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長大一相逢
王思禮瞠目結舌,瞪著張光晟和念奴,似乎難以置信,那兩個人也是如在夢中,廳內寂靜得可以聽見念奴幾乎無聲的抽泣。
半晌,思禮抬頭對那老爺子笑道:“老爺子,無巧不成書啊,還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了。”
老爺子顯然也感覺不可思議,聽到思禮跟他說話,他興奮地叫了起來,“我這一輩子,眼看著就要孤獨終老,老天可憐我,送了一個女兒給我,還附帶個小外孫,怎麽好像又要多出個兒子來?”
看老爺子高興的,竟然馬上就把張光晟當他兒子了,思禮走過去,親熱地拍拍他肩膀,笑道:“老爺子,你就樂吧。”
思禮順手拉開幾個椅子,對著蹲在地上的念奴和光晟道:“光晟,念奴嫂嫂,你們坐下來說話吧,我不知道有多少疑問要問你們呢。”
光晟站起來,拉著念奴,指著思禮剛拉過來的一張椅子,笑道:“姐,你坐。”
“說吧,光晟,十幾年前我們三個人也曾相聚過的,怎麽那時候沒見你們有什麽感覺,今天突然間就發現念奴嫂嫂是你姐了?”思禮好奇地問。
“我和鷹奴本來是京兆周至人氏,很小的時候我被人販子拐走,幾經碾轉,被賣到了平康坊。等我獲得人身自由的時候,發現當初的家不知何時已搬走。”念奴想起往事,不斷唏噓流淚,老爺子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安慰她。
“姐,爹娘如果知道你還會找回家來,我想,就算討飯他們也不會搬家吧。開元二十七年,家中因為生計艱難,父親去河西投了軍,我和母親也跟著搬去了河西。”光晟柔聲安慰道:“姐,這麽多年,讓你受苦了,以後,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
“光晟,我覺得奇怪的是,當初你怎麽就沒發現念奴嫂嫂是你姐呢?”思禮好奇地問。
“這就是造化弄人吧。我們早在十五年前就見麵了,隻可惜見麵太早,反倒錯過了機緣。”光晟歎氣道,“今天我再看到姐,才發現她長得很像我娘,如果不是她身上有胎記,我今天也不敢立刻相認。”光晟停了停,感歎道:“其實姐姐像我娘,不可能是現在才像,隻是我不熟悉母親十七八歲少年時候的模樣,就這樣錯失了十五年前的那次機會。”
念奴指著老爺子道:“鷹奴,這兩年我一個弱女子帶著經兒,就像水中之萍風中蓬草,四處飄搖四處流浪,隨難民流入河東後,多虧義父照應,才能平安活到今天。義父本來也有三個兒子,可是全都葬送在河南戰場上了,如今就剩我跟他相依為命了。”
光晟離座,雙膝一屈,跪到老爺子麵前道:“義父,您老是我姐的義父,也就是我的義父,請義父受兒一拜。”
老爺子樂得嘴都咧到耳根上去了,思禮打趣道:“老爺子,這個兒子還真被你撿著了。”說著他扭頭問張光晟,“你小時候叫鷹奴嗎?”
光晟點頭道:“是,以前叫鷹奴,因為家境不好,才滿十歲就跟著父親去河西節度府幹活兒,後來節度使皇甫惟明大人見我機靈,就讓我去給他做了馬童,就連張光晟這個名字也是皇甫大人給我起的。”
念奴聽到弟弟十歲就給人做馬童,忍不住心中一酸,感歎道:“鷹奴,這些年你都是怎麽過來的啊?居然也做上了大將軍。該吃了多少苦啊?”
“姐,我運氣比較好,也沒吃什麽苦。我伺候了皇甫大人幾年,趁機跟他身邊的軍官們學了點武藝,稍大一點又學會了讀書認字,皇甫大人被奸相李林甫陷害後我一衝動就自不量力偷入相府行刺。我妄想給皇甫大人報仇,結果差點死在相府裏,也是我命大福大,竟然因此遇上了貴人。那天晚上,恰好大哥和已經去世了的安西北庭行營節度使李嗣業也入相府行刺,他們順手救了我。我逃出長安後,一個人流浪了一陣子,又回河西節度府應募投軍。我先做步兵,後來又做了騎兵,慢慢也升了個小軍官。天寶十五年河西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在潼關跟賊將崔乾祐大戰,官軍失敗,我看到大哥戰馬被亂箭射死,就順手搶了一匹無主的空馬給了大哥,後來就一直跟隨大哥在河南河北戰場上拚搏,直到今天。”
念奴站起來,對思禮斂衽施禮道:“王大人,這些年,多謝你照顧舍弟了。”
思禮趕緊站起來還禮道:“嫂嫂,你這就見外了。我和光晟是患難之交,又惺惺相惜,就像今天你們姐弟重逢一樣,我和你弟弟也是有緣啊。”
“姐,我外甥在哪裏?”光晟關心地問。
老爺子插口道:“你姐姐被那個惡棍搶走後,我就把經兒托給鄰居撫養,自己跑太原來找王大人告狀。後來王大人叫人把你姐姐送回家,我們就準備了一點薄禮來謝恩,經兒現在還寄居在鄰居家裏呢。”
思禮興致勃勃,“老爺子,你這一提醒,我倒記起你此來的目的了。喏,給我看看,看看您老給我備了什麽樣的‘薄禮’。”
老爺子羞澀地笑笑,提起一個籃子道:“王大人,鄉下人沒什麽好送的,就是自己田裏收的瓜果,還有我女兒曬的幹菜,給您送來嚐嚐。”
思禮提起籃子,隨手挑了一把大紅幹棗,分了一半給張光晟,笑道:“好,你這‘薄禮’我收了,以後您老人家就不要這麽勞神了。”說著拿起一個棗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口,誇道:“不錯不錯,好甜。”
“義父,光晟還沒請教您老大名呢。”光晟朝老爺子躬身行禮。
老爺子拉起光晟,嗬嗬笑道:“說起來咱們還真是一家人,我也姓張,張景明。”
“義父姐,今天可是個大喜的日子,中午我請客,咱們一起去外麵吃。”光晟似乎激動過了頭。
念奴興奮地點頭,老爺子聽到光晟一口一個“義父”,又嗬嗬傻樂起來。
思禮笑道:“好久沒吃大餐了,今天我也跟著沾你們的光。”
“還有一件事,你送我的大宅子可算派上用場了,你給我三天假吧,我要幫姐姐和義父搬家。”光晟跟思禮商量著,不等思禮答應他就轉身對念奴道:“姐,你跟義父都搬太原來吧,以後我養你們,一家人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你這個兒子有孝心。”思禮對老爺子道:“以後你就等著享福吧。”他使勁在光晟肩上捶了一拳,疼得光晟一咧嘴,思禮催促道:“說了這麽半天話,我肚子早就唱空城計了,一直等著吃你的大餐呢,還不快點行動,難道你們都不餓?”
一行人說說笑笑興奮不已都等著吃光晟的大餐,坐到餐桌邊等飯吃,那肚子更加餓得厲害。
“義父姐,你們多吃點兒。”菜上桌後,光晟一個勁給老爺子和念奴夾菜。
念奴碰了碰光晟臂膀,指指思禮,小聲說:“鷹奴,你別隻顧著我們,冷落王大人了。”
光晟瞥了思禮一眼,笑道:“姐,你別操心,他從來不跟我客氣。”
“我是不會跟你客氣,不過這每道菜一上來,好的都被你夾走了,我想不客氣也不成啊。”思禮斂了笑臉,挺認真地說:“光晟,你去代州,順便代我看看辛雲京,他的工作要是做得好呢,就獎他三個月薪俸,一次性都給他。”
“才罰了他三個月薪俸,一轉眼又打算獎他三個月薪俸,你這不是先打他一個巴掌,再給他一顆甜棗吃嘛。”
思禮放下筷子,說:“這算是大棒加糖政策吧。給顆糖吃,總比再打一棒的效果好吧?現在不比開元天寶年間了,時勢艱難啊,大家日子都不好過。三個月不給他出糧,我擔心他沒米下鍋。萬一他鼠目寸光,去刮地皮,巧立名目打老百姓的主意,那不就成了我逼他貪汙了麽?”
光晟點頭道:“你交代的事,我一定會辦好的。我看辛雲京也不是那種鼠目寸光難成大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