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父親。”藤井清四郎跪坐在榻榻米上,黑色的和服沒有一點褶皺,英俊的臉孔卻附著幾分決絕。
“哼。”高台上的中年男子冷笑一聲,“你可真是讓我失望!”
“父親。”藤井清四郎灰色的眼睛不帶有一絲感情,“我以天皇的名義發誓,我絕不會背叛藤井家。”
“中國人的血脈真是像預料的一樣讓人難以另眼相看。”中年男子抽出腰間的長刀,冰冷的刀鋒直指藤井清四郎,“你和你的母親一樣無能。”
藤井清四郎從始至終都沒把目光放在致命的刀鋒上,他凝視著自己的父親,沒半點怨恨也找不到一絲感情。
“你去吧。”他閉上眼睛,仿佛一瞬之間老了十歲,頓了一會兒又叮囑道,“別給我藤井家丟人。”
【2】
嘈雜的市集,吆喝聲混雜各種氣味彌漫在空氣中。顧長風一襲係扣長衫佇立在人群裏,滿身書卷氣息,他手裏緊緊攥著一張紙條,神色卻異常從容。
“先生,買煙麽?”行走在人群中的煙販擠到顧長風麵前,討好的問道。
“對不起,我不抽煙。”顧長風禮貌的點了點頭,眼中泛起美玉般的溫和。
“煙這種東西,抽著抽著就會了嘛,萬事嚐試為先。”
“好。”顧長風接過小販遞來的煙,將紙條夾在了零錢裏,一並給了小販。
歌舞廳二樓的包廂,布置的低調又不失內涵,空氣中彌漫著女人的脂粉味和紅酒醉人的香氣。
糜爛的讓人作嘔。
“四郎,好久不見。”夏黔淺笑吟吟的望著身前這位一身澄黃色軍裝,意氣風發的男人。
藤井清四郎開口,竟也是一口標準的中文。
“夏黔,我們大概有八年沒見了。”他摘下帽子,甩了甩頭發,“你就沒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夏黔也將軍帽摘下,烏黑的長發瞬間淌下,為一身軍裝英氣十分的她增了九分柔美。
“藤井,正因為太久沒見,才會無話可說。”夏黔舉杯,抿了口還冒著熱氣的綠茶,“你看,你已經從一個不受關注的混血,變成了一個人人敬仰的軍長。”
“那又怎麽樣?”藤井清四郎皺眉,“畢竟我也沒想到你會加入國民黨。”
夏黔放下茶杯,嗤笑道:“您的未婚妻寧子小姐還在日本對您翹首以盼呢!希望司令大人能快些結束工作……”
“夏黔!”藤井清四郎粗暴的打斷夏黔,“你就這麽討厭我?”
“對!”夏黔赫然起身,“從你選擇當個日本人開始,從你答應娶花崎寧子開始!”氣氛靜默下來,夏黔深吸一口氣,又恢複了最開始的彬彬有禮。
“藤井司令官,我還有很多公事要處理,先走一步了。”右手已然搭在了門上,左手卻被緊緊拽住。
“你哪也不許去。”藤井低沉著語氣,將夏黔拉進了自己懷裏,“蠢女人,我會來中國,還不是為了見你!花崎寧子已經嫁人了,我現在,隻喜歡你一個!夠了嗎?”
“不夠!”夏黔倔強的別過頭,怒氣衝衝不言不語。藤井清四郎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吻下,霸道的不容抗拒。
瘋狂的攻略懷中少女的城池,良久,清四郎才放下呆愣的夏黔。
“現在夠了嗎?”
“藤井清四郎!老娘一槍崩了你!!”
城北茶館,掛著毛巾的小二忙碌在汗水中,夏黔穿著學生裝坐在角落裏,安靜的喝著不算很棒的茶水。
上級指令嚴密監視這家茶館,隻因這裏極有可能是共黨的秘密根據地。夏黔已經蹲了半天,卻連共黨的影子都沒看見。
“小二,來壺茶。”
柔和的聲線在一眾粗魯嘈雜中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夏黔瞳孔一縮,暗歎這還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起身欲走,卻還是晚了一步。
“小黔。”
顧長風在夏黔身旁坐下,一向深邃無瀾的眸子裏多了幾分別的情緒。
“夫子。”
夏黔的夫子是留洋回來的,教給夏黔的不隻有國文,還有各種先進的知識。清四郎走的那年她才十二歲,是長她十二歲的夫子顧長風給了她新的信仰。
可信仰終歸不同於現實,夏黔的命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被撰寫好了,不可能再有任何改變。
所以現在的她是國民黨,是中統的秘密長官,毫不意外受到組織的重點栽培,是關鍵時刻才會啟用的棋子。盡管旁人識不得她的真實身份,但她自己心裏很清楚。
國民黨就是國民黨。
她的存在是為了剿滅共匪,不留餘孽。
“小黔,你……”
“夫,夫子,你教的很好,隻是我自己不想學了,所以……”
“噗。”顧長風輕笑,“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也不可能永遠當你的夫子。”
畢竟除了夫子,我還要當你的男人。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國難當頭,保家衛國匹夫有責。
“小黔在這裏做什麽?”顧長風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輕聲問道。
夏黔變了臉色,她早該料到的。
“沒做什麽,隻是被父親關的有些悶了,才想著出來走走,瞧著這裏熱鬧,才進來看看。”夏黔不動聲色,“夫子你呢?”
顧長風勾了勾唇:“和你差不多,想著能不能碰到你,結果真讓我給碰上了。”
夏黔的眸子瞬間淡漠下來:“夫子還當我是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女孩嗎?”
“是啊,夏黔,你長大了。”我還能否追上你的步伐呢?
十五年前的北平,大街小巷都洋溢著一股安和平靜。街道上賣糖葫蘆的小販扯開了嗓子吆喝,熙熙攘攘的人群衝不散濃濃的京味兒。
“小姐,馬車都等在家門口了,全家都在等你一個。”小廝低聲下氣的跟在一個五歲的幼女身後,“再不回去,老爺就要生氣了。”
“我不要去上海。”夏黔奶聲奶氣的回答,臉上帶著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倔強。
她知道父親是要去上海當官,似乎還是很高很高的官,但她不喜歡,不喜歡父親對著一些討厭的日本人低聲下氣。
可她充其量也隻是個不聽話的小孩。馬車啟程,夏黔仍舊是踏上了前往上海的路。一家老小剛到上海,全家洋溢著高升的喜悅,夏黔卻一個人坐在屋子裏百般聊賴。
她被父親禁足了。
院子外邊傳來父親爽朗的笑聲,像是來客人了。夏黔爬上院牆,好奇的向外張望。
是一群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