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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靜中生變

  當日夜深,尚銘趕赴接頭地點,楊福已等得焦灼不已。


  “什麽事,這樣著急?”尚銘落座,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對楊福道:“坐下說吧。”


  楊福卻是沒坐,直愣愣地站在原處。明明是微冷的初春,額上卻絲絲滲出些汗來,開口便道:“尚大人,沈瓷不能動。”


  他突然來了這麽一句,尚銘的臉登時便有些難堪:“你這麽急匆匆叫我趕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沈瓷不能動?”


  楊福怕尚銘認為自己全因私心,暫且沒把自己與沈瓷的關聯道出,隻慌亂道:“沈瓷不光深得汪直信任,還是淮王世子的紅顏知己。您要利用她對付汪直,淮王世子也不是善茬,原本是可以與您結為盟友的人,莫因為沈瓷就壞了關係。”


  “這點,我早就知道了。”尚銘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修長的指甲,小指微微翹起:“前幾日劫馬車那次,是我小瞧了她,以為派了一人去就能搞定,沒想到淮王世子竟會舍命救她。下一次,不會再這麽輕鬆了。”


  尚銘語氣沉沉,說到最後,已是染上狠戾之意。楊福手指微冷,見尚銘不為所動,無措之際,俯身到他的腳邊,吞吞吐吐道:“尚大人,其實……其實我與沈瓷是舊識,還請您放棄之前的計劃,總還有別的辦法。”


  尚銘眯著眼打量他,發出一聲輕嗤,字字句句問得清晰:“楊福,是不是我之前太寬裕你,讓你覺得什麽要求都能跟我提了?”


  楊福見他目如寒冰,大覺驚懼,顫聲道:“在下不敢。”


  “你怎麽不敢?”尚銘聲音凜凜,陰沉道:“之前頗費周折抓了一個衛朝夕,原本想著用她來頂包,妖狐夜出的案子也就順理結了。偏偏你不許,還不得施刑,在牢裏給她好吃好喝供著,最後還平平安安走了出去。我仁義至此,這不是因為你嗎?”


  楊福聽他提及“仁義”二字,忍不住多嘴:“衛朝夕生性純善,莫名被攪了進來,原本便與此事毫無關係……”


  “既然拿了證據,沒關係也是有關係,全看如何運作。哈,你拿這眼神看我什麽意思?告訴你,莫說是我,就算是把衛朝夕從牢裏帶出來的汪直,隻要情勢需要,便是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尚銘笑得森冷,雙眸中透出一股猙獰。


  楊福嘴唇抿緊,顫聲道:“不管別人如何……請再給我最後一次寬裕,這沈瓷已是孤女,還是顧念著一點吧。”


  尚銘不以為然:“既是孤女,才更不需顧忌太多。衛朝夕的事就算了,這沈瓷,莫非也是你的紅顏知己?”


  楊福垂眸不語,尚銘睨了他一眼,不悅道:“楊福,你最初說要投靠我時,可不是眼下這般態度。你今日匆匆把我叫來,若僅僅隻是這番說辭,難道是故意想戲耍我?”


  楊福一怔,露出驚恐萬分的神色,雙唇顫動,卻不知話語該如何起頭。


  三年前,他憑著一腔不計後果的孤勇前往景德鎮,卻意外失手,被淮王的護衛一路追蹤。也是運氣好,他在逃亡路中偶遇兩人,正是尚銘的屬下。彼時,西廠已暗地接手江西劉曄一案,東廠因為受過劉曄賄賂,亦悄悄派人尾隨,欲從中作亂。


  尚銘的這兩個屬下,初初看見楊福時,皆以為是遇見了汪直。但那時的楊福,雖樣貌與汪直相似,可行為舉止、聲音氣勢,都與汪直相差十萬八千裏,那一身厚實勁兒,是汪直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


  更何況,楊福的武功不似汪直般酣暢淋漓,寥寥幾招博弈的陣法,便可見端倪。


  兩人並未躊躇太久,很快出手將逃亡中的楊福救下,此時,楊福已是精疲力盡,若不是這兩人相助,決計無法逃過淮王的追捕。因而也可說,尚銘對他有間接救命的恩情。隻是這份施救,是為了他的這張臉。


  隨後,兩人得到授意,楊福被帶入京城,送呈到了尚銘麵前。


  尚銘同他提出條件,他助尚銘除掉汪直,且在汪直死後暫替身份;而尚銘,則為他取掉淮王性命,不僅要淮王死,還要讓他身敗名裂。


  身敗名裂,這無疑是比讓淮王單純死去更誘人的結果。


  楊福答應了。


  整整兩年的訓練,楊福依照尚銘的要求,按汪直的飲食起居生活,模仿他的身姿、神情、音色……以及其餘的一切。


  原本敦厚憨然的聲線變得狂傲冷峻,原本微有駝背的身形強撐得挺拔筆直,原本親和厚實的神情變得漫不經心……因著生活習慣的近似,他與汪直的麵目竟也越來越像。


  慢慢地,他已不是他,而成了汪直的影子。


  隻在某些特定的時刻,才會露出自己本來的麵目。


  比如,一年前在鄉間蒲葦中裝作偶遇朱見濂時,為了引他入局,楊福特地喬裝了一番,而這喬裝的憨樣,竟是他原本的自己。


  再比如,看著衛朝夕小眼發亮,滿嘴噴香地啃著栗子糕、綠豆糕、棗泥糕等一切好吃的食物時,他的心也禁不住溫柔,眼中點綴著熨帖的氣息……


  如今已是三年,他成了一個無法再做自己的人,事事都需小心謹慎。一麵做著尚銘的棋子,一麵做著朱見濂的棋子,周旋其間,如履薄冰。


  一切,隻為了心中那個目標,一個尚銘答應助他完成的目標。


  可眼下,尚銘已是動怒,就在楊福晃神的間隙,手掌猛拍在扶手上,起身朝門外走去。


  “尚大人,留步!”楊福慌忙製止,急急上前將尚銘攔住,額上冒著虛汗:“今日叫您前來,並非有意戲弄。而是因為,因為……”


  他焦灼之下語無倫次,尚銘等了片刻,見他久久沒“所以”出來,抬腿又要走。


  楊福下意識拉住尚銘的衣袖,咬牙脫口而出:“是因為我今日發現,這個夾在汪直和淮王世子中間的沈瓷,正是當年我刺殺淮王不成,轉而誤殺之人的女兒!”


  尚銘頓了頓,沒了動作。


  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轉過頭,似笑非笑地輕哼了一句:“怪不得。”


  楊福眼巴巴望著他,看不清態度,一顆心懸在空中。


  尚銘道:“你考慮的東西和人太多,便會顧此失彼。前幾日是衛朝夕,今日是沈瓷,如此下去,何時才能成事?”


  “我孑然一身,並沒有什麽好顧念的,這是最後一次特例……我對這位沈姑娘已有巨大虧欠,不想再做傷她安危之事……”


  “你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尚銘語帶嘲諷,緊接著話鋒一轉:“不過,我倒是可以答你,不傷她安危。”


  “當真?”楊福轉憂為喜。


  尚銘冷言補充:“沒說不用她,隻不過變一套方法而已。”


  “……”


  “我得到消息,淮王曾差人在京中,打聽汪直在某段時日的動向。而那段日子,正是你三年前刺殺淮王的時間。”尚銘看向他,一雙眼泛著幽粼粼的光:“由此可見,淮王當時將你認作了汪直,隻是心中並不確定,派人到京城求證來了。這事兒後來不知怎麽沒了動靜,想來應是淮王害怕汪直弄權,性命也無恙,便暫且放下。”


  楊福聽聞此言,渾身打了個哆嗦:“淮王不知我的存在,朱見濂卻是知道的,會不會他已經開始懷疑我,或者一開始就是為了求證此事才將我納入麾下?”


  “懷疑有可能,但若一開始便是為了此事,他便不可能將你在身邊養這麽久,還想法設法把你帶入京城。根據他入京後的種種跡象,也可確定,他是真的想殺汪直。”尚銘踱了幾步,重新坐回椅子上,繼續道:“退一步而言,就算他已經懷疑上了你,也是不敢確定,隻能提防提防,畢竟為了完成他的事情,還不能同你翻臉。”


  楊福顫聲道:“可若是僅僅因為刺殺懷王未遂,就要除掉汪直,此舉未免太過瘋狂……朱見濂看起來,並不是這樣的人。”


  “這也是我想到的,所以,一定還有別的原因。”尚銘沉吟道:“更何況,如果隻是想除掉汪直,需要你做什麽?必定是希望你在頂替汪直過後,利用這個身份替他做一些事。他可曾告訴過你,之後要你做什麽?”


  楊福亦是沉思:“對啊,他能讓我做什麽呢?”


  尚銘瞪了他一眼:“我若是知道,還問你做什麽。”


  楊福垂下頭,不敢作聲。


  尚銘留著楊福,是為了穩定局勢,免得汪直死後,皇上第一個懷疑到他頭上。他得先穩住情勢,再尋一個完全與自己無關的契機,比如皇上派“汪直”帶兵打仗,再讓其消失在京城的千裏之外……


  可是朱見濂,又能讓“假汪直”做什麽呢?


  尚銘無論如何也想不透。


  但好在,兩人除掉汪直的初步目標完全一致,雖不相識,也算是助力。


  尚銘思忖半晌,絲絲縷縷理了個大概,終於又將話題扯了回來:“既然他們懷疑殺掉沈瓷父親的人是汪直,不如將計就計,索性就讓沈瓷把這當做真的。”


  楊福眉心一跳,一股不安的預感竄出:“您的意思是……”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眼下這情勢,你說讓誰來殺汪直,最不費吹灰之力?”尚銘唇際劃過一抹詭譎笑意,幽幽道:“自然是這位沈瓷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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