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大盜
這一睡又是不知昏天黑地,隻覺得過了好久身上的燒才退了,迷糊中的洛久清終於恢複了一點意識。
“水……”幹裂的唇艱難的吐出一個字,嘶啞的嗓音輕輕劃過空氣。
頓時一把明亮的匕首挺在洛久清的脖頸上,一個十分有禮的男聲響在耳畔:“姑娘暫且忍耐一時,等洛府護衛過去在下自會侍候姑娘。”
洛久清睜開困倦的雙眼,溫柔的眸色拂上麵前的黑衣人:“多謝,閣下是?”
黑衣人的眸子亦是十分溫柔:“在下一介小盜。稍後還望姑娘助我。”
洛久清微微閉眼表示應同,果然不多久隻見得外麵人頭攢動,火把高照,眾護衛一隊隊的來來去去:“賊人莫逃!”
“請許管家示下,是否搜查流清閣?”
一個略蒼老的聲音冷笑一聲:“如今這個不入流的地方大小姐護著,誰敢進去?”
門口眾人良久無語,好一陣子,許管家才道:“今日府中還好主子們沒丟東西,這事便先揭過。下次再讓這種賊人進來,你們的腦袋便拿來讓主子們踢著耍吧!”
“是!”眾人的聲音整齊。而後便走得遠了。
屋內黑衣人聽此輕聲笑了:“多謝姑娘了。”語畢捧了茶來奉她:“傅某願意與姑娘作個朋友。”
洛久清扶著床框坐了起來,接過茶杯,氣聲微弱:“多謝傅公子抬舉。”
那男子摘下麵罩,麵容仿若孩童般恬靜,清俊的長相天真迷人,言行舉止風度翩翩:“在下姓傅,名為潤茗。敢問姑娘芳名?”
洛久清低首呷了口茶水:“原諒病中不便起身行禮。小女姓洛名久清。”
傅潤茗的神情微微吃驚:“你竟就是……”說到一半他語氣一轉道:“姑娘是府裏小姐?”
洛久清淡淡一笑,無限柔意:“似乎是……府中……三小姐。”
傅潤茗接過茶杯,笑笑的問洛久清:“久清姑娘會記恨在下以刀脅迫之事嗎?”
長長的睫毛沉沉的投下一片陰影,不點自紅的唇含著笑意反問道:“答應之事何須反悔?”
“多謝姑娘保全,傅某這便告辭了。改日定當拜謝!”他重新戴上麵罩,伸手作揖後唰唰兩下隱入夜色。
洛久清凝眸在他離開之處,目光似有沉思:“傅潤茗……”潤公子的才名有誰不知道呢,別說是囹國,便是鄰國也是傳遍了的。當初他一首為京城大戶悼念亡妻的《短歌恨①》聞名遐邇: 簪字離頭,空悵望。意與《求凰》,知音何方?提筆凝墨琴絲斷,愁語半分化淒涼!
情深儂不解,萬語卻空談。荒唐滿紙化荒唐,且長歎。緣木敲心,細語呢喃,紅繩化結,佛問,誰解?
這一筆一筆動人之處,頗有柳永之愁又不失秦觀之雅,雖不及兩大家清麗婉約的境界,卻也極盡相思之苦,哀思難湮,萬般無奈躍然紙上。在這二國並立互不相讓的時代,能走出自己婉麗之風而不是此時雄渾霸道的大眾流派,也實屬難得。大多閨中女子最是欣賞他的詩詞。
真是看不出來如此聞名的京城公子竟有這種副業。但這洛府的錢來的幹淨嗎?洛久清環顧四周,淡淡的笑了。合上錦被,又沉沉睡去。
幾日後的久清已好了大半,今日她擇了件舊的紅綾裙,外罩天青緞掐牙背心,高燒之中不曾再出門去,也是悶得慌,久清很想去看看閑梅園的梅花。
因著大小姐的照顧,久清暫不用去陳憐兒處天天報安,又安排不上什麽活計,每日都閑閑的,恰好春光一日勝似一日好,又正逢今日讀到高翥的那首《曉出黃山寺》,其中一句“草色溪流高下碧,菜花楊柳淺深黃。”更是感到春日步伐愈近,忍不住要看看梅花是否凋零入塵,傲骨不再。
難得輕鬆,洛久清一路隨意走著,牙兒在一旁因嗓子沙啞並不願開口,主仆也很樂意享受這樣的寧靜。
正當蓮步移至上蘭館的時候,一道熟悉的清亮聲音直直穿了過來:“娘,你為何就不說說長姐?”
陳憐兒冷笑的聲音仿佛結成冰:“她馬上嫁入狀元府,也管不了這多久了。”
上蘭館外的牆上掛了茂密的紫藤蘿,初春隻依稀幾點小牙,弱弱的風帶著一絲暖意流過,洛久鳶淡淡的笑意在這靜謐中足夠響亮:“說的不錯。正是此理。”頓了頓,她又開口,這次聲音中充滿一絲不確定:“依娘看……鳶兒與那小賤婢,誰生的更精致些?鳶兒要聽的是娘以外人的眼光看。”
陳憐兒輕微的步子慢悠悠的響起,她長歎:“其實你與那玩意兒容貌並分不出仲伯,隻是……論氣質,你到底差了她大一截。這差距恐怕此生也追不上了。”
“為何說鳶兒追鳶兒追不上,那賤婢不過一味裝可憐,真真讓人惡心!”
“可憐?”陳憐兒玩味著這兩個字,很快否定道:“不,你仔細看她的神色就會發現,她麵色不卑不亢,總是淡淡的……而這樣的女人……是很容易打動位高權重者的,不除了她,我到底是不能安心的。鳶兒……你覺……”
“不。”洛久鳶很快打斷了陳憐兒的話:“娘說的都不錯,我的確綜合下來是不如她,但是我妝容高雅衣著華美又怎是她能比肩的?而且鳶兒認為……死很容易,也太輕鬆。這世上最難的活法,常常不如死去。而且殺死她易如反掌,不過在那之前……”洛久鳶蠱惑般的降低聲音:“我想看看她眾叛親離,慌亂不堪的樣子……鳶兒一直想知道,她那副柔柔的臭表情什麽時候才能變呢?”
紫藤蘿外牆的洛久清眼角向上挑了挑,仿佛大感上蘭館裏頭兩人無聊至極,牙兒在一旁狠狠的抿著嘴,不過她知道若是出聲被發現一定首當其衝,所以她鐵青著臉,神情不悅的看向洛久清。洛久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還頗為高興的向牙兒眨眨眼,然後麵色期許的看向上蘭館。
果然不負久負久清所望。隻聽得洛久鳶的聲音含了羞意小聲開口:“鳶兒新春便已及笄了,母親可有打算?”
陳憐兒慈愛的笑了笑:“我的鳶兒我自然上心過了,估摸就是今年冬至那幾日,皇上會來府裏,那天娘隻讓你一個小姐出來,如何行事你便要好好籌劃了。”
“皇上要來啊!太好了!”洛久鳶抑製不住的咯咯笑道:“聽聞徹明帝隻立了十一位妃子,且母家地位都低,她們的位分也都不高,若我有朝一日鳳舞九天,該是何等榮耀啊!”
陳憐兒在一旁附和的說:“不錯,而且新皇豐神俊朗,是個十足十的美男子。鳶兒啊鳶兒,莫辜負了你的名字。莫辜負為娘一片苦心。”
“鳶兒自然知曉,娘記得管住洛久浣、洛久清那幾個小蹄子,別壞了大事。”
洛久清輕輕搖首,向前走去,不願再聽這母女兩個白日做夢。走了許久,風中還能傳來兩人酣暢淋漓的大笑聲。
陽光輕柔而溫暖,淡淡的草味浮動在鼻間。牙兒等走的遠了,才不高興的對洛久清說:“小姐是要裝作不知道嗎?”
洛久清捏捏牙兒嫩嫩的小臉,溫柔道:“牙兒又沉不住氣了。”
牙兒頓時哭喪著臉低下頭,聲音哽咽:“牙兒忍不下去了!牙兒好難受……並不想聽到她們這樣說小姐……居然……居然用那種字眼說小姐……”
洛久清並不言語,隻是扶上洛久清的鬢發,插正她發間樣式簡單的珠翠。
主仆之間就這樣靜靜地站著,春意盎然的大地上,情誼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