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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挑夫的愛

  轉眼三四年過去。


  這幾年下來,農村老百姓日子還是難過。還都是集體勞作掙工分,壯勞動力10分一工為最高,工分最低卻最輕鬆的是放牛,2-3分一工。


  但農村裏卻有一種活,活兒輕鬆而又有高工分的,人還相當自由,那就是做挑腳夫。


  每個村差不多都有挑腳夫,專門為村裏集體的小雜鋪店,去鎮上挑各種各樣貨物。如油鹽酒糖,瓜子花生等等。


  這行當是份美差。


  李和壽和義烏的小貨郎李道平結拜後,道平時不時來周濟和壽一家,使他家一下子成了村裏頭號的殷實戶。


  和壽在村裏的名望一下子提高不少,來結交和巴結他的村民憑空增多。李布法更是與他成了鐵杆。


  話說李布法那天半夜,從七寡婦處出來回去,果然被老婆關出門外。


  布法老婆一定要布法交待出這大半夜的死去哪裏?

  布法站在門外吱吱唔唔的,始終回答不出來。隻說自己醉得一塌糊塗哪裏還記得清。一會說倒在那裏,一會又說醉在這邊。並討好地說那義烏小貨郎真的豪爽,給了他一張大團結,說夜裏的廚師辛苦鈿就當幫忙,這10塊鈔票讓我給你,說是當拜訪禮。


  當時的廚頭師傅行價1塊2角一天,那已是十分體麵的人家才拿得出。


  布法這四桌菜,原本是義務幫和壽忙的,這個布法已和老婆商量好的。


  此刻布法老婆一聽有10元錢,是義烏客人孝敬她的,不由得喜出望外,立馬打開門,不住聲地向布法索要。


  布法摸遍全身,在再摸到上半身時才猛然記起,這10元錢,剛才已經給了自己的小心肝巧娘。


  這下糟糕!


  布法"叭—!"地一聲,毫不留情地,惡狠狠地打了自己嘴巴一巴掌。


  心裏懊悔莫及大罵自己:你這沒有關欄的臭嘴!


  一邊裝模作樣地又摸遍全身口袋,一邊咬牙切齒,頓腳踏地地詛咒發重誓。說什麽,真的!若是騙你馬上被螞蝗叮死,黃蜂蜇死之類的話。


  ″那鈔票呢?鈔票呢?為啥沒啦?……?″


  他老婆見他這樣,滿臉疑惑窮追不休。


  ″肯定是……肯定是……哪裏丟掉啦!“


  這下他老婆怎肯信他?還肯饒他?

  當即哭天拜地的,不讓布法睡覺。


  把鄰舍隔壁都吵醒。布法自知理虧,起先低聲下氣講好話,答應天亮後一定去尋來;隨後凶神惡煞地低著嗓子怒斥:再吵吵呆神巴掌奉承。見老婆始終不為所動,自己巴掌最終隻不過懸空掛起,奉承不得。


  無奈之下,布法隻得衣裳都勿脫,和身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當假屍。


  任憑他老婆哭爹喊娘唱悲調,扯被拉人耍潑辣!

  好不容易終於捱到天亮。


  布法連忙爬起,早飯都勿吃,想找和壽想想辦法。


  誰知等到九點多,道平和壽他們才起來。一陣寒暄後,這麽遲了又不好意思說早飯沒吃過,隻得空著皮肚看著他們吃了早飯,再送道平到大樟樹下,紅著眼送別道平。卻始終瞅不準機會,單個與和壽講幾句。


  直到下午三點,布法才等到和壽父子回來,立即迎上去與和壽輕聲細訴苦衷。


  當然不能說錢送相好了,隻推說丟了交不了差。


  和壽聽了哈哈一笑,十分仗義,立馬回到家,從老娘處領出一張10元的大團結,交給布法,讓他回去交差。


  從此兩個人成了鐵杆。


  和壽在村裏原本就上上下下兜得轉,現在條件好多了,自然更加順當。


  村裏原來的挑腳夫年紀大了,出了幾次差錯,大隊裏已內部決定要換人。


  和壽暗中得知這信息後,就找布法商量。


  布法雖已因故退下領導崗位,上麵讓一個到過越南的退伍兵,叫李一江的替了他的位置。


  這李一江一來是布法堂侄;二則當初一江他去當兵,體驗過審的小夥子有幾個,是布法利用關係讓他去的。這一層和壽早懂,所以布法雖身不在其位,卻還很是有話語權的。


  老左十九歲那年,已長得人高馬大,儀表堂堂。


  和壽和布法,自然地為他謀得了挑腳夫這份美差。


  李家嶴村到三界大埠頭七裏路,半個鍾頭的腳程。


  鄉下的大叔大嬸,七姨八姑大姑娘們,天天要攀工分,就算離三界集鎮不遠,一年到頭也難得肯去逛街買東西。


  加上過江隔水的要渡船,來回的渡船鈿還要四分。那時節,一分鈔票最好能剖開對半用。勤儉節約是美德。


  不搶老左因而成了村裏香噴噴的大紅人。


  差不多天天有人叫他捎帶針頭線腦,簸箕鋤頭之類的農用品。


  不搶老左為人隨和大氣,從不推三阻四,有求必應而且帳目清楚。對這差使也很珍惜和敬業,深受鄉親們的喜愛。


  日子過得挺快的。那一年,大哥不偷被大伯伯叫去義烏,也學做起小貨郎的生意。不過不用他走村竄巷,隻讓他和幾個姐妹,幫襯著大媽,整理出分檢出各樣小東西。


  這邊不搶做挑夫,卻好景不長。他這樣美茲茲,做了兩三年的挑腳,終於有一天丟了飯碗,還差點要吃官飯。


  這年老左21歲,春天一個雨過天晴的日子。草籽上市三月中旬。


  不搶老左跟往常一樣,從三界大埠頭上老街的南貨店裏,盤肩挑出兩擔東西,一擔老酒一擔醬油。


  先挑一擔到大埠頭渡船口放好,再回轉去挑另一擔,這叫盤肩挑。


  等渡過江到白沙村的渡口,又盤落兩擔貨。


  老左先把兩壇醬油挑上。


  兩壇醬油統共連壇一百二十幾斤。經三年曆練,老左已虎背熊腰,一身撗肉,膀子足有三百斤力氣。


  他挑起醬油擔子,十分輕鬆,一口氣從白沙渡口直接挑到埂堤上麵白沙村口路邊,足有一裏多地。於路邊輕輕息落,把兩壇醬油並攏放好,抽出酒籠套,蕩蕩悠悠的回轉渡口去挑兩壇老酒。


  出事了。


  老左挑著兩壇老酒,從渡口至埂堤處約400米光景,上埂堤有一道五六十米長的緩坡。快到堤壩路上,因頭天夜裏,下過雨路有點滑。加上幾年下來從來沒有失腳過,可能也有點麻痹大意,或許不認真。反正老左望了個閑,腳勿踏實一個溜滑,仰天跌倒了。


  酒壇子泥做的呀!


  隻見前頭一壇滾落埂下,當即百毛粉碎。


  後麵一壇,老左一隻手還抓著酒籠套索繩,跌倒後連忙爬起,雙手扶起這隻酒壇,想保保牢。


  哪裏還有用?根本來不及。


  隻聽見整隻酒壇,"呱—!"的一聲,差不多連底裂開。


  老左一個驚嚇,目瞪口呆,呆若木雞。


  與此同時,撲鼻而來的一股酒香,刺了老左一個激淩。老左隻一秒鍾驚慌失措;隻一刹那手忙腳亂。


  隻見說時遲,那時快,老左在聽到"呱"的一聲裂開的同時,一傾,把破酒壇,往大的半爿一放,雙手濕淋淋的雖全被酒衝涮著,卻還是剩下小半壇子酒。


  麵對著突如其來的變故,老左腦子一空白。


  而這半爿子酒,卻把陣陣的酒香,伴隨著春暖花開幽幽的花草氣息,一股香悠悠甜絲絲的氣味,一下子鑽進老二鼻孔,直落腸胃。


  老左本就喜酒如命,麵對這琥珀色美酒,哪裏按耐得住?

  當即想也不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加上三不搶。半跪半蹲的雙手捧著半爿酒壇,頭一伸,"咕嚕!咕嚕……"

  一邊大口喝著,一邊站起身來。把搶救來的半爿壇子內,估計還有十四,五斤的黃酒,一口氣喝了個頭仰天,底朝地,一滴不剩。


  喝完後,長長地打了個飽嗝。把破壇子隨手一丟,抬起右腳,踢到路邊蘆葦叢裏。揀起扁擔,串上酒籠套。搖搖晃晃地向前麵不遠處的兩壇醬油走去。


  走到醬油壇邊,酒勁一上,心頭一虛,老左知道大禍闖定,醉也肯定。兩壇醬油是人民財產,決不能再有閃失。挑是肯定挑不了了,於是就在壇子邊,用扁擔枕頭,四仰八叉地躺下。不一會兒就爛醉如泥,嚊聲如雷!


  ……這下禍祟闖大!


  這年頭,凡東西都要憑票買的,除了鹽和醬油不要票外,其它如肉票、布票、酒票、油票、糧票、煙票、糖票、煤餅票、麵粉票、豆腐票等等等等,幾乎全部要憑票供應。


  兩壇黃酒一百斤,三角一斤,三十塊鈔票,老左一年到頭不休息,才能掙得這點工分鈿。


  但這已不是錢的問題,這不僅是對全村老少爺們,一天無酒的傷害,更是對人民財物的肆意破壞。更何況,村裏有史以來,除幾年前,他爹和壽與義烏小貨郎結拜那次外,從未有人喝酒,可以喝到如此盡興的地步。


  村裏好酒的所有男女,知道這件事後,心裏那個羨慕忌妒恨哪!為什麽好事總出在他們家?


  事情一出,村裏的頭頭腦腦,當即召開緊急會議,討論要不要報上級?


  那時是八二三年,這種事情說大,可上綱上線;說小,小得也可怱略,但前提是要沒有人盯著不放。


  既便如此,老二他爹李和壽,還是使出渾身解數,又在侄哥布鋼,布法的謀劃下,把家裏幾年來,半夜私做的上百斤番薯燒酒,挨個地打點了村領導。及村裏能幹又喜好欺負人的幾位鄉鄰,再三求告不要上報。


  李和壽平時做人很義氣的,這幾年他家條件好了,村民們沒少受過他家的恩惠,所以沒人出頭告黑狀。


  事情總算私下了了。為村裏放一場電影算作處罰。並在放電影前,讓老左作檢討讀檢討書。


  當然,酒壇和老酒鈿,那是必須賠的。


  不搶老二文化不高,這檢討書自然是四弟不嫖為他代寫。


  那時老四已有十六七歲,與一峰雙雙考進鎮裏的高中。


  其實按實力,兩人均應該是縣中招進的。個中原因這裏不表。


  於是不搶老左拿著兄弟老四為他代寫的檢討書,站在電影機前,借著燈光,大聲地念:

  "尊敬的各位村領導!今天,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就老酒壇跌破一事,向全村的父老鄉親,作深刻的檢討!??"


  態度誠懇,語氣穩重。


  鄉親們雖然覺得這檢討有點不倫不類,但有電影看,感覺還是此較實惠的,所以對不搶的檢討書並不關注,隻是覺得他一個長條大漢這樣作檢討有點好玩,因而大夥們立時靜靜地聽著。


  “??下麵,我向大家講訴(述)一下,事情的來來去去(來龍去脈)??"


  電影放映機前麵的老百姓們開始發笑。


  當他把"??我一不留神,腳下一滑,仰天跌倒??"


  讀成"??我一不高興,腳下一滑,仰天大笑??"


  全村老少“轟—!”的一下,全都笑了起來。


  場麵由本來嚴肅中,帶著滑稽,一下子變成象唱大戲,惹來一片歡笑聲。


  連假裝嚴肅地板著臉的村幹部,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

  結果檢討會現場變成歡樂的海洋。


  放電影嘛,本來就是件開心事。


  這事最終兩結果,一,老二的挑腳差使被直接開除。第二天,即叫村裏一個五十多歲的半老頭子去挑;二,老左喝酒海量的名聲傳出。添油加醋,一傳十,十傳百,被吹得神乎其神,一下子把他爹都比了下去。


  事後有人再三詢問老左,那次酒壇裏到底還剩下多少?

  老左多個場合回複,十五斤估計會有。


  那檢討書怎麽回事?


  老左道:"我家老四真是的,囉裏八嗦那麽多廢話,我哪裏自己高興跌倒啊?心裏一不高興走神了,再說,檢討又有什麽難的?哪個願照本直奏的念?"

  就這樣,鄰近各村方圓幾十裏,知道李家嶴有這麽一對父子,喝酒方圓百裏,無人能敵。


  事後,本村和鄰近幾村,好幾個姑娘家,托人做媒,爭著要嫁給老左。


  會喝酒真英雄!尤其是象武鬆這般高大威武又海量的老左。


  最終還是布法的小女兒依依李依紅,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本是從小一起長大,加上布法和壽的關係,近水樓台,嫁與老左。


  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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