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它已經不是它了
在哀酒的一番話裏,她否定了自己的地位,讓阿聽顯得似乎有些太過斤斤計較這個“俗人”的稱呼了。
這是她最高明的地方。
不僅僅如此,在剛剛哀酒的一番話裏,實際上可是隱藏了許多陷阱的。
哀酒否定了阿聽的俗人論,說自己就是一個俗人,讓阿聽這個原本自視甚高的清高之人,顯得太過拘泥於勝負,便也就讓阿聽給人的感覺太過斤斤計較,這一點,奷洛猜測,應該是哀酒一早就算計好的,從說阿聽真的是才疏學淺的那一刻,阿聽實際上已經上鉤了。
不僅僅如此,哀酒說自己是俗人,可是阿聽卻敗給了哀酒,由此可見,清高的阿聽似乎連哀酒這個俗人都不如,並且,哀酒還似乎是要阿聽連死灰複燃的機會都沒有的,直接說自己什麽略懂皮毛,將自己顯得似乎是一個很普通的人,讓不懂音律奧妙的人,真的是以為阿聽不如這個哀酒甚多,等於是給了阿聽最致命的一擊。
一般人可能看不出來自視甚高的阿聽到底在乎的是什麽,但是和晚妝認識這麽久,奷洛早就已經知道了這個阿聽是什麽人了,她看似似乎完全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永遠是一身白衣恍若謫仙一般,可是事實上,奷洛知道,阿聽最在乎的,就是世人看她的眼光。
這可能是和阿聽的過往有什麽關係,畢竟說白了,從尊貴的王公貴族淪落到成為一個賣藝為生的人,她到底經曆了什麽,她原本高傲的心上,又被刻上了什麽不可磨滅的痕跡,沒有人知道。
隻是,奷洛知道的是,哀酒恰恰是抓住了阿聽的這個弱點,並且是絲毫不帶有任何的憐香惜玉的直接了當的猛烈攻擊,並且,奷洛相信,假設如果哀酒知道這個阿聽有這樣的出身的話,那麽她可能會毫不手軟的直戳這個阿聽的痛處。
這個哀酒,真的是一個可怕的人。
她能夠洞察到你內心深處的弱點,然後毫不拖泥帶水的,直接便狙殺了你的尊嚴。
沒有比摧毀一個人的尊嚴最可怕的事情了,隻是,哀酒似乎是因為對阿聽不夠了解,所以才沒有將阿聽給趕盡殺絕,但是,這樣的一個程度,實際上已經足夠了。
“她不僅僅彈的一手好琴,更擅長揣摩人心,和懂得詭辯之術,這個哀酒……”奷洛站在哀酒的身邊,忍不住便如此感慨了起來。
對於奷洛的感慨,晚妝有何嚐沒有感覺出來,這個時候,晚妝似乎是有些暗自慶幸了起來,幸好這第一個出手的,是阿聽,不是自己。
因為晚妝能夠聽的出來,這個哀酒的蒼山負雪,實際上是和昔日伽藍的蒼山負雪,不分伯仲了。
自己就算是換自己最拿手的曲子,這根本沒有任何的勝算。
而哀酒,似乎是還不願意放過阿聽。
“阿聽姑娘看起來風雅異常,彈琴之時,更要插花焚香,看來阿聽姑娘對於我,應該是輕敵了,以為我這個偏遠小國的帝師之女,懂得不過是一些粗野的音律罷了,怎麽能夠懂得蒼山負雪的悲愴,所以便拿了一首不擅長的曲子來和我玩一玩是不是?”哀酒說著說著,還往前走了兩步,來到了阿聽的身邊,然後在阿聽的身邊一邊一套圈兒一邊還說道“你的陽春白雪,你的曲高和寡,是不是隻有那些在九歸茶樓的雅閣之中,一邊品茗一邊評論三國局勢淡季貿易的大人們,能夠欣賞的?而我等偏遠之地的小女子,根本沒有資格聽聞那高閣之上,出自你這一雙玉手的琴聲?”。
此話一出,阿聽的瞳孔忽然一個緊縮。
“琴這種東西,我不是很懂,但是我明白一個道理,當你將一杯水,倒入大海之中時,它就已經注定和五湖四海匯流而來的各種河水,混為一談了”哀酒說到這裏的時候,還伸出手指開始在阿聽的麵容旁邊開始摸了起來,用她纖細的指尖,像是在描繪阿聽的輪廓一般。
而阿聽,沒有說話。
“不管之前這一杯水,到底有多潔淨,當它溶於海水的那一刻起,它便不是原本了自己了,它的體內,有浣紗的水,有泡茶的水,有泥沼中的雨水,有混濁水草的河水,雖然它看似依舊透明,可是,它已經不是它了,它和那麽多的海水,沒有區別”哀酒最後一個字落下來的時候,她的手指正好落在了阿聽的喉嚨處,隻見哀酒輕微的觸碰了一下阿聽的脖頸,隨即便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後徑直走回到了自己原本彈琴的地方。
“她的話,太狠了”很多人都聽明白了哀酒的另有所指,而一旁的奷洛和晚妝,更是這明白其中道理的佼佼者。
對於哀酒的這一番含沙射影,晚妝心知肚明,這仿佛是足夠將阿聽直接殺死的存在。
現在,晚妝甚至都在懷疑哀酒到底是不是和這個阿聽有什麽仇什麽怨了,竟然玩如此的諷刺阿聽。
幸好幸好,自己不是這第一個出頭鳥,不然的話,怕是這個時候,哀酒懟的,恐怕就是自己了,而且晚妝非常的相信,哀酒懟起來自己,恐怕也是如此的行雲流水不費絲毫吹灰之力。
“你走吧”哀酒見到阿聽半天沒說話,似乎是呆了的模樣,隨即便微微側頭和晚妝說道“我累了”。
對於洞察了一切的晚妝來說,這仿佛是哀酒要放自己一馬的感覺。
晚妝相信,自己根本不可能比的過哀酒,就琴藝而言,自己肯定是輸定了的那一個,不僅僅如此,就比這詭辯的口才吧,晚妝也沒有足夠的把握能夠勝過這個哀酒,哀酒雖然是說自己累了,但是晚妝依舊是以為,是這個哀酒放了自己一馬。
就算這個哀酒這麽的累了,她晚妝可能是她的對手麽?
這個答案,晚妝不知道。
但是晚妝知道的是,自己如果也輸給了這個哀酒,先不說哀酒是不是會對自己如同阿聽一般冷嘲熱動,這件事情傳出去,晚妝似乎也僅僅是哀酒出名的墊腳石而已。
並且,這件事還會有人議論說,這個阿聽實際上也輸的不冤枉,畢竟她的宿敵不也是輸給了這個哀酒麽。
晚妝不知道哀酒的心裏到底是有什麽樣的打算,但是晚妝知道,自己今日假設不和哀酒比試的話,她算是撿回來了麵子,並且還壓了阿聽一頭。
因為哀酒不是說“你不是我的對手,你走吧”,而是說自己累了,這算是哀酒對自己網開一麵麽?
晚妝不敢妄自揣測,因為這個哀酒的心思,她真的是看不透,她在九重樓也算是虛與委蛇了好幾年,每天都是揣摩人心,看過了太多太多的居心叵測,但是對於哀酒,晚妝看不出來她在想什麽。
她的眼睛裏,隻有似有若無的倨傲和妖氣,其他的東西,晚妝看不清楚,因為,那是一片,恍若無窮無盡的黑暗。
“還有誰對我進這小囹別院有異議?”哀酒看出來了晚妝的退卻,所以便不再去和晚妝說什麽,而是看向了其他的姑娘,然後霸氣的說道。
而哀酒霸氣歸霸氣,但是總是有很多看不懂她們這一場高深莫測的博弈的人,所以她們便更霸氣的說道“哼!有本事把琴棋書畫都比一番啊!”,“舞刀弄槍也可以!”,“烹飪如何?糕點醬燒敢不敢來遛一遛?”,“馬術會不會啊!馬上起舞敢不敢?”,“馬上起舞算什麽?有本事咱們來水上舞!”,“水下我也可以!有本事來戰!”……。
對於這此起彼伏的挑釁聲,哀酒忍不住默默的歎了一口氣,果然啊,這些鵺灼的迷妹,似乎年紀還都比較小,並且都是不怎麽通人世的,畢竟能夠平日裏啥也不幹就在這裏搞聚會的,也一定是家裏保護的非常好的,她們也很難明白哀酒和阿聽一番話的深意。
所以哀酒便根本不在乎她們的叫嚷,隻是微微側頭,看向了一直都沒有說話的鵺灼,然後說道“怎麽樣,我有沒有資格,進你的小囹別院”。
鵺灼依靠在小囹別院大門口的門框上,雙手環胸,曲起一條腿,他的身後是一棵楊柳,春天的楊柳恍若柔軟的長發,在他的身後悠揚,似乎要卷帶著落花觸碰到他的肩頭,他就這樣對上了哀酒的目光,這一刻,四目交匯,如詩如畫。
“請”當鵺灼薄唇啟合的回答完了哀酒之後,小囹別院的門口,又是舉座皆驚。
這個哀酒可是第一個被鵺灼認同了,同意她進小囹別院的姑娘……。
難不成,原來鵺灼喜歡的精通音律之人?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哀酒說罷,忽然一甩廣袖袍尾,揚起一片落花,準備往小囹別院之中走去。
而就在哀酒的腳,已經準備抬起來進入到小囹別院的時候,忽然,哀酒身後的那此起彼伏的議論紛紛中,忽然響起來了阿聽的聲音。
“慢著!”。
哀酒聽聞,嘴角微微一笑,然後轉身看向了阿聽,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看著阿聽說道“怎麽,還想在別的事情上,再失敗一次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