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少東家
就在達陽一干人等驚嘆於一丈紅堪稱駭世驚俗的說法時,今年第一支從太平堡出發的商隊正在緊張的裝載著各種貨物。
「快點!天已經亮了!」一名中年漢子把手中的牛皮馬鞭甩的啪啪響,天越來越亮,他的心裡也越來越焦急了。
在他的催促下,二十幾條壯實的漢子飛快的把一個個沉重的麻包整齊的碼放在一輛輛馬拉大車上,微涼的春風之下,漢子們周身熱氣騰騰,個個汗流浹背。
這些麻包里裝的是要販運到土默特部的糧食,有小米、麵粉和高梁。
一輛雙套馬拉大車能裝一千斤糧食,雖然看似比駝隊拉的多,但實際上一輛馬拉大車就需要一個車把式,而一個駝工至少能管二十峰駱駝,算起來還是陀隊更划算,只不過現在土默特部開出了高價,這些貨物必須限時運到,這支由山西王家掌控的商隊不得不採用了這種成本更高但運量更大的方式。
一個年輕人身穿厚夾襖仍被凍的雙手籠袖,一邊跺腳取暖,一邊對著那個甩馬鞍的漢子說道:「牛師傅,咱們什麼時候走啊?」
牛姓漢子抬眼一看,馬上換了一副笑臉:「少東家!天這麼冷,您出來幹什麼啊?趕緊回屋暖和暖和,糧食快要裝完了,等易鐵匠那邊把刀箭送來,咱們就能走了。」
「沒事,屋子裡也不暖和。」年輕人在屋檐下輕輕跺腳,真冷啊!他是第一次來塞外這座傳說中太平堡。作為王家庶子,本來他是沒機會到這裡來的,只不過嫡長兄身體不好,經受不住這北方的寒風,他這個庶子就只能趕鴨子上架了。
牛姓漢子嘴上說話客氣,實際上心裡卻在冷笑,這是吳掌柜給這位少東家的一個下馬威,想來太平堡查帳,那麼容易啊?
雙手籠袖的年輕人叫王曉東,山西王家三房庶子,這一次表面上他是奉父命來這裡盯著王家的各個商號撤回口內,實則還有一項重要任務,三個月前,一名安插在貨棧內的眼線送出一封密信,言說貨棧掌柜暗中動手腳,私吞了上萬兩白銀。
上萬兩白銀可不是個小數字,這讓王家家主十分震怒,原本想讓三房嫡子親自調查此事,但其身體不好,臨時又抽調不出別的人手,只能把這個任務交給王曉東這個並不被人看好的庶子。
對於家族內的這些明爭暗鬥,王曉東心知肚明卻也無力改變什麼,畢竟自己只是個庶子。
就以這次塞外之行來說吧,大哥的身體確實不算好,但卻沒有壞到不能出塞的程度,只不過是他聽說這次蒙古諸部內戰在即,不想親身犯險而已。
事實上也不只是大哥不想出塞,家中的那些護院武師也沒幾人願意出來,最後跟著王曉東出塞的只有七名習武不過三四年的年輕徒弟。家中十餘名習武超過二十年的護院師傅居然沒有一人跟著自己,這也讓這個年輕人感嘆了一句世態炎涼。
沒想到來到太平堡后,貨棧掌柜吳為處處陰里暗裡的給自己下絆子,調查私吞一事可以說毫無進展,就連那名安插在貨棧內的眼線也在他到來前神秘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對此,吳為的解釋是,此人偷馬私自逃回口內了。
王曉東對這種明顯是睜眼說瞎話的解釋自是無可奈何。更加惡劣的是,前天晚上,居然有三支弩矢射入自己居住的正屋卧室,雖然沒有射中正在炕上睡覺的自己,卻也把人嚇出一身冷汗。
天亮后,王曉東召集隨他一起出塞的七名護院武師,讓他們看了這三支弩矢,七人討論了半天也沒個結果,只有最擅長使用暗器的楊成安說了句,這是手弩射出的箭矢,射不遠,也就20~30步而已,在20步內可以輕易射入人體。也就說,這三支弩矢是從貨棧院里或是牆頭射進來的,這意味著貨棧本身已經不安全了。
在他的建議下,王曉東提出要陪著第一支商隊前往土默特部,這樣一方面可以暫時避開危險的太平堡,另一方面是可以去土默特部看看實際情況,說不定還能從土默特部找出些許線索。
對於王曉東的要求,吳為自然不能拒絕,只能繼續暗中使絆子,這兩天以來就一直借口城中缺煤炭,每天晚上只燒炕二個時辰,把王曉東和隨行的護院武師凍的夠嗆。
好在今天就是出發的日子了,王曉東可以暫時甩開吳為的種種噁心人的小動作,安心的看一下這片草原和世居其上的蒙古人。
只不過,此時的王曉東對於人心險惡還是沒有深刻的認識。在吳為看來,離開太平堡的王曉東就是一隻即將被擺上飯桌的肥羊,只有把他除掉才能有自己光明的未來。要知道,吳為私吞的不是上萬兩白銀,而是整整一萬五千三百二十七兩砂金!
這是五年來土默特部從太平堡王家貨棧購買各種物資總價中的二成!
五年來,吳為已經陸續將這些砂金提純,溶鑄成金條。為了秘密做成此事,吳為每年都要從口內秘密招來金銀匠人,讓他們秘密溶金鑄金條,然後給他們一筆重賞,送其返回口內,只不過這些人中沒有一個人真正回到了家鄉,自有人幫吳為了理此事。
只要能把這些金條運回口內,自己就能搖身一變,從貨棧掌柜瞬間變身為達官顯貴。
就算用錢換不來實職,起碼也能買個監生,光輝門楣不說,憑這幾千兩黃金,混個富家翁是沒一點問題的。
不過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把這些黃金安全的運回口內,不然一切都是空中樓閣。吳為不怕查帳,帳面已經做得非常清亮,為此他不得不殺了和自己共事多年的帳房先生。一想到這裡,吳為就想要借酒澆愁,這賺錢確實太難了。
吳為最害怕是王曉東親自押著貨棧的財物回到山西,這樣一來,他怎麼取出藏在其中黃金?萬一等他稍後回到山西時,藏金已經被王家人發現,那自己這五年不是白忙活了?!
絕對不行!別說來的只是王家三房的一個庶子,就是嫡子來了,吳為照殺不誤!
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些人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在這塞外苦寒之地待了八年,吳為已經是一天都不想待了。眼看著察哈爾部就要大舉西征,別說一個小小的太平堡了,就是土默特部也是說沒就沒了。
自己辛苦賺錢可不是為了和這些野蠻人同歸於盡的。
吳為從自己住的小二樓窗戶后注視著正在裝貨的商隊和房檐下來迴轉悠王曉東,想著一個月後王家得到知這位庶子橫死草原上的消息後會是什麼反應。
王家家主肯定會勃然大怒,然後派最得力的手下趕赴太平堡,那又如何?那個時候的自己已經和那些可愛的金條一起回到了口內。
不回山西了,到時候派人把家眷接出來,一起買舟南下,自己從七歲開始學做生意,十幾年風吹雨打,吃了多少苦?也該買幾匹「揚州瘦馬」好好享受一下了。
聽說,南方對商人要比北方更好些,南方也沒北方這麼多戰亂。
想到這裡,不由得舔了下嘴唇,自從這個少東家來了,他都不敢去自己的外宅那裡過夜了,這人真真是該死了!
此時的王曉東確實沒想到自己已經極其招人恨了,他剛披上一件狐皮一裹圓的皮袍子,這才感覺暖和了不少。
身邊負責照顧他的是此行護院武師中歲數最小的沈天寶,就是他把皮袍子披到少東家身上,此時的他還在不停的抱怨著:「少東家,你也不注意著自己的身子,這要是凍壞了,我們幾個回去怎麼和師傅,老爺交待啊?」
王曉東歉意的說:「我剛才見你睡的沉,就沒叫醒你,沒想到這塞外的早上這麼冷啊。」
沈天寶的臉一紅,雖說昨天是他守最苦的中夜,但睡在同一炕上的少東家起來自己都不知道,確實丟人現眼。這要是讓師傅知道了,一頓打是少不了的。
好在王曉東及時轉換了話題,「天寶,你這幾天觀察的怎麼了?」
之前他讓歲數最小的沈天寶沒事就在貨棧附近轉悠轉悠,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
沈天寶歲數不大,江湖閱歷還是有些的,他神色不變,只是壓低了聲音,「少東家,這幾天確實有些可疑人出現在貨棧附近,有幾個是練家子,剩下的也是滿臉橫肉,一看就不是啥東西。不過堡里的其他人對這些好像視而不見。」
王曉東苦笑一聲,「太平堡,太平堡,好一個太平堡。我估計他們白天也不敢在堡內公然動手吧?」
「少東家放心,白天堡內有武甲頭和堡丁巡邏,別說公然動刀槍殺人了,就是攜刀帶槍的,也得把刀用布條纏上,槍尖也得套上布套,雖然說沒啥用吧,但看著還是能讓人安心的。」
王曉東剛要問什麼,就見貨棧大門外又駛來了二輛雙套馬車,馬車上全是整齊劃一的木板箱子,這些箱子上還用粗皮條進行了加固,看來裡面裝載的東西十分沉重。
趕車的年輕人把車停穩,剛一跳下馬車就對著牛姓中年漢子喊道:「快點叫人過來搬,我一會兒還得出城運木炭呢!」
語氣很是不客氣,牛姓壯漢卻一改之前對手下人的囂張,換上一張笑臉:「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二慶兄弟啊,來來,喝口酒暖暖身子。」說著就從夾袍衣襟里取出個磨得錚亮的銅製小酒壺,就要遞過去。
那個被稱呼為二慶的年輕人一擺手,「牛哥太客氣了!酒就不用了,我一會兒還得出城拉炭,回頭讓師傅聞到酒味,又得挨揍了。」
「那行,等你忙完了,牛哥請你喝酒。」牛姓漢子一邊收回酒壺,一邊讓手下趕緊把木箱子都搬到自己家的大車上。
沈天寶低聲說道:「那個叫二慶的,姓張,是堡里易家鐵匠鋪子里的徒弟,聽說是三徒弟,很受易師傅的喜歡。」
王曉東愣了一下:「易師傅?就是那個擅長打造各種兵器的鐵匠?」
沈天寶趕緊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可提鐵匠二字:「就是他,易師傅最討厭別人叫他鐵匠,他說自己是手藝人,不是什麼匠人。」
王曉東趕緊壓低聲音:「這個易師傅手藝如何?」
沈天寶用力一點頭:「我去鋪子里看過,掛在外邊的那幾口腰刀確實相當不錯,比咱們山西鐵匠打造出來的,要好太多了。」
王曉東點點頭:「等我這趟回來,給你們買上幾口。」
身邊的沈天寶連聲稱謝。畢竟一口上好的腰刀可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