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殺人夜(下)
儘管被堵了嘴,藍衣老媽子還是努力想要詛咒著什麼,只是強壯的蒙古親兵再沒給她這樣的機會。
相比她的咒罵,綢衣丫鬟始終低垂著頭,既不反抗也不求饒,張亦隆也沒過多的為難她。
在二人被推出后,廂房內的氣氛反而為之一松,於碩甚至看到了有丫鬟長舒了口氣。
張亦隆扔下句,「你們能考慮到天亮,好好想想吧。」就轉身離開了廂房。
出了廂房,於碩點手把自己手下的蒙古親兵召集過來,命令他們在院中列隊,自己則伸手從一名蒙古親兵手中接過一面小圓盾,「我給你留下五人幫你守著這宅子,這裡面的寶貝太多了,別讓人搶了去。」
張亦隆拱手道謝,「你自己也要小心。」
於碩沒說話,只是揚了揚左手中的小圓盾。
於碩帶人走後,張亦隆也準備按名單去抓人了。
在跟著自己的三人中,董一振性格沉穩,能力最強,自然是由他留守胡宅,除了於碩留下的5名蒙古親兵以外,張亦隆自己所屬的親兵中也留下5人,雖說人是少了點,但胡宅離著板申公所不遠,真要有事,自然會第一時間得到增援。
剩下的5名蒙古親兵加上岳雙元、魏立慶和方布,去抓幾個白蓮教的小頭目應該沒什麼問題。結果剛出胡宅就碰見外邊站著10名全副武裝,提著氣死風燈的蒙古親兵,在他們身後還趕著一輛馬拉大車。
為首的蒙古親兵對著張亦隆躬身施禮,哇啦哇啦說了一頓。
岳雙元馬上把他的話翻譯給張亦隆,原來是達陽怕這位張安答深夜去抓人出什麼意外,就增派了10名親兵過來,還特意帶來了氣死風燈和大車。
聽到這裡,張亦隆一拍腦袋,自己居然把照明這事忘了,現在可是明末,不會有手電筒之類的東西。
真是經驗主義害死人啊。
翻身上馬後,這支10餘人的抓捕小隊就此出發。
沿路之上,時不時就有蒙古親兵的馬隊賓士而過,驚的看門犬不停的狂叫。
對於張亦隆來說,這反而是好事,否則自己剛一接近目標,就狗叫聲大作,多少是個麻煩事。
已經在蘇木沁板申中生活數年的方布負責在前引路,岳雙元和魏立慶神色警惕的騎行在張亦隆身邊,如果在自己眼皮底下這位台吉大人的安答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自己的腦袋就別想要了。為此,這二位許久不用盾牌的漢人親兵破天荒的一人在左臂上掛了面小圓盾。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暗箭難防啊。
名單上第一人,家住蘇木沁板申東街,看宅子的外觀,起碼也是個中產之家,張亦隆就有些好奇了,這人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跟著白蓮教作死,圖什麼?
繞著宅子轉了一圈,當看到牆頭上某物時,張亦隆差點笑出聲來,讓魏立慶和方布帶二名蒙古親兵在這裡守著,剩下的圍住宅子,自己則親率岳雙元和五名蒙古親兵上來砸門。
夜半時分,篷篷的砸門聲傳出挺遠的,一個老邁的聲音傳來:「誰啊。這大半夜的。」
「台吉親兵,有請陳先生。」岳雙元沒好氣的說,也就是身邊的張安答說不能破門,不然,弄輛大車直接撞開就是了。
忽的,牆外傳來幾聲呼喝,岳雙元看向張亦隆,後者微一點頭,自己又猜中了。
院門打開了,一個老邁的門房看向外面凶神惡煞的一伙人,「幾位大人,這是?」
張亦隆看了看他混濁的眼睛,「給你家主母傳句話,陳先生得跟我們回去見台吉大人,讓她好好守住門房,不要亂說亂動,否則就要有滅門之禍,記下了?」
老門房趕緊低頭行禮,「呃……記下了,大人。」
說話間,魏立慶和方布押著一個只披了件夾袍的中年人從牆邊走來,張亦隆看了眼方布,方布一點頭,那就沒抓錯。
把綁成個棕子的中年人扔到大車上,張亦隆回頭再看了眼門房,微微一笑,「立慶,把那個老門房一起抓了,要小心,那傢伙肯定身藏利器。」
魏立慶二話不說,帶著二名蒙古親兵轉身走向院門,伸手招呼老門房:「老頭,你過來一下,你家老爺有話要說。」
老門房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
就在離著魏立慶還有一步之遙時,老門房忽的踏地前沖,一抹寒光從他手中閃現!直刺魏立慶胸膛。
也虧得魏立慶事先得到了張亦隆的提醒,反應極快,後撤半步,左手小圓盾護住胸前要害,右手的雁翎刀往前狠擊而出。
老門房沒想到魏立慶會有防備,手中的短刀刺中的是堅實的圓盾,自己全力前撲之勢則相當於用肉身去撞擊對手的雁翎刀,此時再想改變姿勢已是萬萬不能了,拼盡全力也不過避開了要害。
只不過,除了魏立慶以外,還有兩口蒙古親兵的曲刃馬刀在旁邊等著他,三刀齊下,老門房瞬間倒斃。
魏立慶收回圓盾,看了看扎在上面的短刀,不由得倒吸口冷氣,真沒想到這老傢伙的勁頭真不小啊。
老門房的屍體也被扔到大車上,負責趕車的車夫已經嚇得臉皮慘白,但面對著兇悍的蒙古親兵和他們手中沾血的馬刀,車夫不敢多說一句。
在趕往下一家的路上,魏立慶憋了半天,還是問了出來:「張大人,你是怎麼知道那個老門房有問題?」
張亦隆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雙眼。
魏立慶肅然,能從一個人的眼神中看出對方是不是有問題,有多大問題,在此前他只在楊大人身上見識過,沒想到眼前這位張安答也有這本事。
可能是出師遇險,已經消耗了蘇木沁板申內白蓮教徒的大部分氣運,接下來的抓捕順利的讓張亦隆都覺得有些驚訝,接連四人都是在被窩裡被抓的。
不過張亦隆沒敢絲毫大意,白蓮教在蘇木沁板申內發展了幾十年,就算是之前被達陽和楊大乖聯手屠殺過一次,該有的底蘊肯定還是有的。
白蓮教可是近千年的造反專業戶,怎麼可能就這麼老實認栽?
果然,在前往糧行附近抓人時,就發生了意外。
一行人剛轉過街角就聽到遠處傳來的兵器磕碰聲和低沉的喊殺聲。
魏立慶馬上控馬前出,護在張亦隆前方。
「怎麼回事?」由於距離較遠,聽不清雙方的呼喝內容,只能從扔在地上的燈籠著起的火光中勉強能看出其中一方是穿著鐵網甲的蒙古親兵。
「立慶,你率5騎前出,剩下人就地警戒!弓上弦!」張亦隆沒有抽弓,自己那點射術是什麼德性,自己心裡有數,只是默默的抽出了腰刀「寒光」,周邊的蒙古親兵和岳雙元全部抽弓搭箭,嚴陣以待。
「嗡」一聲弓弦輕響,一支羽箭從黑暗中射出!
一匹戰馬嘶鳴著倒下,儘管騎乘的蒙古親兵身手敏捷,落地后就地一滾沒有受傷,但原本嚴密的陣形卻出現了一絲鬆動。
隱藏在黑暗中的白蓮教徒們等的就是這一刻。
隨著一聲「真空家鄉,無生老母」的呼喝,幾十名手持長槍、腰刀、釘鈀的白蓮教徒從黑暗中湧出,十幾支羽箭也隨之射出!
剛才該命令眾人下馬的!張亦隆不由得罵了自己一句,自己居然忘了射人先射馬這個常識!
好在蒙古親兵們在危急關頭展現出極其優異的射術!這也是張亦隆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名振天下的蒙古連珠箭。
只見蒙古親兵們動作整齊劃一,左手飛快從撒袋中抽出梅針箭,配合右手一推一拉,弓開銳角,搭箭,略一瞄準,撒放!
全套動作乾淨利索,而且射擊精度極高,張亦隆目光所及,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應弦即倒!
就算是施放冷箭的白蓮教徒隱身於黑暗中,蒙古親兵也能尋著對方羽箭飛來的軌跡確定對方的位置,然後精準反擊。
黑暗中時不時傳出中箭者的悶哼和哀嚎。
只不過留在張亦隆身邊的蒙古親兵只有10名蒙古親兵,無法形成密集的箭雨,儘管射倒了十幾個人,還是無法阻止瘋狂的白蓮教徒過來搶人。
「投槍!下馬,列陣!」這是岳雙元在發號施令。儘管張亦隆是達陽大人的安答,但畢竟不如他們熟悉蒙古兵的戰術,所以張亦隆在出發前就已經交待過了,如遇大股敵襲,就由魏立慶或岳雙元指揮。
隨著岳雙慶的命令,十餘支三尾刃短標槍狠擲而出,在白蓮教徒中濺起一片血花。
下馬的蒙古親兵迅速結成一個鬆散的陣形,這讓同樣翻身下馬的張亦隆眉頭微皺,看來這些蒙古親兵確實不習慣結成密集的軍陣對敵。
「大人,槍。」身邊的方布遞給張亦隆一支一丈三尺的長槍,這是出門前張亦隆讓他幫著保管的。張亦隆深知自己騎術不精,攜帶長槍騎馬有可能傷到自己或是旁人,所以就交給了岳雙元,剛才戒備時岳雙元又把長槍交給了唯一沒帶弓箭的方布。
「那你用什麼?」張亦隆接槍在手,心下大定,要說刺槍術,自己可半點不比小胡差,只是沒機會出風頭而已。
「大人看我的吧!」方布一揚手中的鐵拐,用一面小圓盾護住自己胸前要害后就如同旋風般沖入對面的白蓮教徒中。
只見他手中的鐵拐舞的呼呼作響,只一下就擊飛了一口腰刀,緊接著就失去武器的白蓮教徒打得腦袋開花。
身形一轉,手中圓盾格開一支刺來的長槍,方布向前一躍,手中的鐵拐往前一點,持槍的教徒就慘叫著雙手撒槍捂臉。
張亦隆這才注意到,原來方布所用的鐵拐前面還帶有一個尖銳的三角錐,臨時可以客串一下短槍。
可能是受到方布勇猛表現的影響,剩下的10名蒙古親兵沒有得到命令就狂吼著加入了戰團。
張亦隆目瞪口呆,岳雙元在一旁也連連搖頭嘆氣。
現在大車旁邊就只剩下張亦隆和岳雙元二人了。
「大人,小心了。」岳雙元忽的沉聲提醒了一句。
不用岳雙元提醒,張亦隆就已經看到了七八人從街道陰影中顯出身形,相比那些亂鬨哄的教徒,這七八人明顯要精悍的多,不僅用黑布蒙了臉,手中的腰刀也閃現出陣陣寒光。
張亦隆冷笑一聲:「讓你看看張大人的本事。」話音沒落地,張亦隆就是一個標準的墊步突刺,右腳用力踏地向前一躍,左腳隨之向前踢出一大步,腳掌著地的同時,手中的長槍如游龍般刺出。
這一槍完全出乎那七八人的意料之外,在他們看來,留在大車旁的兩人就應該並肩而立,等著被他們圍攻,這怎麼突然跳過來就是一槍。
當先一人慌忙用手中腰刀格擋,卻已是慢了一步。
「噗」點鋼槍頭毫無阻滯的貫入他的胸膛,巨大疼痛使得他全身抽搐成一團,慘嚎一聲,腰刀隨之落地。
不等其餘人反應過來,張亦隆已經收槍撤回。
別說這些白蓮教徒了,就是岳雙元都是一臉震驚,之前只知道那位胡大人有一手不遜於周洪新周大人的好槍法,沒想到身邊這位張大人,也精於此道。
張亦隆心如古井,沒有絲毫波瀾,放倒一人又如何?還不是個以二敵六的局面?
自己雖然一槍建功,卻不能有絲毫大意,肉搏戰永遠是最為兇險的戰鬥形式,這是當年自己在軍校時,教官反覆強調的一點。
對面六人要是亡命一搏,悍不畏死的衝上來圍殺,自己又要守著大車,不能靈活後退,確實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好在對方被自己這一槍之威所震懾,腳下都放慢了些許,隊形也散的更開了。
「嗡」又一聲弓弦輕響,一支梅針箭從右側貫穿了一名白蓮教徒的頭顱,那人沒吭一聲就倒地身亡了。
不等剩下的白蓮教徒有所反應,更多的羽箭飛射而至!
轉瞬之間,六名白蓮教徒就被射倒五人,剩下一人扭頭就跑,結果沒跑出十步,就有一騎從側後方快速接近,馬上騎士手中長槍往前輕點,直接把那名白蓮教徒釘死在地上。
騎士控馬轉回,正是魏立慶。他剛要翻身下馬,張亦隆伸手一指正陷入混戰的蒙古親兵,「去幫他們!」
「得令!」魏立慶一個呼哨,指揮著五名蒙古親兵開始圍著混戰的人群放箭。
片刻后,除了三人扔刀槍投降后,其餘白蓮教徒已經被殺的一乾二淨。
方布興奮的提拐而回,剛要請功,就見岳雙元疾步上前,狠狠給了他一耳光:「你小子是不是搶功搶瘋了?!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以軍法治罪!」
方布捂臉退後一步,剛要反罵,卻看見不遠處倒斃的七具屍體,他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臉色慘白,扔下鐵拐和盾牌就要向張亦隆叩頭請罪。
張亦隆伸手攙住他,見他殺得全身都是血漬,「沒事,我有足夠的自保之力,到是你,沒受傷吧。」
方布不敢再跪,只得低頭抱拳,「回大人,屬下沒有受傷。沒有保護好大人,是屬下失職了。」
張亦隆沒說什麼,只是拍了拍他肩膀,讓他不用在意。扭頭看向街道另一側,那邊的戰鬥也進行到了尾聲,蒙古親兵正在割取戰死白蓮教徒的首級。
「這蒙古人也有割首記功的習慣?」張亦隆還以為只有明軍有這個習慣。
「回大人,蒙古人沒這習慣,但達陽大人今天特別下了令,必須割取首級,方便明天指認其家人。」見張亦隆不在意,岳雙元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只是狠狠瞪了方布一眼。
張亦隆再一次掃視了一遍這條不到二百步的街道,目力所及,伏屍就已過百,這還不算那些在暗黑中沒露面的白蓮教弓箭手。
張亦隆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明末實實在在是個亂世,就算是在塞外的草原上,人命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