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初生牛犢
十月初八,朱泚在源休李忠臣蔣鎮張光晟姚令言等一幫文武大臣的擁戴下,在大明宮宣政殿登基稱帝,國號大秦,改元應天。
宦海沉浮起伏多年的源休終於丕極泰來,他被朱泚加封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成為新帝國的宰相;姚令言被加封為門下侍中關內元帥,李忠臣也官拜門下侍中司空,這兩位武將都掛了榮譽宰相的頭銜;在名高望重的文武大臣中,張光晟的態度明顯很曖昧,朱泚隻敢拿他妝點門麵,卻不敢放心用他,就給了他一個名義好聽卻根本就沒有實際管轄地的節度使的虛銜,同時被拜為節度使的還有七八個幸災樂禍的後生武將,如段誠諫張庭芝等人。
朱泚朱滔兄弟雖然不和,為了得到盧龍軍隊的援助,朱泚居然下詔加封他那個狼子野心的弟弟朱滔為皇太弟。當初朱滔相約朱泚謀反時,如果不是皇帝李適寬宏大量,朱泚就會被他的弟弟朱滔連累死。沒想到命運多變,朱泚終於鹹魚翻身造了李適的反,做了大秦皇帝的朱泚不計前嫌選擇朱滔做他的皇位接班人。朱泚給朱滔寫信說:“三秦之地,朕指日克平,黃河之北就交給你了,待天下平定,咱們兄弟就在洛陽相會。”
朱滔拿著朱泚的書信到處炫耀,他妄自尊大,儼然以未來的大秦皇帝自居,不再把跟他聯手對抗官軍的叛軍頭兒田悅王武俊李納等人放在眼裏。
田悅王武俊李納等人表麵雖然尊敬他,大夥兒都心知肚明:朱滔就是一個反反複複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沒有半點信義的家夥,連自家哥哥都能算計,何況是他們這些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人呢?三個叛軍頭兒省時度勢悄悄結成聯盟暗中提防朱滔。
京城變故頻起,以前從不關心政治的張夫人和庭芳母女都變得焦慮不安。光晟被新朝廷征用後,麵對著難測的未來,盡管他本人天天假裝鎮定似乎什麽事也不曾發生一樣,母女倆卻仿佛被放在滾油鍋上煎熬一般難受。長安城門開放以後,還是沒有聽到任何關於王保家的消息。
朱泚知道被他派去奉天襲擊大唐天子李適的韓旻不足以成事。他登基後,先拜軍事經驗豐富的李忠臣為西京留守京兆尹。解除了後顧之憂後,朱泚再拜死心塌地跟著他造反的姚令言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又讓久經沙場的張光晟給姚令言做副手,朱泚宣布“禦駕親征”,親自統領三軍浩浩蕩蕩殺往奉天,一路上又有不少野心家加入了這個奪取大唐江山的隊伍。
出征在即,張夫人像往常一樣給光晟準備盔甲,庭芳看著母親心情沉重,她也跟著暗暗掉淚,母女倆小心翼翼,生怕光晟發現她們哭泣而心亂。
張夫人侍候丈夫穿上盔甲,光晟張臂抱住夫人和女兒,依依不舍道:“我走了,你們保重!”張夫人低頭應了一聲,眼淚又在眼眶裏轉,光晟低頭在她發間嗅了一下,安慰道:“我會平安回來的,你照顧好庭芳。如果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就去找李忠臣。”光晟捧起庭芳的臉,發現她臉上已有兩道淚痕,光晟笑道:“傻瓜,哭什麽呢,我一定會想辦法給你把保家找回來,你就等著聽好信兒吧。”庭芳再也忍不住眼淚涔涔而下。
看著光晟策馬離去,母女倆心都揪了起來,仿佛從此再也見不到了一般,庭芳拉著母親追出門來,追了一程,很快就看不見父親的身影了,庭芳抱著張夫人哭成一團。
光晟安慰庭芳說是要把王保家給她找回來,他心裏卻是一點底也沒有。保家身為大唐禁衛軍官,既然出了城,十有八九是跟著大唐皇帝李適去了奉天城吧。命運如此反複無常,未來的女婿即將成為戰場上生死相見的敵人!庭芳還會有幸福嗎?他究竟該怎樣做,才能保護保家和庭芳呢?他們的生活,還有可能回到從前嗎?
十月初九,韓旻的先鋒軍打著恭迎皇帝回京的名義到了奉天,由於來來回回折騰,消息早已走漏。皇帝聽到涇原軍士來“迎接”他,頓時驚慌失措起來。因為奉天城防禦力量太弱,皇帝怕得要命。渾瑊卻談笑自若沉著鎮定。在奉天屯駐的這些日子,他已經把一千多名來源不同的雜牌軍訓練成一支很像樣很團結的軍隊。
韓旻“接駕”的軍隊在城下喊破了嗓子,皇帝卻是理也不理,奉天城門一直緊閉著。韓旻發現偷襲已沒有指望,就指揮軍隊安營紮寨,準備攻城。渾瑊指揮令狐建和郭曙率領四百軍士保護皇帝和奉天城,他自己帶著李維簡王保家這兩個從未上過戰場的年輕人率領七百多名軍士駐在城外嚴陣以待。
一到奉天,渾瑊就已指揮官軍挖寬挖深護城河了。護城河本來就隻是保護城池的壕溝,已經快到十一月,河水早已幹枯,渾瑊指揮官軍們把從護城河裏挖出來的土圍著護城河堆砌成幾道土壘。現在,官軍們就以這些土壘為根據地布陣,李惟簡為前軍,王保家隔著護城河緊隨其後。
淒厲的號角響了起來,韓旻發起了衝鋒,李維簡率領軍士攔截。這批軍士大多是令狐建麾下正在練習騎射的龍武軍,弓馬已經嫻熟,箭弩也帶了不少,官軍以少擊多,沉著應戰,居然擊退了賊軍一輪又一輪的攻擊。
韓旻指揮的賊軍都在最近成為暴發戶,這些人十分掛念他們存放在京城裏的財產,心心念念要回去好好享受生活,所以戰鬥不是很賣力。韓旻咬牙下了死命令攻擊,膽敢後退者斬。賊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突破了李惟簡的土壘,放下雲梯衝過護城河,王保家站在土壘後冷靜地看著,直到賊軍衝近,他才揮動令旗下令放箭。官軍們以土壘為根據地放箭,賊軍在付出慘重的代價後,終於衝垮了一個缺口,開始跟官軍短兵相接,李惟簡又率領軍士從賊軍背後追殺過來,王保家李惟簡雖然人少,卻是毫無畏懼,兩人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雖然處境艱險,依然咬牙苦戰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雙方混戰到天黑,賊軍終於撤退。
渾瑊毫不放鬆,親自帶人巡視戰場並慰問軍士,他指揮軍士們把傷重者送回城裏療傷,又把城裏的生力軍調出來守護城池。
渾瑊興奮地告訴大夥兒:今天立了大功,皇上有令,每個軍士都可晉升為遊擊將軍!
翰林學士薑公輔緊跟在渾瑊後麵拿著花名冊細細清點立了功的軍士名額。今天雖然九死一生,回報也頗令人喜出望外,要知道千千萬萬軍士奮鬥一世也隻是個老兵啊。而這些人要麽是剛入伍的新兵,要麽是富貴人家的奴仆,居然一眨眼就飛黃騰達了,真是時來運轉啊!被升官發財這麽一刺激,所有的人都興高采烈,拚命歡呼。
惡鬥了一整天,保家神經崩得緊緊的,就像那崩直了的弓弦,似乎再加點力就會拉斷。夜已深了,燈火已熄,他依然坐在營中怎麽也沒法休息,眼前刀光血影不斷,腦中盡是喧囂呐喊之聲,以至於李惟簡走到他帳篷門邊來也沒有感覺。
“王大,還沒睡嗎?”借著月光,李惟簡發現保家就坐在帳中,不知他在想什麽。
保家搖了搖頭,隨即意識到李惟簡可能看不清楚,他站了起來,走到帳邊,答道:“實在睡不著。”夜風吹在身上冷嗖嗖的,風中還飄著淡淡的血腥氣。
“我也是呢,”李惟簡感慨地說:“我本來是想不管你睡沒睡著,我也要來吵吵你,跟你說說話兒。沒想到你也還沒睡。激戰了一整天,你有什麽感覺?”
“短兵相接後,當我攔腰砍斷第一個敵人的時候,看到前一瞬間還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在我眼前倒下去,他滾燙的鮮血濺到了我身上手上,我差點當場嘔了出來,可是容不得我思考,第二個敵人的兵器又衝著我招呼過來了,我隻有咬牙揮刀繼續殺戮,我幾乎殺紅了眼。李三,我以前從沒上過戰場,更沒有殺過人的。”保家說話都有點神經質起來,“以前一直想著做大英雄,今天才知道戰場有多麽殘酷!收軍之後,我吐得肚子都痛了,晚飯根本就吃不下去。”
李惟簡拍了拍王保家的肩膀,像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我也是第一次上戰場殺人,別想太多了,還是早點睡覺吧,明天還要繼續殺戮呢。”
王保家聽到“繼續殺戮”,忍不住渾身一顫,他抓住支撐軍帳的一根柱子,苦笑著點了點頭。
半夜,一支三千多人的軍隊衝過韓旻的營寨往奉天城而去。看著對方整齊鮮明的衣甲,韓旻知道這是一支正規軍,人數比他的人馬還多,他不敢發動攻擊,眼睜睜看著那支軍隊行到奉天城下。
那支軍中為首一人單人獨馬赤手空拳離開隊伍,直往渾瑊軍中而來,渾瑊聞訊出營察看來者是友是敵,見到那人,他興奮得要命,原來來者是他過去的老部下,已經因軍功升到了邠寧兵馬使的韓遊瑰。
韓遊瑰下馬,兩人親熱擁抱,渾瑊拍著韓遊瑰的肩膀興奮地說:“總算把你盼來了,還有什麽人過來?”
“還有我的副將範希朝也一起過來了。”韓遊瑰神情凝重,嚴肅地說:“大人別高興得太早了,朱泚親自領著軍隊殺過來了,足足有三萬人馬,就在我們邠寧軍的後麵,不等天明就會趕到!”
原來邠寧軍前來救駕,韓遊瑰前驅,範希朝殿後,行到高宗皇帝和則天女皇合葬的乾陵之時,天色已晚,韓遊瑰吩咐就地紮營休息,軍中巡邏人員攔載了一個好不容易從京城逃出來的官員,一問之下,朱泚大軍就在後麵。韓遊瑰聞訊不敢休息,吩咐軍隊立即連夜起程奔赴奉天救駕。
邠寧軍的監軍宦官大耍威風,大言不慚信口扯淡說什麽“我們就在這裏駐紮攔截朱泚賊軍,就算擋不住,被賊軍衝過去了,也可以跟奉天城中的官軍首尾相應,前後夾擊賊軍。如果我們現在趕去奉天,那簡直是引著賊軍去逼迫皇上。”
以三千邠寧軍攔截朱泚三萬人的軍隊,真是做夢!況且是在這樣不利於伏擊的地方,短兵相接,世上哪來那麽多以一當十的神話?朱泚可以隨便分出一支人馬來拖住邠寧軍,大部隊照樣前進不誤。而且邠寧軍正窮,朱泚要是出錢引誘,這支軍隊恐怕馬上就得散夥。況且奉天城薄兵弱,絕對經不住朱泚的攻擊,還談什麽前後夾擊!韓遊瑰省時度勢,也不管對方是不是監軍,他毫不客氣地叫心腹軍士們把他請了下去,命令軍隊連夜出發立即前往奉天保衛皇帝。
渾瑊聽到朱泚兵多,心中雖然焦慮,表麵上卻很鎮定,若無其事吩咐韓遊瑰率領邠寧軍入城。
天剛拂曉,韓遊瑰的軍隊才在奉天駐紮下來,朱泚的賊軍就殺到了,放眼望去,賊軍旌旗鋪天蓋地,黑壓壓的盔甲閃著寒光,保衛奉天城的官軍隻覺寒入骨髓,似乎天地都被凍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