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畫花人
春節將至,到處都是喜慶的氣息。吃完晚飯後,黎冉從饕餮館裏出來,滿目的街燈璀璨,心像沉入了海底。斷斷續續想起這兩年發生的事,從謝海東到秦小白,身邊人一個個死去,原來詛咒銀戒是真的。
這幾天無法入睡,閉眼都是大家慘死的樣子。倒是身邊花九兒適時的牽手給予溫暖,她別扭的抽手,自顧自戴上手套圍上圍巾往前走。
她打算到處逛逛,當透氣也好,反正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裏,那樣隻會更加胡思亂想。
可是天下之大還能去哪裏,隻能站在十字路口茫然若失看著,試圖汲取路人的笑容和快樂,但一切隻是徒勞。
突然感覺天好冷心好累,不由裹緊外套低頭疾走。不知去哪裏,還能去哪裏,隻能漫無目的瞎走,直到身後的花九兒停下來接電話,風聲傳來她小心的話語,剛好捕捉到‘安子木’三個字。
“安子木?小安的全名好像是安子木,九兒和小安在聊天嗎?”
這時花九兒掛斷電話跑過來,臉被凍得紅撲撲,笑起來的樣子像月牙。
“剛才誰的電話?”
花九兒不假思索的回:“推銷的。”
黎冉疑惑的蹙眉,雖然身體沒康複,但很清楚聽到‘安子木’三個字。轉念一想花九兒和小安向來不和,所以才不想提他。
“別傻愣著了,到你的地盤看看。”
“我的地盤?”
“夜市街啊,你現在可是那裏的包租婆~”
“哦……”
還未回神,她拉著自己的手歡快奔跑。寒冷彌漫在臉上,卻心心念念她的開懷大笑。
夜市街老樣子,黑壓壓的人頭,來不完的人群,做不完的生意。黎冉剛吃飽,也無心逛街,被花九兒拉著在人群中亂躥。
突然走到一個畫肖像的攤位,攤主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正幫一個男人畫肖像。他盤著發髻,留著山羊胡,飽經風霜的臉上皺紋溝壑。身上穿著件破棉襖,坐在小板凳上聚精會神的畫畫。
沒幾分鍾搞定,男人站起來接過肖像,像施舍般扔過去一張紅色,之後摟著一個打扮妖冶的女人走了。
蔑視之意溢於言表,滿滿的尷尬。攤主卻不在意的收好錢,拿過熱水袋暖暖手,靠在旁邊欄杆上點燃一支煙。
像這種流浪畫家,黎冉在其他地區也看過。通常鬱鬱寡歡的清高樣,從不理人,收錢畫畫,脾氣醜的很。可她知道這類人的懷才不遇,也許早生幾百年,一定能成為有名的畫師。
客人走了,圍觀的人也散了。人群中更是議論紛紛,說攤主本來是個知名畫家,後來做錯事,就放逐自己,成了濱海夜市街的一個流浪漢。
“中國向來不缺畫家,除了那些沽名釣譽以次充好的。”
花九兒感觸說了聲,整理了下衣服走過去看著男人:“幫我畫一幅。”
攤主隻是抬眸掃了眼她,撇頭失意她坐下,叼著煙坐在小板凳前開始繪畫。
黎冉看得很認真,以前她曾想學畫畫,後來局勢波動,大多文人被連坐和鋃鐺入獄,她也忘記了這回事。
此時看著攤主隨意在紙上畫畫停停,不一會兒臉部輪廓出現,不用幾分鍾一幅畫完成。
又是一個撇頭的姿勢,攤主吐掉煙屁股,挪著右腳挨著欄杆癱著。
黎冉才發現攤主是個殘廢,猜想右腳曾經被打斷過。
“這麽快?!哇塞,畫的不錯,簡約幹練,又進步了——”
攤主突然一怔,抬眸疑惑看著花九兒,似乎想起了什麽,逃避的別臉大口抽煙。
花九兒淺淺一笑,讓黎冉拿著畫像,寫下一張支票遞給攤主。黎冉瞥了眼,數目有點大。
“喏,你的酬勞。”
攤主不情願接過看了眼,突然發怒的把支票扔到地上,臉上有人看不懂的憤怒和激動。
花九兒不在意的彎腰撿起支票,拍了拍上麵的塵土,動作尊敬的塞到攤主手裏。
“你的支票數額太大,我配不上……”
“在我心裏,你值這個價——麻煩幫我簽個名,寫你最喜歡的落款。”
攤主僵持了幾分鍾,拿過畫像簽下自己的名,硬生生遞到花九兒麵前,一直表現的生硬而倔強。
花九兒看了眼落款,落寞笑了笑,丟下聲‘再見’,拉著黎冉往街口走。
黎冉一直想不明白花九兒和攤主的反應,不過可以確定他們是認識的。一個花氏財團的小皇帝,一個隻是落魄的窮鬼畫家,完全風馬牛不相及,可為什麽……
走到街口的時候,一直沉默苦笑的花九兒主動把畫像遞給黎冉,她疑惑的接過一看,落款寫著‘畫花人’三個字,並沒什麽特別。
“你一定充滿好奇,為什麽我要給流浪畫家那麽大數額的錢?”
說話間花九兒在石墩上坐下,怕冷的縮著身體,眼神飄向遠方。
黎冉急忙‘嗯’了聲,再次好奇打量畫像,卻發現畫像上的根本不是花九兒,而是一個和花九兒很相似的女人。她們神韻相同,隻是畫像上女人的下巴有顆痣。
“那要從一個知名畫家為什麽選擇放逐自己開始說起——”
花九兒的悲傷來的太快,在黎冉始料未及的時候出現,她卻隻是安靜看著,等待她的故事。
“十幾年前的東都,有一個叫洛明彥的年輕畫家。他擅長中西繪畫,還寫的一手好字。可惜他性格高傲孤僻,所以被同行排擠。後來他應聘成為一個有錢人的私人老師,專門教有錢人家裏的小孩畫畫——”
洛明彥?黎冉漸漸有點印象,當時東都一個牛氣哄哄的年輕畫家,師從大國手張三千,自己差點成了他的師妹。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一個不喜歡成人虛偽世界的孤僻畫家,和當時被丈夫冷落終日鬱鬱寡歡的女主人走在了一切……兩個人莫名被彼此吸引,漸漸發展成了地下情……可是紙包不住火,他們的事情還是被發現了……男主人一怒之下打斷了洛明彥的右腳,還想殺了洛明彥。可女主人苦苦哀求,洛明彥才得以活命。後來洛明彥上門幾次,說自己是真心愛女主人,求男主人成全。男主人當然不同意,認為洛明彥是貪錢,還用錢砸臉羞辱洛明彥……後來女主人上吊死了,洛明彥知道這消息後悲痛欲絕,從那以後人間蒸發……當所有人都以為洛明彥拿了錢移居國外的時候,其實洛明彥一文錢都沒拿,甚至選擇自我放逐,當一個落魄街頭藝人。故事聽完了,你覺得洛明彥是真心愛女主人嗎?”
黎冉頓了頓神,看著花九兒慘淡的臉,意識到這不是故事,而是她的親身經曆。
“已經過去十幾年,洛明彥是不是真心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恨他?”
花九兒逞強的大笑,眼神卻越來越暗淡,漸漸湧現了淚光。
“你聽出來了?”
“就算我是傻子,也不是聾子。你說的時候很有感情,所以這不可能是聽來的故事——”她抬頭看著夜空,也是勉強笑容,淡淡說著:“你打聽過洛明彥在這裏,所以特地來這裏找他……其實你不恨他,對嗎?”
“沒見到麵之前我還恨他,要不是他,母親不會絕望的選擇上吊自殺……可是當看見他畫的畫時,我發現他畫的不是我,而是母親……可能他也認出了我,所以不自覺的動了感情——”
“那你還恨他嗎?”
“對一個還深愛著母親的人,我恨不起來。也許我這輩子隻恨一個人,因為他逼死了母親,因為他我有個不幸而不堪的童年——”
也許不習慣悲傷太重,花九兒起身拍拍屁股,搖著黎冉的手去笑,可依舊很逞強。
“好了,故事聽完,我們也該回家了。免得你舊傷沒好還感冒,那我就成罪人了~”
“嗯,畫像還你。”
“不用了……看著它就想起母親,還是算了吧。”
最後花九兒少了畫像,火光中的眼神愈發沉澱,像是回憶起了過去。
而畫花人是當時花九兒母親為洛明彥起的筆名,洛明彥卻用到現在,可想而知他對她深沉的愛。可惜命運弄人,一切已成往事。而洛明彥始終困在過去的怪圈裏出不來,甘願自我放逐……
黎冉和花九兒沒有開車出來,路上也沒有的士,兩人打算步行回冉風居。自從親手少了畫像後,花九兒一直眉頭深鎖一言不發。她不想打擾,若有所思的跟著她的腳步。
也許是被洛明彥的癡情觸動,腦海裏不由躥出秦皓風身影。可痛恨隨之而來,狠狠將他卷落!
走到便利店的時候,花九兒說著要進去買東西,她隻好門口等。夜已深,沒人願意在寒冬逗留,三三兩兩的結伴疾走。偶爾落單的一隻也打著電話,可以想象他們都有一個溫暖而溫馨的家。
而自己,看著地上孤單的影子,愈發感覺形單影隻。
等待的時間稍微有點長,黎冉不由抱了抱雙臂,嘟囔著花九兒怎麽那麽慢。視線往便利店裏一看,發現她在打電話,看樣子很小心。
“這孩子,打電話給誰呢——”
正欲推門進去,突然聞到一股血腥味。頓時緊張的四下張望,看見對麵草叢裏趴著一個人,正虛弱向伸著手。
黎冉不解走進一看,發現是小安。她急忙瞬移而去扶起小安,發現他心口下有個槍傷,渾身是血奄奄一息。而環顧四周並沒有看到可疑人物,倒是看見一條延伸到這裏的血路。
“黎……黎冉,我終於找到你了……咳咳……我……”
“不要說話!我先幫你療傷!”
該死的龍火紋一點反應也沒有,黎冉急得背著小安往路邊走,試圖喊住的士去醫院。
可路上別說的士,連小二輪都沒有。而小安氣息越來越弱,似乎已經撐不了多久。
“你千萬要撐住!你要死了的話,我肯定會認為是自己天煞孤星體質,永遠開心不起來……”
“咳咳……放……放心……我不會……咳咳……死……我……我隻是想告訴你……咳咳……”
這時剛好看見花九兒從便利店出來,黎冉焦急的大喊:“九兒,快過來,小安受傷了!快……快幫我喊車去醫院!!”
花九兒呆若木雞,卻裝出一張笑臉,一邊幫忙喊車,一邊再次打去電話。
而小安,雙眼一閉昏死在黎冉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