈染

  我隱約記得,當年阿玉曾不小心落入崆峒幻域,過了一年才得以出來。她曉得了那幻域之中比之真是仙界是五萬年前的模樣,所以才能尋著五萬年前的崆峒移位之劫,跳出幻域。


  所以,本君清楚地知道,找不到出口之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確定現在我們爺仨所處的光景——比之外麵的真實世界到底是過往,還是將來。若是過往,到底是多少年之前;若是將來,到底是多少年之後。


  思至此處,我打算奔上三十三天去找一趟老君。


  刻在這時候,孟魚突然揪了揪我的衣袖:“父君,你看那邊的姑娘是不是阿娘?”


  我猛然抬頭。


  遠處百丈開外,光華傾灑,涼風颯颯,有姑娘芰荷為衣,芙蓉成裳,周身銀光,手裏拎著桃花玉酒壇,批星踏風而來。萬裏無欲海粼粼波光成陪襯,映著她的身形時而踉蹌時而筆直,周身銀光時而晃動時而靜幽。


  身下的小魚兒驚呼:“還是穿裙子的阿娘!”


  涼風吹過遠處的她又吹過此處的我,清然氣澤拂麵而過,本君忽覺得鼻下生出一陣勢不可擋的溫熱,徒手一摸,手上鼻上,已全是鼻血。


  孟荷抬頭:“阿叔,你淡定一些……”


  本君可怎麽淡定。


  本君到現在第一次看自己的姑娘荷花衣、芙蓉裙的打扮。


  本君再看到這身打扮之前,從來不敢想過,素衣玉冠清雅倜儻的她穿上荷花衣裙是這般好看的模樣。


  是的,本君詞窮了,滾滾鼻血奔湧而下,本君頭目眩暈之中,搜腸刮肚,隻找出來了“好看”一個詞形容我的姑娘,且覺得我的姑娘比這天下所有的美的事物,都好看。什麽麵若桃花,什麽傾國傾城,什麽膚如凝脂,什麽螓首蛾眉,什麽不食人間煙火,什麽回眸一笑生百媚。


  全他娘親的形容不出我的素書的半分好看。


  本君愈發淡定不了,鼻血愈六愈歡暢。


  孟荷有些看不下去了:“阿叔……阿叔你好歹擦一擦,若是待會兒素書過來,你這般模樣要嚇著她。”


  本君順手拎起小魚兒,抱到麵前,就這他的衣裳,擦了擦鼻血,趁小魚兒還沒反應過來之時,迅速將他遞到孟荷懷裏:“待會兒見機行事,等素書走過來,若是見到你叔嬸團圓的時候出現少兒不宜的場麵,便帶著小魚兒跑到別處玩一玩。”


  孟荷:“……好。”


  小魚兒抱著糖丸,擰著身子回頭,細軟的頭發散落下來盡數粘在糖丸之上,這邋遢的小模樣簡直不像是他娘親親生的:“父君,什麽是少兒不宜?”


  本君勉強一笑:“孟荷,你現在就可以帶他往遠處跑了。”


  孟荷聞言,辦抱著小魚兒走邊道:“少兒不宜,就是小孩子看了會辣眼睛的事情。”


  本君卻是顧不上他們,看著越來越近、群袂翩翩的素書,忽覺得靈台之上江花紅勝火,江水綠如藍,亂花迷人眼,淺草沒馬蹄,鶯飛二月天,楊柳醉春煙——熙熙攘攘之心境,已全然不是一個“心花怒放”可形容。


  這般激動情緒一過腦,腳下已經不自覺地往前走,走著走著又不自覺禦起風,終於到了她麵前,看到她震驚的麵容,想也沒想便抱住那人兒:“素書。”


  素書,本君很想你。


  雖然,不見你才幾個時辰而已。


  懷中的人兒身子有些軟,又有些顫,很久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素書,你這身打扮真好看。”我在她耳邊道,看到那白玉一樣的耳垂一點一點染上紅色,便再也忍不住親了這耳垂一親。


  懷中的人驀地打了個哆嗦。


  “素書,你以後便這麽穿好不好。”本君這般說著,忽又覺得靈台之上轟轟衝下一股子溫腥,奔了鼻端去。趕忙在自己身上下了個訣術,才止住。


  懷中的她不曉得為何,又打了個哆嗦。


  過了很久才顫顫開口,呼吸之中帶了些熏醉味道,她開口問了我一句話,那句話叫本君懵了一懵。


  她問的是——


  “誰是素書……哦不對,素書是誰……”頓了頓,喃喃出聲,“嗯,這兩句好像沒什麽不一樣……”


  本君一直都曉得,素書她自一條魚開始,被聶宿帶回府中,便有了“素書”這個名字;三萬歲之後,有了“素書神尊”的品階稱號;四萬歲後,在銀河深處昏睡十四萬年,雖被人不曾提起,但也一直在神籍之中擔著上古神尊的位子,“素書”二字與“聶宿”並列比肩;重回神界之後,除了最近在凡間冠著凡人“蘇月”的名字,但是她也曉得了自己在神界叫“素書”。


  如今,她問我素書是誰,誰是素書,叫本君忽覺震驚和不妙。


  我握住她的肩膀,盯住她的眸子,想起來水藍鏡麵之外的梨容的陰狠手段,顫抖道:“是不是剛才,那個梨花妖女,傷了你的記憶?”


  她眉心微蹙,似是在努力回憶,須臾過後又放棄,眉頭舒展,同我笑道:“什麽梨花妖女……你說剛才,剛才我打凡間飲酒回來。”提了提手上的桃花玉酒壇,給我解釋,“聞到這酒中的凡塵的滋味了麽,凡間來的。”


  我看著她,饒是這眉眼、這聲音沒有一絲一毫的差錯,可我還是問出一句:“你現在……是誰?”


  她醉得有些厲害,眯眼笑了笑,身上銀光忽明忽滅,那聲音也跟著忽迷糊忽清醒——


  “我叫什麽來著……哎,我叫燈……嗯,對,燈染。燈染姑娘。”忽然把酒壇子遞給我,從我懷裏跑出去,立在三步開外的地方,轉著身子,搖著碩大的裙擺給我展示、同我歡快笑道,“你看啊,我身上是不是有燈亮,你看到這銀光了麽?”


  不曉得為何,她這般歡快若小孩子、給我展示她的燈亮的樣子,這般歡躍轉動、大聲而笑的模樣,饒是銀光隨著這笑聲愈漸璀璨,可在這萬裏大海、這寂寥九天的映襯之下,叫我覺得她寂寞得不像話。


  “燈……燈染。”我喚她道。


  “對,燈染,”她又搖了搖裙擺,銀光依然跳躍,好似還在給我展示,“就是燈亮的燈,浣染的染。”


  “為什麽身上會有銀光?”我問她。


  她微微側著腦袋,目光可愛又天真:“因為我就是燈啊,我就是一盞燈。所以,”手指做出星星眨眼的動作,“會亮。”忽然想起什麽事來,恢複了正經的模樣,越過我,朝我身後已經走到遠處等候著的小魚兒和孟荷看去,“先不跟你說了,我這廂養傷,好幾天沒叫他見著我了,那個小家夥,估計很想我。”


  說罷一手提著裙子,一手拎著酒壇,便要越過我往那邊走。


  我猛地拉住她的手,驚道:“你哪裏受了傷。”


  可是,手指交錯,那微涼的指腹頓了頓,其上有記憶穿過浩渺雲煙、越過滄海桑田,傳到我的指尖,迤邐至心底。


  那場景之中,也如現在這般,她穿著荷花邊的裙子,我穿著藍褂子,我拉著她的手,她低頭看我——隻是,她比我高許多。


  我立在她麵前,心裏委屈得不得了,因為好久沒有看到她了。忽然想了想,她都好久不出現,我為何要拉著她的手同她這般親近,所以趕緊甩手,抱著胳膊不願意看她。


  ……這大概是本君小時候罷。小孩子脾氣竟這般大,叫我現今看到這場景都尷尬。


  若是擱在現在,本君見到好久不見的她,拉住心愛的姑娘的手,哪裏願意甩開半分。


  可荷花裙子的她並不介意,笑了笑,手指伸進袖袋裏,摸出來一顆酥心糖遞給我,眉毛一挑,笑音明媚:“幹娘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你為什麽生氣,你若是不想見我,日後我便不來看你了罷。”


  我本來打算生氣的,可是聽說她這般要走,立馬就不敢生氣了,慌忙抬手扯了扯她的裙子,想到她可能又要很久才能出現便有些想哭:“你這半年去哪裏了……”


  她笑得更歡快:“你叫聲幹娘我就告訴你。”


  “不是說好,叫你姐姐的麽……為什麽又要讓我叫你幹娘……”我看到自己咬著牙,有些氣又有些著急。


  她卻依舊在開玩笑,極其順手地揉了揉我的頭發,道:“我比你大六萬歲,當你幹娘正好。要不我找個郎君,給你生個幹弟弟?”


  場景之中,那年幼的我被她氣哭:“你這半年是不是出去相親了?”你怎麽能背著我去相親呢!


  “哎,你怎麽知道我這半年出去相親了!話說,我這半年確實見了許多男神仙,長得都不錯,趕明兒我從這裏麵挑一個嫁了,你覺得怎麽樣?”


  “你這果然跑出去找夫君了……你找夫君就罷了,你夫君竟然不是我……”


  她又抬手揉了揉我的頭發,和藹道:“乖孩子,別鬧了。”


  那記憶裏的年幼的本君抹了把淚,可越抹淚卻越委屈:“我也是男人,你就不能再等我長幾年麽,你就不能等我幾年叫我當你的夫君麽……我想娶你。”


  可她說“不能”,雖然她又俯身給我抹去淚,跟我說,“別哭了,這半年,姐姐很想你。”


  但是,那句“不能”叫我覺得難過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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