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渠上
張元找他下棋,明明最終沒有下成,當天紮營之後,鹿兒還是找出一副圍棋,把棋桌放到屏風後麵的臥榻上,又讓蘋守了門,這才悄悄招手叫他過去。
顯然,就在他糾結以後再遇到這種事該怎麽辦的時候,細心的鹿兒已經發現了他棋藝不佳的事,且十分盡責的想出了解決辦法。
見鹿兒一臉“你到底要不要學?不學我就不管你了”,白景源覺得很尷尬。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從心。
雖然他並不喜歡下棋。
形勢比人強,不論是下棋還是什麽,隻要是公子白擅長的,他至少都要過得去。
之前他隻是待在王後胳肢窩底下,這個問題還不明顯,如今見到臣子,就必須正視這個問題了。
假如他棋藝還成,等日後旁人再想與他對弈的時候,發現他棋藝不好感到疑惑,他也可以說是因為秋伯去得早,沒人教導就荒疏了。
若是一點都不會,怎麽說都說不過去。
其實他之所以被年幼的鹿兒看出來,除了鹿兒聰慧,還有他自己太過糾結的原因。
他一邊覺得謊言與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想要坦坦蕩蕩的過日子,一麵又害怕太過坦蕩引起旁人懷疑,導致王後找他算賬。
哎!假冒別人就是這點不好!
原本的公子白是個喜靜的乖小孩,喜歡讀書,喜歡寫字,喜歡下棋……骨子裏卻是個冷酷果斷的貴族。
他在乎自己的地位,很難原諒別人的冒犯,對人命缺乏最根本的尊重,活在世上最在乎的事就是怎麽維護他這個階級的利益與尊榮。
為了配得上自己的王位,公子白從小就十分自律,在王後的高標準嚴要求下,他總是竭盡所能的學習能助他為王的一切知識。
白景源卻是個好動的性子。
他喜歡音樂,喜歡旅行,喜歡運動,還喜歡美食、美人、美景、八卦消息,隻要是有意思的,他都很樂意摻和。
他看起來做什麽都很積極,實則相當缺乏野心,看起來很高冷,其實卻是個很容易相處的人。
總而言之,他隻懂享受,並不懂得如何抓緊自己的權柄。
他們都出身很好,公子白堅信自己因血統而高貴,白景源卻覺得,隻有高貴的品格,才能讓他成為高貴的人。
講真的,除了外表,兩個人真是一點相似度都沒有,因為從本質上,兩個人的追求就不一樣。
鹿兒就是因為認識到了兩人的區別,一麵堅持著對公子白的忠誠,一麵又抵抗不了白景源的人格魅力,總是控製不住的為他著想,所以他總是處於痛苦狀態,時常控製不住的陰陽怪氣。
見他坐過來,鹿兒撅著嘴,鼻子裏“哼哼”兩聲,一開口,卻是低聲安慰:“每個人擅長的東西都不一樣,公子莫要太過沮喪。”
白景源聽了哭笑不得。
於是,在單純、聰明、體貼、勤勞之外,又給他貼了個傲嬌的標簽。
還以為他又要鄙視自己來著,沒想到竟會說出這種話來。
公子白三歲就開始接受秋伯的啟蒙教育,記憶力超級好的鹿兒一直都是陪在一邊的,事實上,他棋藝比公子白還要強些,隻不過受身份所限,不敢表現出來罷了。
現在為了掩人耳目,他來教白景源正好。
再次感歎一回身邊臥府藏龍,白景源端正態度,坐在鹿兒對麵,等著他傳授。
一開始,鹿兒摸不清他的水平,就先試探的來了一局。
結果兩人隻試探的落了幾子,他就看出來了,這位公子是真的一點都不懂這個,於是隻得小聲給他說明規則。
明白規則,接下來就要學各種套路。
之後兩人又下了幾局,待到天黑的時候,白景源已經被他虐得不成人形了。
他於棋之一道,實在沒什麽天分。
眼看著天黑了,棋盤也收起來了,白景源如蒙大赦,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結果睡下之後,鹿兒突然湊過來扒著榻沿,問他:
“我走七路十二,然後你呢?”
白景源一臉懵逼的扯扯被子蓋住脖子,側頭問他:“什麽七路十二?”
鹿兒擰著秀氣的眉毛,不滿道:“之前那一局,還未分出勝負!”
竟是要接著下盲棋!
白景源都快瘋了!扯過被子就把鹿兒腦袋裹了,怒道:“那麽喜歡下棋!你怎麽不自己跟自己下!”
鹿兒一邊笑一邊強調:“棋之一道,馬虎不得!”
也是頑皮性子上來,竟與白景源玩鬧起來。
當晚筋疲力竭的睡了,還以為第二天在車上會輕鬆一些,結果剛上車,鹿兒就又擺了張小些的,由磁石打造成的棋盤出來,敲著摻了鐵砂的棋子,催著他快來快來。
如是三天,當聽說隊伍今日就要抵達渠上,終於不用露宿野外的時候,慘遭折磨的白景源都快激動瘋了!
來到這個世界好幾個月了,他就連一間正經的房子都沒見過,如今就要見到這裏的城池,雖然渠上隻是一座小城,他還是激動極了!
根據有限的,陪著奶奶看電視得來的經驗,渠上城在他心裏,已經成了一個有著繁榮的集市、熱鬧的店鋪、還有各種不可言說的娛樂場所的地方,若是運氣好,沒準兒還能遇到惡霸強搶良家婦女,或者美女賣身葬父!
然而當他跟著任沂與張元,帶著大群仆從,在精悍的護衛陪同下,穿過低矮的夯土城牆,還有簡陋的甕城,進入到渠上城中,直到進了城中心的官衙,他所想的,一樣都沒見到!
別說那些令人向往的“大爺,進來玩兒呀”了,就是“客官,裏麵請”都沒有!至於糖人兒冰糖葫蘆這些,嗬嗬……隻能說他沒文化真可怕,明明鹿兒想吃塊黃糖都得來他這裏蹭,普通人又哪有糖來做這些呢?
一眼看去,城裏隻有低矮的土牆房子,房頂鋪著茅草,簷下碼著整齊的柴火,有衣衫單薄的孩子拖著鼻涕到處跑,有發須花白的老頭在簷下編竹席,有婦人提著水罐往來汲水,也有壯漢光著胳膊,扛著東西來來回回……
白景源高高坐在車上,失望的看著這一切。
之前已經路過了兩個小城,城中官員隻遠遠拜見一回,他們並未進城,因為那些城太小,公子的儀仗擺不開。
也就是說,渠上已經是個比較大的城了。
由此可見,以後他將統治怎樣一片土地。
渠上建於渠水之濱,背山麵水,地形險要,實乃兵家必爭之地。
渠水是齊水的支流,因曆史上經過人工挖掘擴寬得名,除了半年一次的集日,平日裏渠上並不開市,因而當白景源偷偷詢問鹿兒此地可有集市的時候,鹿兒眼神特別奇怪,感覺他就像問了多麽不可理喻的問題似的。
白景源吃定他不敢亂說話,得知這裏半年才趕一次集之後,也不掩飾,直接問出自己的問題:“為何城中沒有酒樓?沒有飯館?”
至於顏色樓,想想他這會兒的年紀,還是沒有問出口。
不過哪怕隻是這樣,鹿兒已經很接受不了了。
“你以前到底是哪裏的人啊?那些下等人出入的場所,當然隻有大城市裏才有!”
不管吃的喝的玩的,外麵的哪比得上貴族家中的呢?
除了下等人,諸如行商之類的,實在沒辦法才會去,稍微有點地位的,哪怕祖上是貴族的遊俠兒,也寧願去貴族家裏當食客,也不會去那種地方吃飯住宿,而想要有足夠的行商支撐起這樣的行業,非大城不可。
白景源攤手一笑:“大澤就是我的母親啊!”
鹿兒忙看看周圍,跳過來捂他的嘴,低聲喝道:
“不管你來自哪裏!以後你都隻有一個母親!”
白景源笑著看他跳腳,其實內心裏對這個世界感到無比失望。
實在太落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