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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君愁我亦愁

  念奴又病倒了,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她天天服藥,弄得房間裏都是藥味,依然是光晟給她煎藥,念奴眼淚汪汪道:“鷹奴,我心中有數,這一次是好不了了,你公務繁忙,何必如此操勞。”


  光晟鼻間也酸酸的,勉強笑道:“姐,咱們都不年輕了,以後就算我想伺候姐,隻怕也沒有機會。”


  念奴招手,光晟慢慢走到床前坐下,念奴抓著光晟的手,平靜地說:“我就要去找岑郎了。鷹奴,經兒還未成人,以後就托給你了。”光晟含淚點頭,念奴又叮嚀道:“我就這麽一個兒子,實在舍不得他。鷹奴,庭芳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和經兒從小形影不離,親密無間,再過一兩年,孩子就成年了,你別把庭芳嫁給別的人,我要她給經兒做媳婦兒,庭芳小的時候就說過她以後要經兒做她的新郎官!鷹奴,答應我,我死也瞑目了。”


  光晟低頭道:“姐,你好好養病,別盡胡思亂想了。”


  念奴狐疑地盯著光晟,聲音哀切誠懇,“鷹奴,你別顧左右而言他,你為什麽不答應我?我放心不下,死難瞑目!”


  “娘!”岑經帶著哭腔撲到母親床前,庭芳緊跟在他身邊,兩個孩子都一臉愁苦,原來他們放學歸來,還沒走進這個屋子就聽到念奴說“死”。


  念奴伸手摸著岑經的頭,瞪著光晟,眼神迷茫,神情憂傷痛苦,哽咽喚道:“鷹奴!”


  光晟不敢直視她,捧著藥碗,垂下眼簾,輕聲道:“姐,你喝藥吧。”


  念奴不多久就水米不進了,又這樣拖了一天,漸漸就不像個人了,麵色臘黃,眼窩深陷,眼圈烏暗如墨,岑經和庭芳早就不敢上學了,天天在床邊守著。張景明老爺子帶著哭腔嘮叨:“念奴,你要熬住啊。”


  “給我——鏡子。”念奴喘著氣,聲細如絲,仿佛隨時會斷掉。張夫人神情猶豫,庭芳已拿了一麵鏡子送到她麵前。念奴想拿,卻沒有力氣,庭芳把鏡子對著她,念奴隻看了一眼,就閉上眼睛,眼淚如線,流到蓬蓬的亂發裏,“我不能這樣去見他啊。”


  張夫人叫光晟幫忙把念奴半抱起來,又叫庭芳端來梳子脂粉首飾等物,她拿起梳子,先給念奴抹上發油,精心梳成一個墮馬髻,仔細看了看,由於久病,念奴的頭發變得枯暗沒有光澤,張夫人想了想,找了一條雪白的緞帶係成蝴蝶結垂在兩鬢,遮住頭發的缺陷,再給她插上兩朵小桃形的玉搔頭一個振翅欲飛的鳳釵,鳳嘴裏叨著一串流蘇,垂到眉間。病中的念奴立即恢複了六分生氣,庭芳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看著。


  張夫人拿巾帕蘸著水,輕輕給念奴擦臉,換過好幾條巾帕,擦過好幾遍後,她開始給念奴塗脂粉抹唇紅,最後拿筆給她畫了個最流行的小山眉,再用額黃在她額頭點了一朵小梅,念奴就顯得容光煥發起來,半點也不像個病人了。至此已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


  念奴一直閉著眼,任張夫人在她頭上臉上忙碌。張夫人左看右看,在她耳邊輕聲道:“姐姐,你睜開眼看看。”


  念奴慢慢睜開眼,張夫人把鏡子正對著她,念奴嘴邊泛起一絲笑,“弟妹,謝謝你——鷹奴,讓我睡吧。”


  光晟小心翼翼,生怕弄亂她的頭發,他含著淚,幫著念奴平躺下來。


  念奴輕輕唱道:“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兩漿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念奴閉著眼,一遍一遍唱著這支《西洲曲》,她的聲音含糊不清。念奴似乎又看到當年在曲江池的畫舫上擊羯鼓的岑參,他是那麽年青,風流倜儻如玉樹臨風。


  念奴唱著唱著,聲音慢慢小了下去,終於什麽也聽不到了,光晟遲疑著,顫抖著手,伸到她鼻邊,立即神色劇變,嗚咽呼喚:“姐!”


  岑經見舅舅如此,他跪著爬到床邊大哭起來,庭芳也跟著流淚,張夫人怕張景明老爺子受刺激,半拉半扶著把他拖出念奴房間。


  “光晟,姐姐是笑著走的,你別太難過了。”張夫人安頓好老爺子,把一紙花箋遞給丈夫,“這是姐姐病重的時候,托我在她走後交給你的。”


  光晟接了過來,拆開花箋,卻是一紙遺書,念奴請求弟弟將她火葬了,骨灰帶到成都去灑在岑參的墳頭。


  光晟咬著牙,氣道:“姐姐就是給岑參害死的,他那封心血來潮連寄也懶得寄出來的遺書,簡直就是道催命符。”他恨恨地握著拳。


  “孽緣啊。”張夫人歎著氣,兩個孩子還跪在床頭哭得傷心,她隻覺喉頭憋得難受,語聲凝噎,“光晟,你是一家之主,趕緊準備後事吧,這樣停放著,孩子更加難過。”


  母親辭世後,岑經變得沉默寡言,了無生氣,仿佛魂也跟著飛走了一半。


  庭芳知道表哥心裏難受,總是變著法兒討好他。光晟瞧在眼裏,他也跟著焦慮無比,這樣過了兩個月,庭芳和岑經似乎更心意相通了。光晟終於沉不住氣,決定跟女兒攤牌,免得自己將來無顏麵見王思禮。


  一天,晚飯過後,光晟把庭芳單獨叫到自己房間來,庭芳見父親坐著沉吟不語,神情凝重,似乎有什麽大事,她心中有點不安,想活躍一下氣氛,故作輕快地蹦到父親身邊,蹲到他膝前,雙手搖著他的肩膀,撒嬌道:“爹,你笑一笑嘛,你現在這個樣子,跟廟裏的托塔李天王差不多,嚴肅得有點嚇人啊。”


  光晟被女兒這麽一逗,咧嘴笑了起來,麵色瞬間柔和了不少,他揉著庭芳的頭,“你這丫頭。”光晟把女兒拉起來,按著她坐到自己斜對麵的一張小椅子裏,鄭重地說:“爹今天叫你來,是有一件大事要告訴你。”


  庭芳乖巧地點著頭,笑道:“爹,我這正準備認真聽你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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