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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紅彩絕豔

  沈瓷同淮王約定離開的日子,在一個半月以後。


  之所以拖到那個時候,是因為沈瓷在王府還有最後一批瓷器沒做完。


  釉裏紅。光彩灼耀,千窯一寶。


  她並沒有把握能夠製出,但自己這一走,那些上等的瓷泥和鬆木都帶不走。更何況,她好不容易才約到了經驗豐富的把樁師傅,若是半途放棄,實在太過可惜。


  一個半月,足夠她再試最後一次。成與不成,都在此一舉。


  她幾乎是把自己關在了那座小小的瓷窯裏,用全心的投入來掩蓋那些惘然的情緒。日暮晨昏,不可懈怠,仿佛隻要分了心,手中的瓷胚也會隨之瓦解。


  唯有一次,她清點器物時,突然看見了那件曾經盛過她眼淚的花口盤。自從那日竹青告訴她世子即將娶妻後,花口盤的雕刻便被打斷了,她將器物移到了一旁,一時沒想起來。如今再看見,裏麵那汪淺淺的水澤已經幹了,銅粉卻微微暈開。她用手指摩挲著盤麵,感受著這凹凸不平的質地,心中想,眼淚是會幹的,食物是會壞的,鐵器是會鏽的,唯有瓷——唯有瓷,煉成之後,便永遠不再消失。


  如瓷一般的情愫,脆弱到不堪一擊,又恒久如曠日積晷。隻是她並不知道,未來,究竟會屬於哪一種。


  淮王並沒有把沈瓷要離開的消息告訴朱見濂,沈瓷自己也沒有。


  她並不是故意要隱瞞,隻不過每日早出晚歸,確實沒有碰上。既然無緣偶遇,她也找不到特意告知此事的理由,便一拖再拖,準備等到離開前幾天,再向他辭行。


  回憶這兩年,她在王府結識的人的確不多。到了這時候,隻把離開的消息提前告知了孫瑒先生和竹青兩個人。


  孫瑒先生雖是百般歎息,卻也深諳聚散離別的道理,是以,不舍之餘,更多的是祝福。但竹青卻是完全傻了,愣了,不僅為沈瓷的離去,更為她自己與馬寧茫然無措的未來。


  她是王府的丫鬟,好不容易遇見了沈瓷這樣一個和氣的主子,什麽事都不苛求,日子過得輕鬆閑逸。她想,若是向沈瓷提出將自己配給馬寧的事兒,十有八九都會同意。可若是換了別的主子,那可就拿不準了……


  想至此,竹青急匆匆地去尋馬寧,將沈瓷即將離開的事告知於他。馬寧思索半晌,試探問道:“要不然,我把事情告訴世子殿下,趁著沈姑娘還沒離開王府,把咱們兩的事兒給辦了?”


  竹青見他說得如此直白,霎時羞紅了臉,心中卻已灌滿了甜蜜的安定。她靜下來再細細想了想,羞赧道:“再等一等吧,姑娘這些天忙著做釉裏紅,恐怕不願分出心思管別的事兒。等她做完這批瓷器,應當還能餘下幾日,屆時空下心來,姑娘必定會應允。”


  馬寧點頭,伸出手來輕輕撫摸竹青細膩光滑的小臉,微笑道:“好,我都聽你的。”


  *****

  瓷胎裝在匣缽中,一件件被送進窯爐。關上窯門後,所有的黑暗,都在熊熊燃起的火焰中化作希望。


  燒製釉裏紅這樣難度較高的瓷器,其實,是人做一半,天做一半。窯火如同某種神力,將入窯前的灰黑一色,演化為出窯後的萬彩生輝。製瓷的樂趣亦在此處,誰能完全猜得到,出窯後的瓷器將被賦予怎樣的生命呢?失之毫厘,謬以千裏。正是因為瓷器的難以捉摸,才更加令人期待。


  沈瓷已同把樁師傅,在窯爐前守了三天三夜。


  到了時辰,滅火,冷卻,又是一整日。待窯爐之門終於緩緩開啟,便似一條通往新生命的道路,令人震顫不已。


  這是她在王府製出的最後一批瓷了。


  沈瓷閉上眼,沉澱下激動的情緒,這才走上前,將盛瓷的匣缽緩緩打開。


  一件釉裏紅花口盤,白底紅紋,潤澤晶瑩。湊過手去撫摸,質地如同上好的玉石,觸手生涼。那鮮豔的紅色如同欲滴的血水,似會隨著情緒洇開一般,美得攝人心魄。


  一旁幫忙搬匣缽的把樁師傅看愣了,好半天,才緩緩從嘴裏蹦出兩個字:“完美。”


  除此以外,還有一件寶石紅的三魚紋高足杯,以紅釉做底,豔紅明亮,微微凹下白釉釉麵,亦堪稱釉裏紅中的精品。


  沈瓷眼中淚水氤氳,失敗過數次之後,竟是在這最後一回,得到了如此精美絕豔的釉裏紅。


  告捷的喜悅,離別的哀傷,屈辱的釋放……種種情緒交融在心底,將她的胸口脹得滿滿的。她凝望著這兩件絕美的釉裏紅器,終於展開了久違的笑容,可是笑著笑著,卻有淚水,順著臉頰慢慢滑落了下來……


  沈瓷沒有想到,就在釉裏紅製出的當晚,朱見濂竟主動出現在了她的房外。


  他還是從前的樣子,挺拔的鼻梁,濃深的眉眼,臉還是那般好看那般俊,帶著點散漫不羈的神情。


  沈瓷推開門,瞧見是他,心尖不禁顫了顫,片刻後輕笑道:“世子殿下今日有事?”


  朱見濂眉心一皺,她這句世子殿下叫得頗為生澀,實讓他不悅。他並未開口,一聲不響地邁步進屋,先在主位上坐下了。


  然而,今日朱見濂並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著他的近侍馬寧,也一塊進了屋子。


  沈瓷還沒瞧明白什麽情形,朱見濂已伸手,指了指馬寧,又指了指沈瓷,開口道:“你的事兒,我作保,但得你自己同她說。”


  沈瓷這才將目光轉向馬寧,見他已單膝跪下,向沈瓷抱拳行禮道:“姑娘,馬寧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


  沈瓷被這陣勢驚了一瞬,回過神來,已大致猜到事情的原委,笑問道:“是與竹青有關的嗎?”


  馬寧生怕她對從前頂包的事兒耿耿於懷,再次用力抱拳道:“姑娘,從前之事,恕我唐突了。還請姑娘不計前嫌,將竹青許配給我。”


  沈瓷還沒答話,朱見濂卻是眸光一閃,插嘴道:“從前的什麽事?”又看向沈瓷,問道:“他做什麽唐突了你?”


  沈瓷其實早已不計較這事兒,如今驟然聽到馬寧提起,朱見濂又是一副好奇模樣,不得已回道:“都是些陳年舊事,我早就忘記了。”


  朱見濂卻是不依不饒:“有什麽不能說的?馬寧,你來講。”


  馬寧麵色微變,半晌才出聲:“便是從前杜氏想將沈姑娘逐出府那次,其實……其實當時是我在瓷窯,可我當時不敢承認,是沈姑娘替我頂下了罪。”


  朱見濂隻覺胸口一滯,憶及從前沈瓷那句“我沒有小郎君”,原來真相竟是在這兒,竟是馬寧逼迫她的!霎時,朱見濂喉嚨裏火氣上湧,當即朝馬寧喝道:“你當初輕薄了沈瓷,如今竟還想托本王求娶她的丫鬟竹青,真是膽大包天!”


  馬寧臉色一白,方才他顧忌竹青的名聲,隻提到瓷窯內是自己,沒想到竟造成了這樣的誤解。這下,他再顧不得掩飾,急忙道:“世子殿下,事情並不是這樣的。屬下並未輕薄沈姑娘,是……是屬下同竹青在瓷窯內被發現,才牽連了沈姑娘……”


  朱見濂滿腔怒火僵在半空,他愣了片刻後尷尬一笑:“哈,是這樣啊,那剛才你也不說清楚……”


  他暗自在心底舒了一口氣,沒有意識到自己竟把兩年前的舊事記得這樣清楚。這謎底他從未開口問過,隻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悶著,暗自揣測同沈瓷藏在瓷窯裏的男人是誰,兩人又是何種關係。這默默無聲的猜疑在今日真相大白,他卻還沒意識到自己為何突然覺得渾身舒暢。


  沈瓷瞧著局勢已經穩定下來,凝了凝神,這才重新轉回方才的話題,對馬寧道:“你同竹青的事,我肯定是沒意見的,但歸根究底,還得看她同意不同意。”她雙手虛扶起馬寧,對著朱見濂道:“麻煩世子殿下稍微等一等,竹青應該在灶房,我這就去叫她過來。”


  說罷,沈瓷推開房門,卻聽門外有個人影,“呀”地一聲叫了出來。沈瓷偏過頭去看,原來竹青早就貼著門聽了許久,兩頰都是羞澀的緋紅。


  “正好,我連灶房都不用去了。”沈瓷禁不住笑意,牽起竹青的手,將扭扭捏捏的她拉進了屋內,也拉到了馬寧麵前,笑道:“我想我也不必再重複一遍了,竹青你要是願意,就點個頭。若是不願意,轉身離開,也沒人難為你。”


  竹青臉上紅雲未消,咬著下唇也掩不住甜蜜,她抬眼看了一眼馬寧,又飛快垂下了眼瞼,偷偷低笑,終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朱見濂擊掌笑道:“好,既然你願意,你主子也同意,此事便這樣定下了。馬寧跟隨我多年,功勞不小,今日,便由我替你二人證婚。”


  竹青和馬寧齊齊跪下:“謝世子殿下成全。”


  兩人的成婚儀式很簡單,行了三拜,摁了婚書,這事兒便已是板上釘釘。儀式雖然簡陋,但對於王府的下人而言,能同心愛之人廝守,已是幸福至極的事。朱見濂和沈瓷給兩人放了假,再宣布送入洞房,竹青和馬寧便在一群丫鬟侍衛的起哄聲中,甜甜蜜蜜地被簇擁走了。


  沈瓷和朱見濂還留在屋內,方才的熱鬧漸漸歸於寂靜,也令沉默中的兩人覺出了尷尬。


  事情已了,朱見濂覺得是時候起身離開了,腳卻挪不動步,隻好隨意拿起沈瓷擺放在桌上的書籍,心不在焉地看了看,裝作入神的模樣。


  還是沈瓷先打破了沉默,她抿了抿唇,輕聲喚道:“世子殿下。”


  朱見濂皺了皺眉。


  沈瓷不以為意,繼續道:“世子殿下,原本應該小女主動找您請安辭行,但恰巧您今日來了,沈瓷便在這裏同您道個別,感謝您這段時間以來的照拂。”


  朱見濂並不知她即將離開王府一事,聽得雲裏霧裏:“姑娘是要去哪兒啊?”


  沈瓷答:“回景德鎮。”


  朱見濂以為她是思鄉暫返,點點頭道:“行,回去看看也好。我也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一直忘了告訴你。待你這次返鄉回來,就搬回從前的院落吧,寬敞些。”


  不知怎的,說出這話,他心裏有點發虛,生怕沈瓷追問為什麽。他還在琢磨著怎麽跟她委婉地說明,卻聽沈瓷道:“謝世子殿下的好意,沈瓷心領了,但是這次去了景德鎮,我便不會再回王府了。”


  朱見濂指尖一顫,手中的書冊不小心掉落下來。立夏時節,他竟覺得一股寒意從頭頂傾盆直下,直沁到心裏。再低首看時,才見書冊已在地上攤開,慢慢攥緊了拳頭。


  沈瓷在心底默歎一聲,俯下身去撿掉落在地上的書冊,再雙手呈奉給他。朱見濂並未接過,就這樣讓她幹幹舉著,一聲不吭。


  夜色已深,行者漸少。院中的簷燈熄滅了幾盞,屋內霎時昏暗下來。


  沈瓷躬身捧著書冊,雙手舉過頭頂,含著胸,手臂發麻也不敢動。又或許她知道,就算自己動了,他也不會責怪什麽,可偏偏就是要這樣僵持著,直到手上的肌肉已經木然,兩個人還是一聲不吭。


  今夜沒有月亮,隻有燭火的影子在牆上幢幢跳動。朱見濂看她良久,慢慢地,唇邊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


  他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突然覺得整個人都乏透了,累得想要閉上眼睛。終於伸出手,取過了沈瓷手中的書冊。


  沈瓷得到解脫,僵硬的雙臂慢慢垂下,突然過了血,如針刺一般細細密密地疼痛。她站直了身體,說不出的酸楚難受,緩了緩站姿,再開口道:“世子殿下的恩情,沈瓷一直銘記在心。如今離別在即,聽聞您不日即將大婚,小女亦準備了一份薄禮,以祝賀世子喜結良緣,也算是小女的一份心意。”


  說罷,不等朱見濂回應,她便走到側旁,從櫃子的最底部取出兩個包裝精致的木盒,放在了朱見濂身邊的桌上。


  朱見濂愣了片刻,打開來看,流光溢彩的紅色霎時刺痛了他的眼,竟是兩件精致絕豔的釉裏紅。


  附上幾張釉裏紅的圖片,不過隻有電腦版的可以看到。手機版的可以把磨鐵地址前麵“m.”改為“www.”,重新登錄,就是電腦版的了,也可以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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