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又起涼幾許,折柳問君君不語(九)
“今兒個天真好。”馮姑姑笑語,把趙緗帶出來曬曬太陽,“姑娘,聽!鳥叫聲呢!”
“姑姑,都這麽長時候了,趙國那邊還是沒有什麽聯係嗎?”趙緗問道。
“沒呢!姑娘就好好養養身子,不要掛心這些了。”
趙緗輕歎道,“不能不掛心的,算算日子洛璃也該來了。”
“那就回去看看,免得那姑娘有念叨。”馮姑姑就要扶她回去。
趙緗卻沒有動,“馮姑姑先不著急,我有件事想問問。”
“姑娘有什麽要問的,就問吧!”馮姑姑坦然道。
“姑姑,不是我信不過你,隻是有些奇怪。母後是不是叮囑過你什麽?”趙緗終於問出口。
“這,姑娘我早就說過了,王後隻是叮囑我好好照顧姑娘,並無其他了。”馮姑姑眼底生騰出一股悲愴,撫了撫趙緗飄起的青絲。
“姑姑,若是真有什麽事,請千萬不要瞞著我!”趙緗拉了她的手,鄭重道。
馮姑姑點了點頭,“姑娘放心吧!”
……
“緗主子!你可是回來了。”洛璃快步迎接道,“我可是等了好些時候!”
“洛璃姑娘,那你辛苦了好好歇歇吧!”趙緗調笑道,“等你歇好了再找我!”
“哎呦!緗主子您可別介意,我說說而已。”洛璃放肆了笑容道,“我這不就發了個牢騷嘛!”
“有什麽事就快說吧!別耗著了”趙緗笑道。
洛璃提升了音調,“我先恭喜緗主子了。”
趙緗疑道,“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哎呦!是太子爺要娶親了,特來道喜!”洛璃嬉皮笑臉的道,“娶的是南家的女兒!”
趙緗一驚道,“這麽快!南家的女兒,莫不是南陽君的女兒,南黎瀟?”
“不是成親,是定親了!就是南黎瀟!”洛璃輕笑道,“聽說長得不錯,不過我看著就那樣,也沒什麽出彩的,就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嘛!”
“呦!洛璃姑娘,都沒有你最好看了!南姑娘哪裏比得上?”馮姑姑調笑道。
趙緗應了句,“是呢!我們家阿璃最美了,傾國傾城不說,也是個絕代佳人,那南姑娘哪裏比得上我們的阿璃呢!”
“呦!緗公主,您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洛璃俯下身笑趴下。
趙緗聽著她的笑聲,覺著心情好多了。她印象裏覺著南黎瀟是個俊俏的,不過那個時候還小,眉目沒張開,有個美人坯子的樣子,不過應該是比不得洛璃嫵媚撩人的模樣。
“那,許瑩還好嗎?”趙湘問道。
“許瑩?不認得,呦,就是那個一隻跟在太子爺身邊的那個小侍女,見過了,看著挺伶俐的。”洛璃牛飲了杯水,“她原來就是那個太子爺的小情人。”
“什麽小情人!”趙緗嗔怪道,“也是迫不得已。”
“老娘若是日後找夫君,一定不找你們那樣的!”洛璃笑道。
“呦!洛璃姑娘這是想嫁人了!那可得好好找找,不然可是一輩子呢!”馮姑姑調侃道。
洛璃認真的點頭道,“您說這話我記住了,人生大事嘛!肯定得上心,我以後找夫家,肯定找您參謀。想太子爺,秦王,白起那樣的肯定都不能要!”
趙緗一愣,“是啊!白起那樣的總歸是嫁不得的!”如果她不是趙國公主,如果笨一點,被白起騙一輩子,也是個好男子,足夠她托付終身的。
“緗主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說大良造不好。”洛璃一會兒也不知道說什麽了,“就是說大良造好是好,就是隻有緗主子您才能應付!”
“我哪裏能應付,如果我是能應付的,那裏還是會在這裏?”趙緗嘲笑道。
洛璃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她了,“緗主子您想開點,我又不是現在就嫁人,畢竟老娘風華絕代,不能那個隨便把自己嫁了,總歸是要挑個自己喜歡的,最好是要有秦王的模樣,太子爺的風度,大良造的氣質,最重要的是沒有那麽多的紛爭。”
“這樣也好,你喜歡就好。”趙緗輕笑道,“我可是沒有嫁妝準備了。”
“洛璃姑娘,你是沒有趕到好時候,上次秀玲姑娘出嫁的時候,嫁妝可是厚實這呢!”馮姑姑笑道。
洛璃一揮手道,“沒事,這緗主子日後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補上!”
“記著呢!”趙緗笑道。
“趙姑娘!馮婆婆!還有阿璃姑娘,你們都在啊!”淳娘子進來端了盤子。
“是淳娘子嗎?”趙緗問道。
“是,淳娘子。”馮姑姑回答道。
淳娘子放下盤子,“趙姑娘,你們不是本地人,許是不知道,今個呀!是寒食節,所以這吃食都是涼的,還請將就些。”
趙緗應聲道,“淳娘子,我們雖不是本地人,但說到底也是趙國人,自然是清楚的。”
“那便請趙姑娘,諸位用些。”淳娘子說著出去了。
趙緗輕聲道,“想不到這寒食節,在這兒還有人過。”
“是啊!當年介子推割股救晉文公,多忠義的人,最後烈火焚身而終都不願入朝為官,也是孤傲一生的人。”馮姑姑輕歎道。
“許是介子推厭倦了官場沉浮,不願再卷入紛爭寧願烈火焚身而終。”趙緗長息一口氣道。
“倒是個與眾不同的。”洛璃歎道。
……
趙緗又遇見了他,不過是在她墜落的山澗下。
他原來是兌現諾言的,把她的墓修在這邊境之地。
趙緗扯了扯戴著的帷幔,終是想起那晚她墜落山崖時的情景。她怎麽都抓不到那藤蘿,手指很痛,應該是被嶙峋的石頭劃破了。身子失去了支撐,一直往下墜,手都要沒有知覺了才抓住了一根藤蘿,可惜那藤蘿已經是老的,經不住她,斷了。
她突然感覺身子一冷,水聲,嘩嘩嘩!刺骨的冷,意識很模糊,河水灌入嘴裏,全身都是濕透了的。
她抓住了岸邊的東西,努力是自己不被衝走,艱難的上了岸。然後僅存的意識告訴她,有人救了她,她什麽都看不到,眼前一片漆黑。
可是,為什麽,她聽到了有人喊她,那麽悲傷,那麽痛心,讓她無比的想念。
“愛妻趙緗之墓”白起輕聲念出來,摸著墓碑,好像趙緗就在身旁一般,“你終於走了,離我而去。不要害怕,你身子虛,體寒。冬日裏要多穿些,手爐要雖是帶在身上,湯婆子睡覺前一定要灌好……”白起一件事一件事的叮囑,趙緗的心頭好像針紮一般。可這個男人殺了香芷,香蘭,還有許多年前的趙主父,更有那麽多無辜的趙國士兵。
她,恨他,又舍不得恨他。
她提起腳,準備離開,卻被白起聽見了動靜。
“誰?”白起警覺得很,身子飛速的鬼魅一般的到了趙緗跟前,還是那把長劍,冰冷的觸感在脖頸上。
“公子,小女偶然碰見了公子,本想謝過公子上次的恩情,卻打擾了公子祭奠亡妻。”趙緗細語說,倒有幾分受驚了的小女子。
“原來是你。”白起收了長劍,“倒是有緣呢!”
“是小女驚擾了公子,這便退下了。”說罷趙緗就要離去。
白起看著她的身影總覺著和趙緗很像,卻又不想,她身影沒有那麽柔弱,身上的味道也不同,自然不可能是一個人。
“等等,不是姑娘貴姓?”白起問道。
“不知公子貴姓?”趙緗定下腳步,問道。
“公孫起!”他沒有含糊,連名帶姓的報了。
趙緗鼻子一酸,這麽多年了,“公孫起”這名字,他還是用的習慣。
“不知姑娘……”白起問道。
“茫茫人海小女姓甚名誰微不足道,小女知曉了公子的名諱,定會報答。”趙緗隻覺得今天好像那日他們邯鄲街頭相遇,同樣的問了姓名,同樣的他拿了那把長劍架在她脖子上。隻不過是先後順序不一,終歸是物是人非了。
“既然如此,姑娘就請記住了,公孫起這個名字。”白起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就好像那日邯鄲街頭趙緗把頭探出馬車,大聲讓他記住,她叫趙緗。
“好!”趙緗柱了拐,一點點探明道路。
白起見她這個模樣,想起那日在茶樓遇見她時候,有個小混混說她是個瞎子,“姑娘是否眼睛不適?”
“從小就這般,許是命不好,娘胎裏帶的。”趙緗大聲回應道。
綠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綌兮,淒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那首遙遠的歌謠似乎被唱響,是誰?如此悲傷?
一遍一遍的歌謠,趙緗沒有勇氣聆聽,隻得奔跑起來,腳下被絆倒,她不喊疼,伏在地方,嗅著青草的香味。
掩麵而泣,她忍受了太多,承受了太多。
明明不過嫁與秦國數年的時候,就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麽長。
可是,她還是要繼續,戰爭不停,她便不死不休。這場血債總要有人去償還,隻是,是他?還是她?
綠衣綠兮,綠衣黃裏……綠衣綠兮,綠衣黃裳……
隱隱的透著綠瑩瑩的顏色,滲進她死水般的眼眸裏了。真美的顏色,多好的春上。
她不知是開心還是悲哀,從今以後她必須麵對那些血淋淋的現實了,無論是肮髒,齷齪,她都得看見了。
原來有時候黑也是一種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