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山神蛟(上)
“這個女孩,我們一定要帶走;而武當,沒有理由帶她走。”
陳簡想起來了:他的確在古代,但和認知中的不同,這個世界充滿妖魔鬼怪,眼前這隻龐然大物便是其中的一種——
山神蛟,與那些棲息於湖淵深潭的水蛟不同,它盤踞在山巒之中,靠著堅硬無比的頭部和光滑的軀幹在土壤中穿行,輕則狩獵上山伐木的樵夫,重則撼動整座大山之基,危害四方。
陳簡知道這種怪物的存在,但他想不明白,山神蛟照理隻出現在大山脈中,這小小的乾山怎會容得下它?而且,它現在顯然虎視眈眈地盯著少女,眼中充滿殺意,這又是為何?
他甩甩腦袋想理清思緒。
山神蛟的目標不是我,我有兩個選擇,現在就逃跑,或者帶著那少女一同逃走。
陳簡當然想英雄救美,可山神蛟磅礴的氣勢讓他不得不麵臨現實。
突然,山神蛟額頭的一道寬大傷痕進入他的視線,傷口還在源源不斷滲出鮮血,黏糊的肌肉和土壤聚在一團。
——護法,好像跟丟了。
——別廢話,它受傷了,定跑不遠……
他弄清楚那些鐵騎是來做什麽的了。這少女是把“它”誤以為是“她”了。
不對,還是不對。
在我們聽到馬蹄聲之前,她就說要躲起來了。
說不定她說失憶也是假的!
山神蛟發出的嘶吼讓陳簡又一次差點摔倒,它正以很快的速度在森林中滑行,折斷的樹幹與落葉在頃刻被它的身軀碾成粉末。
可惡,那怪物打算直接壓過來!
“快走!”陳簡回身,拉著女孩便逃,一邊提高音量掩住落石的噪聲,“那些騎馬的人是來抓它的!不是你!”
“啊?!”少女被眼前的景象震愕得反應遲緩了。
“這裏動靜這麽大,他們肯定發現這怪物了!我們得在被它吃掉前逃走!”
“嗯,好。”她沒在遲疑。山神蛟陰冷的目光讓全身的肌肉都緊張起來,發軟的雙腿像彈簧一樣撐起身子。
兩人的身影被樹木割裂得斷斷續續,山神蛟窮追不舍。
又一聲撕破耳膜的蛇鳴,怪物離他們近在咫尺。
突然,陳簡聽到身後傳來沉重的碰撞聲,像工匠打鐵,再過一秒,山神蛟出來一聲哀鳴,來勢洶洶的氣場頓時褪去,慣性席卷起的塵埃從兩人身邊衝過。
“師兄,接到!”
聲音從頭頂劃過。
陳簡循聲望去,隻見一位青衣女子正踩著樹頂向山神蛟奔去,在她身前的俠客,則是被稱為“師兄”的男子。
原來,在山神蛟正弓身準備用頭槌砸向陳簡時,來自古鏡門的女俠華靈燕從遠處擲出一劍,直接劃破山神蛟的頭顱,她的師兄丁升再緊接跟上,追回那銀亮沉重的長夢劍。
“沒事吧?”華靈燕輕盈落到陳簡和少女身邊,“——怎麽是你?!”
“我……”我怎麽了嗎?
陳簡茫然地看著她。
“我剛才不就叫你趕快離山嗎?”她生氣地瞪了陳簡一眼,又看向少女,心想怎麽還多出了個人,無語地問道,“這又是誰?”
“這——”
“我是他妹妹。”少女搶先回答。
“妹妹?”
華靈燕心想:方才見這少年,他說自己是單獨上山——算了,管她是誰,眼下先把山神蛟處理才是。“你們離遠點。”她拋下這句話,便前去協助師兄丁升。
陳簡抹掉額頭冷汗。
看來自己連剛才發生的事都不記得。
算了,能繼承一些記憶已經是老天保佑,起碼正常的對話沒有問題。
“我們走吧?”少女再次催促他離開。
“好吧。”
陳簡心中忽然起了絲不耐煩,但很快按捺下來。山神蛟由那兩人擋住就夠了,現在小命要緊。
回應剛落,一聲長長的勒馬吆喝從他們麵前傳來,因為山神蛟的聲音太大,他們沒意識到,之前那些鐵騎已經整齊地從各處奔湧而來。
現在是秋夏至交,空氣還比較暖和,但駿馬還是吐出一絲白白的霧氣,栓在嘴上的嚼子邊緣有水汽若隱若現。
“護法,前麵有兩人與山神蛟纏鬥!”位居最前的探兵吼道。
陳簡看向坐在赤血寶馬上的護法,那人眉纖嘴細,一臉刻薄模樣,不讓人討喜。護法很快就看到了陳簡與少女二人,一邊抬右手指揮部下,一邊騎馬悠悠行來。
“你們是何人?”
“我是來此山砍柴的樵夫,家住乾山底。”陳簡不悅地仰頭看向護法,對方的一襲黑袍不時在眼前晃蕩。“這是我家的妹妹。”
真是個居高臨下的家夥。
“住乾山角?”護法跳下馬,“在三天前,武當便叫你們這些周遭百姓離開,為何今日還在此逗留!”他厲聲質問,但沒給陳簡答複的時間,“無論如何,速速下山!”
“是、是。”護法忽露殺氣,讓生氣的陳簡慫了下來,他連聲應允,拉著少女便打算離開。
“護法——前方二位乃是古鏡門的小少主丁寧和輕羽華靈燕。”
“輕羽?難怪那身功法看得熟悉。”護法下馬道,“告訴他們,這山神蛟是我們武當的獵物,讓他們莫要插手。”
“護法,這恐怕得您親自——”探兵抬頭瞥了眼護法,也看到了陳簡他們,“護法,”他湊近護法,低聲說道,“那二位是何人,您可知曉?”
“一樵夫和他的小妹。”
二人交談的同時,武當其他數人已衝向山神蛟,頓時,那巨蟒身上火光四濺,血流不止。
“您看那女子發梢,好像是……百苦教的千手毒女。”
“什麽?!”護法大吃一驚,轉過身望向少女,隻見她的發梢在夕陽下顯出微微銀光。
這全大陸絕無僅有的發色……她真的是千手毒女!可她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她不是已經死了嗎?她難道是詐死?還是此人並非千手毒女,隻是發色偶然相同?無論如何,還是先把她抓回武當讓長老們商榷。
護法朗聲對陳簡二人說道:“站住!”
陳簡定在原地,少女卻做出截然不同的舉動,她鬆開陳簡的手,邁開步子,朝密林逃去。
“抓住她!”
護法大聲說著,同時腳步也沒閑下。
山神蛟的青苦膽固然重要,但和千手毒女比起來就不值一提。
他踩著輕功,落葉在腳尖處如漣漪般散開,朝著少女奔了過去。
我靠,輕功!陳簡差點驚得喊出,震驚之餘他很快回過神來。
“千手毒女……”他喃喃那個少女的稱號。
這稱號一聽就不是什麽雅號,至於千手毒女具體指什麽,目前還無從得知。
“請問,我現在能離開了嗎?”陳簡看麵露凶相的護法已經離開,便問站在一旁等候的探兵。
“不行。”探兵不留餘地地否決,但並未給出理由。
“好吧。”
陳簡歎息一聲,目光從少女消失的樹林移開,轉回山神蛟。
山神蛟是大山養育百年而成的魔物,凶殘暴躁、行動迅速,但即便如此,在十餘名武當弟子和古鏡門二人的圍追堵截下,終究還是露出疲態。
蛇頭一甩,狂風便出,一時間漫天塵埃,遮雲蔽日,眾人紛紛退後,擔心山神蛟趁機偷襲。可它卻沒有力氣再更進一步發動攻擊,而是扭動身軀,慢慢往土裏陷去。
“不妙!它想逃!”
華靈燕最先看清黃霾裏的動靜,她右手一橫,長劍在手心旋轉半圈,像擲矛一樣把長夢劍投向山神蛟的身軀。
“都一起上!”武當的人喊著,同時撲向山神蛟。
又一陣狂風席卷而來,陳簡連忙別過腦袋,以免沙子進入眼睛。身後很快就傳來山神蛟的哀鳴,和之前的鳴叫相比,方才的威嚴邪惡已經蕩然無存,有的隻是一隻蛟龍臨死前的不甘和痛苦。
陳簡聽到身邊的探兵鬆了口氣。
“看來那畜生死了。”他輕言。
陳簡心想,探兵正是心防卸下的時候,應該趁機打聽些情報。
“山神蛟怎麽會在這種地方出現?”
探兵轉過身,發現是剛才那個樵夫在說話。
“不知道,半個月前就有人說在乾山看到山神蛟的蹤跡。”
“照理來說,山神蛟是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的吧?”陳簡想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是啊。”
探兵點頭同意,精幹的臉龐浮現一絲焦慮,他的注意力沒有放在山神蛟那邊,而是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少女逃跑、護法追去的方向。
陳簡知道他在想什麽。離護法追去已經過去有半刻了,他們之間最多差了一兩百米,怎麽可能到現在還沒追上。
正在陳簡思索其中緣故時,那邊的天空忽然亮起一束紅色的煙火。
“是護法。”
探兵眉頭緊皺。
武當的弟子們還在處理山神蛟,空不出人手,隻有無事可做的他和個別幾個人才能前往護法身邊。
探兵看了眼陳簡,不知該怎麽處置這個“偶然路過的樵夫”,索性說道:“你也一起來。”
“啊?啥?”
陳簡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探兵雙手推背,身體竟突然躍起,穩當地落在一旁無人乘坐的駿馬上。
陳簡大吃一驚,瞪大眼睛看著探兵。僅是這一輕推,他便意識到探兵實力也是深不可測。
“哎!我不會騎馬!”
“夕落平原的人不會騎馬?”探兵說著便揚起馬鞭,“別說笑了!”
“啊這……”
陳簡不安地抓住韁繩,心想情況不對就馬上跳馬。
身下的駿馬邁開四肢,陳簡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自主行動了。
我竟然會騎馬!
他很快就追上了探兵的身影。
其實,陳簡本打算上馬就一走了之,但想到探兵是武功高手,還是對他言聽計從為好。
紅色的信號煙霧在空氣中彌漫,很快就消散得看不見了,但記憶裏超群的探兵已經定位了護法所在位置,他毫不猶豫地策馬奔騰,讓陳簡不由欽佩他的自信。
“籲——”
一聲吆喝,探兵勒馬的同時越下馬背,陳簡也熟練地下馬。
“護法!”
探兵發現,護法居然在同來路不明的三名白衣武者對峙,而護法追捕的,可能是“千手毒女”的女孩,正站在白衣武者身後。
還沒等護法開口,白衣人中的一人率先識出了探兵身份,眉頭微抬道:“哦?閣下莫不是隱匿江湖多年的神童蔣昆侖?”
蔣昆侖驚訝,自己這個“神童”隻在中土略有名聲,而且那還是大概十年前的事了,現在,他早化名成肯,投入武當門下,當一名默默無聞的探兵,對方是何許人也,隻憑一眼就識出他的本麵目?
蔣昆侖不置可否,上前與護法並肩,低聲問道:“護法,對方何人?”
“不曾告訴,我在追趕那女子之時突然出現,說要帶走她。”護法捂著右臂。
“您受傷了。”
“遭右邊那人暗箭偷襲。”護法憤恨地說。
說話時,又有兩名武當弟子聞訊趕來。武當這次來此的目的是獵殺山神蛟,結果領頭的護法不見蹤影,護法親信成肯也忽然消失,前後亂了陣腳。
“護、護法!古鏡門那二人說山神蛟是他們先捕在前,說、說青苦膽是他們的!”
後來者慌張來報,見氣氛劍拔弩張,護法壓根不在意山神蛟到底歸誰處置,連忙進入警備狀態,集中精神叮囑氣息不詳的白衣三人。
“薛護法。”白衣男特意留時間讓所有人了解情況後,才開口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江湖誰不知曉,那‘千手毒女’早就死於武當掌門的生死劍下,你身為武當護法,此舉莫非是質疑張掌門所言有假?”
薛戎說道:“她與千手毒女發色相同,你等身份不明的詭徒又前來截人,無論她是不是千手毒女,都當交由武當處置!你趁我不備偷襲,如今武當弟子盡數前來,我奉勸你等交出那女子。”
即便從護法的口中聽出了威脅,但白衣人依舊麵掛笑意,讓人厭惡又生寒。
沒有存在感的陳簡偷偷在稍遠的地方觀察他們,以及那名少女。
女孩站在比較遠的地方,陳簡看不清她現在是什麽表情,無從得知她是否想同這群來路不明的白衣人離開。
雙方目前都沒有動手的意思,但氣氛已經降到極點。
此時還是初秋的傍晚,陣陣寒意卻不斷刺裂著陳簡的骨髓,他的雙腿開始麻痹。
陳簡心想:好可怕的殺氣。
“看來薛護法還沒明白我的意思。”
白衣人語氣依舊平直,但置身事外的陳簡感受到一絲不同。他感覺,白衣人好像有些焦急。
“這個女孩,我們一定要帶走;而武當,沒有理由帶她走。”
隨著說出的字增加,陳簡已經確定,白衣人確實著急了。
陳簡從沒意識到自己竟如此察言觀色。他現在不會知道,能擁有如此敏銳的感知能力,全拜身體原主人所賜。
白衣人的計劃本是天衣無縫,但他們獨獨忘記考慮古鏡門那順道而來的二人。
正當白衣人準備再開口時,一聲清冽的勒馬聲打破僵持。
眾人的目光紛紛聚到聲音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