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旅途怪事
第二天,道平六點鍾就起床。
去景德鎮有兩班長途班車,上午八點半一班,下午十六點半一班。八點半走的,到景德鎮下午十六點半左右。
道平常想:"同樣的路,為什麽私人開車去,五個鍾頭就到,而班車卻要八個鍾頭呢?
這是正宗地道的公私分明啊!
私人去,目的明確,隻想早點趕到,早點把事情辦了,早點回家。
而公家班車,反正是上班,而且兩個駕駛員。隻要安全,慢就安全嘛!所以一路開車,晃晃悠悠的,中午停車吃飯,也來它一個鍾頭。"
道平又在想:"這開車慢,一定安全嗎?"
道平起來,到樓下時,卻看到小兒子路遠,正從院子的小鐵門外走進來。
不由得非常奇怪,於是語氣威嚴地道:
"遠遠,過來。這麽早,幹嘛去啦?"
路遠昨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滿腦子都是那隻大黃狗,嗚嗚,嗚嗚哀鳴的情景。後來迷迷糊糊睡去,也是噩夢連連。
天勿亮又被驚醒,全身出汗。再無心思睡,也根本毫無睡意了。
就早早起來,偷偷摸摸下樓。
自己家裏那隻,用長長細細的鐵鏈係著,拴在樓梯下的黑狗,早聽到是小主人下樓的腳步聲。已輕快的搖著尾巴,嗚嗚嗚輕輕的叫著,歡快地迎了上來。用兩隻前腳,起勁地來掛抱路遠小腿。
路遠摸了摸它的頭毛,輕輕拍了拍它的背身,趕忙讓開。
路遠快步走到小鐵門前,撥開插梢,打開鐵門走出。
沿著牆下,快速來到王老頭家的小鐵門口。縮著身子,探著腦袋,從鐵欄杆縫口,朝裏麵望去。
借著茫茫天光,見院子裏除了雜物外,空無一人。更不見那黃狗的蹤影。
就稍微伸了伸身體,抬高了頭看,還是沒有動靜。索性兩隻手抓住小鐵門欄杆,盡力往左邊樓梯下,估計黃狗住的方位張望。
仍然毫無反應。
路遠心想丟塊石頭進去,又怕驚動裏麵的人,就悄悄地呆了一陣,心裏實是牽掛那黃狗,到底是死是活?恐怕再呆下去要被人發現,隻得無奈地悄悄回轉。
剛到家,就被爹爹叫住,一時無言以對。
事出突然。路遠起床時看過鬧鍾,六點鍾還差十多分。
當時心想:"離媽媽六點十五分的起床時間,還有差不多半個鍾頭。我不妨早點起來,去偷偷看一下,那黃狗到底怎樣了?回來再進房間等媽起床。"
心下盤算妥當,立即行動。
誰知回到家,卻見從來都是七點準時起床的爹爹,今天卻突然起來這麽早,若是媽媽,路遠倒不虛,這下見是爹爹,當下手足無措,一時亂了方寸。不知如何回答,當時呆立當場。
"我,??我…?我??"
“我″不下去。
道平其實隻是隨口問問,並不放在心上。
心想小孩子,這麽早出去雖是意外,但平時讀書,也是起得早的,六點半她娘肯定叫他和姐姐起床了,此刻六點已過,隻不過早起來了半小時。
於是並不在意,毫無責備之意。
隻是他對自己平時,除酒後話多,一般情況下,整天都是扳著麵孔,一臉嚴肅。給子女們造成十分威嚴的感覺,使子女們有點怕他。
與這一節,卻不自知。
此刻見小兒子十分窘迫,語無倫次的樣子,倒覺得十分過意不去。
心裏想:"我這樣去問他幹嗎?害得他多局促不安的。咳!有多少年沒有抱過他了?"
這樣想著,就放下臉,和顏悅色地想抱一抱他。
忽一想:"這小子十三歲了,哪有這麽大的人還抱的?"
於是又微微端起臉。於自己對兒子,什麽時候起不抱的,這一節,卻已是毫無印象。
一時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心底裏暗暗的,長長地歎了口氣。
心想:"這一生,怕再也不能象他小時候這樣抱他,用胡子刺他的小臉蛋了!"
這樣想著,不由一時十分感慨,萬分惆悵。
可路遠哪裏會知道,自己爹爹隻這一刻,心中已轉過那麽多想頭?
他根本不敢拿眼睛麵對爹。
若是知道爹爹此刻的想法,就算他立即撲上去,粘貼在爹爹的身上,作妖撤嬌,甚至做出點無規無矩的事來,老爹也不會生氣。
可是他不知道呀,他隻是心裏想:
"爹爹今天是怎麽啦?要罵就罵,想打就打。怎麽跟平時直爽的性格不象?巴不得你來打我,我正想趁機好好哭哭呢!"
於是順勢默不作聲,甚至故意裝作不理不睬,想以此來激怒爹爹,打自己一個耳括子,好讓自己借機大哭一場。
而道平又怎會想到兒子有這一節?
反倒覺得這小子,扭著頭頸歪著頭的神態,很象自己小時候的模樣。
於是低了低頭,溫柔地撫摸著兒子的頭發,笑了笑:
"我??我??我什麽啊?臉孔洗過沒有?看看你,眼屎結塊的,去,洗臉去。"
路遠聽到這些年來爹爹最溫和的話,一時大失所望。本已盼望,可以好好享受大哭一場的機會,卻被爹爹無情?殺。
一時十分沮喪,無精打采地去洗臉孔。
這時翠花和女兒笑梅也相繼下樓。
惹得那黑狗十分開心,每個人下來,都迎上去歡叫,照樣用前腳去掛抱家裏人的小腿。
翠花見小兒子平時喊三遍都不肯起床,一定要賴床到6點45分的極限。還要討價還價再睡一分鍾三十秒也好的。
今天這麽早起床了,心裏非常高興。昨晚女兒這麽懂事,今天小兒子也這麽聽話。這一家子和和美美的,還有什麽比子女聽話懂事,老公能幹顧家更幸福的了?一
時心花大開。講出來的話也變得非常溫柔動聽:"小遠遠,去,聽話,狗去放一放!"
路遠一聽,正中下懷。
當既草草把臉洗了。過來解開糸在樓梯欄杆的鏈條,牽著狗,直奔外麵。想趁給自家黑狗放狗風的機會,再官出堂皇地去探探那黃狗。
放狗回家,係在原處,洗了洗手。和姐姐,爹媽圍在一起,吃了自己最喜歡的,媽炒的油炒冷飯。知道媽今天肯定加了雞蛋的份量。和姐姐一道,辭別爹媽,一起去學校。
路上,姐姐問起那黃狗情況。
路遠告訴姐姐,黃狗沒死。
隻是剛才牽著黑狗過去看見,本來早已撲過來的黃狗,萎靡不振地走在王老頭家廊下,路也走不穩,但肯定活著。
姐姐見弟弟心情大為好轉,一路上又勸慰了幾句,姐弟雙雙去讀書。
道平吃過早飯,從廿三裏乖小三輪,去義烏長途汽車站。
這兩年,小三輪車接客,從地下轉為地麵邊角。
從以前的偷偷摸摸,到現在的半遮半掩。
說實話,道平覺得,雖說三輪車價格略為高了些,安全還待加強點。
但出行卻是方便得太多了,可以直接到達車站。
這點錢,非常值。
不象以前,為了趕班車,非得提前去,萬一排到隊,車票卻買不到,那種懊惱說不出難過。
道平胡思亂想著,二十幾分鍾的路程,轉眼即到。
下車直奔售票廳,買了到景德鎮的車票。
上車後對號入座,靠著椅背閉目養神。任由車子上高落低,左搖右擺地晃蕩!一路無語。
到下午13點40分,駕駛員才搖搖晃晃地,把汽車開進馬路邊,一家私人停車場吃中飯。
駕駛員趕鴨子似的,把車上乘客全部趕下車,關好車窗鎖上車門。
兩個駕駛員自去司機休息室。
臨行前告誡乘客,2點四十分開車。原地上車,過時不候。
這邊道平等人,走進寫著″食堂“兩字的大門。
道平見喏大的四間平屋,上麵人字屋架,沒有夾牆,顯得很寬暢。
裏邊迎麵牆壁上"歡迎光臨,賓至如歸"八個大字暖人心窩。
途中早已餓得前肚貼後背的乘客,見此略略覺得坐這長麽時間不冤。
道平來到前台,拾頭見前麵黑板上,斜歪不正的用紅白粉筆,寫滿菜單。
道平從上到下仔細看了,見最便宜的一盤青菜,竟然標著5元。
道平以為是5毛,仔細盯住看了看,是5元。
當即象絕大多數乘客一樣,裝作若無其事地往別處走去。
道平盡量表現出,一副一點不餓的樣子走出屋外。
這時才發覺,停車場裏己有三輛長途汽車。
而停車場的兩頭大鐵門,被一把巨無霸的大鎖鎖住。
沿著大鐵門的兩邊,四圈是圍牆。
道平看到,圍牆至少有三米高。
心想:"這圍牆上麵裝排鐵絲網,豈不是現成的監獄?記得以前不是裏吃飯的呀?"
道平在這差不多兩畝麵積的地方,四圈繞了繞,除了這四間平屋外,旁邊還有兩間二樓,關著門。
食堂內還有小賣部,專賣蛋糕餅幹之類的,也是出格的貴。
道平心想討杯白開水,小賣部裏的人用嘴朝一邊努了努,說:
"要不買5元以上糕點,白開水免費。"
道平順著嘴勢一看,白開水五毛一杯。也不標明是多大的杯。
道平一驚:"一杯白開水要5角?這不成了梁山十字坡?十字坡來去還自由呢?怎麽這種情況,沒有人插手管的?"
又想:"若是當今社會按照這個樣子,任由這種樣子發展下去,這國家豈不要亂套?"
一想到梁山十字坡,道平馬上聯想到謀財害命,人肉饅頭。不由得下意識地,右手按了按左胸,知道實實的還在,心中一安。
道平腦子這樣想,肚子卻不同意自己觀點,咕咕,咕咕地拉起警報。
道平不知道這裏是江西上饒還是婺源?
照剛才汽車的速度,恐怕到景德鎮要下午6點也說不定。
他早上6點半吃的早飯,現在已快下午兩點,將近8個鍾頭了,再餓四個鍾頭,還不要命?
這樣想著,道平抬手看了看手表,啊喲!兩點十分都過了,還以為兩點不到的。
心想:"算了,算了,為省幾塊錢,難道不吃飯?再不吃怕要來不及"
這樣一想,連忙快步來到前台。
點了一盤青菜,想了想,又點了一碗波菜蛋湯,竟是1塊5,一碗飯,更是1塊錢。
道平咬咬牙,付了鈔票。
收鈔票的那女的,倒是客氣地說:
"同誌,飯隨便吃。"
等服務員遞上青菜,湯和飯時,道平忍不住想發作。
一盤青菜倒是算了,隻不過是冷的,和少了三分之一罷了。
而這波菜蛋湯,是道平五十歲的人生歲月,見到過的,最最對不起波菜,和蛋這兩件食物東西。
說穿了,這是一碗漂著一葉波菜,和浮著一點點兒蛋花的湯。
如果說這樣的湯,可以算波菜蛋湯的話,那麽,一個雞蛋,三兩波菜,三十斤水燒開,放上二兩可以至少盛上三十碗。
道平由於自己身上帶著2千多元巨款,便強忍著不發作。
也不去管周邊已有幾個人在發作,甚至開始在相互推搡。
他隻是埋頭吃飯,撐開肚子,吃了三碗半熱不冷的米飯。
並且,居然把青菜留下小半,那一葉波菜和蛋花兒不動,隻喝了湯水。
道平咽下最後一口飯,見時間快到,就匆忙去小便後,直接去停車處。
回頭看看那"歡迎光臨,賓至如歸"八個大字,心裏不知是太堵還是太脹,隻想給它各加上一個字:
"歡迎光臨後,賓至如歸天"。
等道平上車,汽車發動,正是下午兩點四十分。
有一個乘客,實在忍無可忍,還在和這家飯店主人吵架。
汽車“叭叭,嗚嗚?呼!″地開出大鐵門。
駕駛員信守承諾,過時不侯!
那乘客見狀,連忙丟下十元錢,拚命追出來。
在車上所有乘客的遣責下,開車的那位,慢慢地踩上刹車,讓那乘客盡力地追上,終於停住。
而那飯店主人,格守明碼標價,誠信生意的原則,竟然騎著自行車追上,把零錢找給這乘客。
那乘客接過零錢,上氣難接下氣地上車後,幾乎脫了力。
跌坐在車門口的踏腳梯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卻是敢怒敢言開不了口。
等氣喘勻了,心跳平穩了,氣也順了,火也息了。
道平的心,卻實在難以平靜了。他
想了很多很多!
這是什麽世道?這種事,到底由國家的地方政府,哪個部門管的?
道平想:"公安局下麵的派出所肯定管得著,因為飯菜的價格高的離譜。
商業局下麵的物價局肯定管得到。
允許營業的工商局,更加毫無疑問,做生意首先得合法。
道路上麵的交通局應該也管得著。還有治安管理的聯防隊,萬一店裏有些不必公安力量出動的小治安,聯防隊管合適。
店裏若有不準吃的野生貨,或者有窩藏走私木材,鞋子之類的,想從浙江到江西,反之亦然的販賣,在這裏落腳,中轉?這檢查站肯定有權力來檢查。等等。
道平絞盡腦汁地想,覺得肯定有漏掉的部門。忽然想到:"還有土管局,這家飯店加停車場的,占了那麽大的一塊地,土地局管不著有道理嗎?
不交稅有可能,但地方稅務所肯放過嗎?
衛生局一定關係不大,可你敢保證不來插手?
恐怕還有忘記的。"
道平還在想:
"那個飯店主人,要把這些部門全部疏通協調,搞好關係。
對!還有那些長途車站,甚至汽車駕駛員。
都要有好處,否則,象剛才那乘客的事,絕對故意。
這些肯定預先料到了,然後針對性解決的。
還有那緊鎖的大鐵門,大白天為什麽要關?
還用那麽大的一把鎖。這不是明擺著打伏擊嗎?
誰有那麽大的膽子?
你一個小老百姓,不怕人家告狀嗎?"
道平越想越認為自己分折正確:
"這飯店主人這樣有持無恐,很顯然,早已把這些部門都擺平了,搞定了。
否則,能把,敢把一碗波菜蛋湯,加上十斤開水半兩鹽,分作十幾碗的賣?而價格照樣奇高?"
道平接著想:"這主人太不容易了。
這樣一來,這主人真的十分悲催,甚至可憐。"
道平判定:"他隻不過是這些部門的一隻獵犬,在為這些部門狩獵。
或者說,他隻不過是這個大家庭的家長,底下有一群吃不飽,長不大的侏儒要他供養。"
想到這裏,道平不竟為那個不知名,不相識的飯店主人感到悲哀!
作為獵犬,無論他如何拚命狩獵,得到的永遠隻是一小塊骨頭。
若有朝一日狩獵不動了,遲早不是被賣就是被殺。
而作為家長,底下有這麽一群侏儒在,個個貪婪成性,永不滿足。
相互勾心鬥角,你拉我扯互穿小鞋。遲早要被他們喝光血,吃光肉,啃光骨頭。"
可是騙不完的人頭啊!"
道平想到這一節,心底下一陣恐慌。
又想,若他是那個飯店主人,又該怎樣?除了做獵犬和家長外,還有別的選擇嗎?
一時間,若有所思,若有所悟。似乎領會到了什麽。
就這樣,道平心中翻湧的思緒,伴隨著汽車的搖擺顛簸,久久難以平靜。
下半途的汽車,卻是出奇的順當,道平開始認為,這跟駕駛員素質有關係。後來一想:
"上午這個駕駛員,車開得那麽慢的目的,還不是與這飯店主人協商好,先讓乘客們饑餓難奈,才能使乘客乖乖掏出錢來買飯菜吃。"
想通這節,道平覺得太抬舉了後來這個駕駛員。對自己竟把忚想得素質高這想法,不禁覺得好笑。
到景德鎮,已是下午17點48分。
道平因早已想通停車場遭遇一事,心中已毫無怨氣。
因為他相信,這麽明目張膽的做生意,上麵絕對不可能不管的,憑黨中英的英明,要不了多久,一定會解決。
所以他任由一同下車的乘客,群情激憤地在七嘴八舌罵人不出一聲。
隻是心中不肖:
"為什麽剛才飯店裏沒有人敢吵?為什麽剛才車上又不出聲?到點了,卻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可自己又為什麽不站出來?"
道平自己將了自己一軍。不由得啞然一笑。當即也不多說,挎著隨身帶著的小包,去尋旅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