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歸人
究竟是誰?從昨晚開始,洛久清就一直在思索兩人身份,如今她可以確定一人,那還有一個……
“小姐。”軟羽端著桂花糕,略帶歉意的眼瞼下垂:“奴婢昨晚也不知怎麽就睡著了……”
洛久清接過盤子,神情非常溫柔:“昨晚你太累了,無妨的。”
“多謝小姐包涵。”軟羽羞澀一笑,露出貝齒:“今兒大小姐回娘家呢。”
“這事與我們不相幹。”洛久清似乎不願討論此事,隻左顧右盼:“牙兒呢?”
“牙兒在流清閣牆根底下說話呢。”軟羽笑道:“奴婢不好去聽,小姐要去看看?”
“不了。”洛久清搖頭,麵上一絲凝重:“命由天定,左右你幫著她點。別讓她吃虧,牙兒太孩子心氣了……”
“小姐用不著擔憂,奴婢會注意的。”軟羽認真的看著洛久清,洛久清正拈起一塊桂花糕,垂眸看著毫無知覺的腿。
“這腿幾時能好?”看著還不能動的雙腿,秀氣的眉蹙起。
軟羽忙跪下捏起來,手勁不小,洛久清卻隻微微有點感覺,並不明顯。
“多揉會好的。”軟羽按著洛久清腿上的關節:“小姐看會書吧,一會牙兒會給小姐送茶來。”
又是百無聊賴的一天呢,洛久清無力的歎息,傷了腿的日子,可不好受啊……
突然,有人聲如珠玉一般喊她“久清!”洛久清幾乎以為是幻聽了,就在這時流清閣外嬌媚若柔柳的男聲越來越近:“多日不見。”,隻見得夏麟一身紅衣繡著金邊,胸前衣襟上畫幾枝墨色的竹子,一頭華美墨發以紅色綢條綰好,在空中飛舞著,愈發顯得他容貌昳麗。
“夏公子?”洛久清驚異:“好久不見呢!軟羽,請公子裏麵坐。”
夏麟嬌媚的麵容上還帶著風霜與疲憊,他信步走了進來。
“好濃的藥膏味。”剛一進門,他就被嗆的咳了兩咳:“咳咳……你……”夏麟正待要說什麽,可當他看清楚洛久清的臉時,他愣住了,完全說不出一句話。
“夏公子?”洛久清微微一笑,轉頭看著牙兒:“給公子奉茶。”
“不必了!”夏麟大步向著洛久清走了過來,他漂亮的臉上寫滿了憤怒,聲音都尖利不少:“你這是怎麽了?”
“我……”洛久清說著扶上自己的臉,白皙的皮膚上有狠厲的掌印,她唇角勾出一個慘淡的笑容:“無妨。”
“剛聽說你被禁足。”夏麟好看的眉擰在一起,卷翹的睫毛顫抖,薄薄的粉唇緊抿:“究竟怎麽回事?”
洛久清搖頭,並不願意說的樣子,夏麟氣結,轉過頭去看著軟羽:“你來。”
軟羽不安的看看洛久清,然後下定決心一般沉下眼瞼:“那日,我和小姐倒完恭桶就去府外不遠的歲靜河洗手,然後被府裏兩個侍女推進去,好不容易回來了夫人卻責備我們出府這事,就罰小姐跪了一晚,然後……”
“什麽!”夏麟皺眉驚道:“竟有讓做小姐的倒恭桶的?”
“無妨。”洛久清柔柔的挑一挑眉:“不是什麽大事。”
“還不是大事?”夏麟走近,伸出手,修長潔白的指尖停駐在洛久清臉的上方,良久,並沒有落下。他繼而長歎一聲:“這幾日發生了極其重要之事,我不得不回去,所以,沒能……”頓了頓,他似乎是下定決心,然後拂上洛久清的鬢角:“跟我走吧。”
“什麽?”洛久清癱在床上無法躲閃,她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夏麟,麵容僵硬。
“我說,和我走吧,離開這裏。”夏麟認真的看著洛久清:“我隻有兩個侍妾,若你願來,我給你正位。”
洛久清聽此笑出了聲,她摸著手腕上一條藍色的絲綢,打趣道:“正位?多謝公子好意了,不過久清不想離開。”
“為什麽?”夏麟又是一驚,他的指猛的從洛久清的鬢上抽回,灼灼的紅袖內白皙的胳膊隱約露出來,一瞬間洛久清依稀看到他的手臂上似乎有青紅的痕跡。
“你的手臂上……”洛久清凝眸在夏麟紅袖上,目光似乎透過了袖子,直看的夏麟心中一涼,他忙用另一隻手護住,眼中有厭惡的神色,聲音冰涼透骨:“沒什麽。”
“公子……”洛久清忙移開視線,低聲道:“公子若是有傷,記得擦藥。”
夏麟那隻手狠狠捂著紅袖下的青痕,他抿著唇,眼底強烈的憎惡令人心驚,開口,是濃烈的恨意:“我不想看到它。”
洛久清不知該如何回答,便閉了口不說話,思忖著夏麟定是經曆了什麽慘絕人寰之事,還是不觸碰他的傷疤為好。
就這樣兩人沉默著,半晌,夏麟幽幽的歎氣響起,他滿身的梅花香頓時漂浮起來,燦若星辰的眼瞬間無比灰暗,開口是令人心驚的絕望與喑啞:“久清,你知道嗎?這世間,總是有許多肮髒汙濁之事……為了活命,隻得苟且偷生,卑微的活著,就是位高如我,也是萬般辛酸啊……”說著說著,他的語調越來越低沉,眸子裏的情感,究竟是恨意,還是無奈?
“夏公子莫再哀歎了。”洛久清突然笑的那樣溫柔,仿佛能融化冬日的寒冰,她低眉順眼的移下眼瞼,含著春風道:“苦衷何人沒有,自己的苦,終歸隻得自己來尋求解脫之法。”
“解脫之法?”夏麟若有所思的回味這四個字,然後冷笑出聲:“是啊……一朝揚眉,何仇不報……”語罷他的眸子似乎又重新注入星光,漂亮好看的肌膚發出微微的亮輝:“你說的是,的確如此。”
洛久清搖頭:“哪裏,公子自己有主意就好。”
夏麟目光突然繾綣起來,仿佛蘊了絲絲露珠在裏頭,他的聲音低醇:“那你,可曾有了主意?”
“什麽?”洛久清抬起眼瞼,好奇的看著夏麟。
夏麟也凝視著洛久清,眸中溫柔不改分毫:“同我離開。”
“此事……”洛久清不禁語塞,她沉沉一閉眼,暗中咬咬牙,然後淡定道:“不。”
“哦。”夏麟突然灰敗下來,眸子又變得沉暗,不再說話。
洛久清看他還沒有走的意思,便開口自然的說:“大小姐在你家住的可好?”
“洛久纖?”夏麟沒有絲毫禮數,他挑一挑眉,墨色的柔眉盡顯妖嬈,“夏樊對她還不錯,兩人正是如漆似膠之時。”
洛久清皺眉,長兄如父,這夏麟真是大不敬,但自己一介女子,並不好說什麽,便接話:“多謝公子兄弟二人照顧周全了。”
“有何可謝!”夏麟無所謂的勾勾唇:“如果要謝,別忘了小爺我想要的是什麽。”
洛久清歎息,這人依舊不靠譜啊……
“好了好了。”夏麟好笑的看著她,伸手從腰間掛著的香囊裏取下一個,交至洛久清手中,然後不無得意的說:“這是耑國上好的膏藥,抹在身上一二天那淤血和青紫便能褪下,你用著敷一敷臉。”
洛久清道謝,垂眸看著,這是個淡藍色的瓷瓶子,上麵塞著用金綢緞子做的塞子,很華貴的樣子。
“我要走了。”夏麟起身,然後走到梳妝台,拉開首飾盒,撿起一隻藍色繪蝴蝶的鐲子,轉身對著洛久清笑:“這就當作是你給我的定情信物了。”
“公子……”洛久清被夏麟的舉動驚呆了,等回神過來要喊夏麟,那人卻早已走到流清閣之外了。
罷了罷了,洛久清歎息著,重又合被躺下,拿起書卷,翻到前一章看起來。
軟羽拿起新得的膏藥,細心的塗抹在洛久清臉上。
天氣愈加熱起來,午間的大太陽能活活把人曬暈。
洛久清臉上的痕跡已幾乎不可辨,腿也可以站起來了,她扶著門框,看流清閣一院的繁花,明媚的陽光流轉在赤紅的芍藥上,豔紅一片。
這芍藥是牙兒種下的,小丫頭很喜歡這種鮮豔的顏色,每天有大太陽就守在花上,不舍得讓花受一點日曬。
“小姐!”軟羽紮著花紙傘,笑著對洛久清說:“今兒好悶呢。”
“是呢是呢!”牙兒在院裏衝兩人回頭,笑道:“立夏開始向來雨水多,今年都不怎麽顯。估計今天要下雨了。”
洛久清坐下,神色有些許凝重:“是啊。今年天氣實在反常。”
軟羽正打著蒼蠅,不曾注意,她不悅的嘟囔著:“蟲子越來越多了。”
洛久清挑挑眉,然後對著軟羽道:“去燃著逼蟲香,就好了。”
軟羽忙去燃香,洛久清為自己梳妝。昨晚書看的晚了,今日索性日上三竿才起來,一起來就吃到了軟羽做的香噴噴的玉米麵團,上麵灑了些蜂蜜拌糖醃玫瑰,口感綿軟,卻很有嚼勁,甜而不膩的槐花蜜與淡淡的玫瑰甜味配著玉米的清香,十分美味。盡管洛久清不太愛甜食,也吃下了一個玉米麵團,心情很好。
牙兒挽起門上流蘇,讓陽光大片的湧入房間,然後就去一旁幫著軟羽調香。
洛久清如玉的手理著雲鬢,隨手綰一個低髻,眼睛望著銅鏡內,另一隻手摸索著檀木盒裏的發簪。
突然,一隻銀茉莉流蘇樣式的發簪出現在麵前,定睛一看,傅潤茗唇畔含了淺笑,雙手將發簪奉於洛久清眼前。
“傅公子。”洛久清也不驚訝,她起身行禮,扶著妝台溫潤而立:“失禮。”
“無妨。”傅潤茗回禮,然後提起手中的藥包道:“這是健壯筋骨的藥丸,你隻需每早以蓮葉之水送下,三日後你的腿就可以大好。”
“多謝公子。”洛久清示意牙兒接過,然後喊軟羽奉茶。
“不了。”傅潤茗搖頭:“我知你禁足,所以來一趟不敢久坐,這便走了。”語罷行禮,洛久清回禮,兩人分別。
之後的幾天很是無趣,也不曾有人來拜會。洛久清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也不出門,外頭驕陽一日一日的愈加火辣,背陰的房子待一陣子也會出一身薄汗,洛久清搜出傅潤茗曾經送的一把團扇,享受陣陣輕風。
傅潤茗送的藥似有神效,洛久清的腿已經好了大半,可以如常行走之後,她就非常想出去走走。但是今日天氣異常悶熱,看樣子有大雨傾盆,流清閣三人隻好做了糕點,待在上房裏喝涼茶。
是夜,果然大雨傾盆,呼啦啦響成一片,夏夜的雨還真有那麽幾分涼意,三人都不出去了,準備著在這一個房間湊合一晚。
屋外簷下,夏麟和夏樊兩人在狂亂的雨中從容而立。
“主子不進去?”夏樊聲調幾乎沒什麽疑問語氣,他雙目平視流清閣。
夏麟嬌媚無限的輕笑:“進去又能怎樣?”
“恕屬下直言。”夏樊素日清秀的臉龐沒有一絲表情,竟然絲毫沒有一度的書生氣息,“主子在這個女子身上浪費太多時間,要知道,主子幹的大事……”
“我知道。”夏麟打斷夏樊的話,薄唇微微勾起:“可憐洛久清的姐姐,注定是要被負的。”
“自然。”夏樊點首,然後微微抬眸向著夏麟,調笑道:“主子似乎略有感慨,主子負的女子成百上千……”
“大膽!”夏麟輕喝,然後不悅道:“我何曾給過她們誓言,也不曾逼於她們……”
“是是。”夏樊拱手:“主子一直非常清楚自己的情況……”
“是呢。我的情況……”夏麟抬頭望天,烏壓壓的睫毛卷翹,好看的雙眉桀驁:“你也隨我受了不少委屈啊……”
夏樊帶著一抹苦笑,輕輕搖頭:“屬下願意為主子受苦,如今隻待一朝揚眉,畢竟現下看來主子是勝劵在握。”
夏麟不語,短暫沉默後驀然開口:“但那人一天不說,我就一天過不好。沒有到手的東西……終歸還不是我的……”夏麟的聲音越來越低沉:“一旦他說給我想要的,他便不能再留了。”
夏樊點首,然後皺眉:“隻是這人不容易扳倒……”
“他已經當著眾人的麵說過,我隻要幹好這件事便可以得到我向往之物。”夏麟微微閉眸,狂亂的風卷起他三千青絲,他竟美的像一個妖精……
“不錯。”夏樊長出一口氣:“這話決計不假。”
“如今……”夏麟任由墨發飛舞,他桃花眼一片嫵媚,卻溢著冰冷:“你穩好洛久纖……這洛久清嘛,遲早是我蕭麟芝的。”語罷唇角勾起一抹冷豔的笑容,眉梢眼底是驚人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