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 鯨魚
月亮真大。
沈以樂站在甲板上默然感慨。
雲端和海浪混淆了邊際,在黑暗波濤下沉浮的鯨魚露出油亮的背鰭,再遠處是懸掛在水中央的明月,一個大、一個小,海水倒映著它們的光輝,泛濫的漣漪像魚鱗般閃爍著銀光,耀眼如白晝。恍惚間,鯨魚噴出雄壯的水柱,水柱成了支撐宮殿的立柱,恢弘的皇宮赫然浮現於盡頭。
沈以樂頭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到月亮。在故鄉,月亮都是靦腆地藏在雲層之後,而海上不同,它們那麽近,仿佛觸手可及。
船上的人開始起哄。
鯨魚在海上是相當珍貴的肉類,盡管味道不盡人意,但旅人們早就受製於食物短缺的困境。這會兒,他們總算等到一頭看上去孱弱的鯨魚。
他們很早就知道,船上有兩名仙承院認證的榮俠客,在先前的航行中,他們就用武功攔下了許多企圖襲擊巨輪的海獸,對付一頭鯨魚肯定綽綽有餘。
“又到我們大展身手的時候了。”糜舟躍躍欲試,大概是為了在其他女子前表現自己。
沈以樂心緒不定。她儼然踏入了全新的世界——武當山之外、西朝之外的廣闊天地。
對未知的恐懼開始困擾她。長達一個月的海居生活,每天隻能看到一望無際的海麵,這片海域仿佛把所有人吞噬了,她擔心自己將一輩子困在其中。她想離開這艘船,又不敢離開。航海初期的新奇被無所事事的每日消磨殆盡,她想不出航行的目的,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脫離了的存在,魂魄無形,萬事萬物都是虛景。
她腳底空空的,隨波起伏的甲板讓她感覺像在騰雲駕霧,暈暈乎乎。
“你能自己對付它,我不舒服,這次就罷了。”沈以樂捂著腦袋,麵露苦澀。
糜舟關切問道“暈船了?”
“沒……我要休息。”
“喂!”一個耳尖又喜歡拱火的人聽到了她的話,立刻嘲笑道,“沈女俠不敢捕獵大鯨!你們聽到了嗎?她說身體不舒服!”
嘻嘻哈哈的笑聲絡繹不絕,仿佛能否捕獵鯨魚跟他們無關一樣。眾人毫不留情地奚落沈以樂。一如既往地,她又聽到了懷疑她實力的種種言論,特別是那場比武大會。
她默不作聲,在眾人毒辣而陰險的目光注視下離開甲板,回到擁擠的船艙。裏頭坐著幾個關係和她算不錯的姑娘,她們聽到甲板上的吵吵鬧鬧,立刻簇到她身旁,安慰她別理會無能男子的奚落。
沈以樂確實不想理會。可聽到別人關心自己,她的內心不免有些發酸,兩顆細小的淚珠在眼眶裏晃蕩。
她連忙走到船艙的陰暗角落,輕輕抹幹淚水,把目光投向波濤永恒的海麵。
甲板上依舊熱鬧非凡,她的離場沒有澆滅看客們的熱情,他們很快把歡呼的浪潮推向糜舟,讓這個風趣的北方武者入海獵殺鯨魚。
糜舟沒有拒絕。
隻聽得一聲如驚蟄雷鳴般的呼喊從甲板爆發,船艙外立刻傳來噗通一聲。糜舟浮誇地濺起大片水花,澤氣劃開水麵,如劈山倒海般向不遠處的鯨魚刺去。
沈以樂別過頭,看向另一邊。
她知道,再過幾秒後,鯨魚便會裂成兩半,血會染紅這片海域,船上人唯一需要思考的事,就是如何把那隻肥碩的鯨魚拖上船,或是舍棄一半。
“沈女俠,你聽說了‘納論’的事嗎?”身旁一個麵善的姑娘小心翼翼地問沈以樂。
“‘納論’?”沈以樂搖頭不解。這個詞聽上去很古怪,好像不屬於他們的語言。
“我聽說了……”另一個女子聲容焦慮,她湊到這邊說道,“納論如果不合格,會被遣回西朝!”
“‘納論’是什麽東西?”
一個女子告訴沈以樂“雲鷹國的國民非常崇敬月神,而且他們不容許別人玷汙信仰。在我們上岸前,會有人專程上船,對每個人進行‘納論’,附和要求的人才被允許通行,否則就隻能回到船上了。”
沈以樂點頭。她其實聽過這件事,糜舟之前說過,但他沒用“納論”,而是用言簡意賅的“考驗”。所以她第一時間沒有把這兩件事聯係到一起。
“他們要怎麽納論?”
“誰知道啊!”一個嬌滴滴的女子抱怨道,“搞得船上人心惶惶,我聽說有些人已經商量好了,若是納論失敗,就偷偷潛水,遊到那邊去。”
“這樣也行?”
“總比回西朝好。”
女子們談論“納論”時,甲板再次傳來歡呼。即便坐在船艙裏也能感受到上方的喜悅和敬佩,大船漸漸向飄在海麵的鯨魚的屍體那駛去,濃厚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女子們紛紛捂住口鼻,皺著眉頭,既覺得難受,又開心今天總算能飽餐一頓。
“我們要不去找那些船員聊聊吧!”一個人提議,“他們都是雲鷹國的人。應該知道一些。”
“你聽得懂他們說話?我是聽不懂,嘰裏呱啦地,跟野獸一樣。”
“噓——可別這麽說!”
“那怎麽辦?我們沒法溝通。”
“船上有幾個懂雲鷹語的人,”沈以樂告訴他們,“他們是西朝人,是我們的翻譯。”
“還有這種人?”眾人驚愕。
“誰沒事學他們的語言?”
“別這麽說……我們還不是要投奔雲鷹國……”
沈以樂發現其他人都不知道船上有翻譯存在,她很快明白,是自己的聽覺靈敏才覺察出他們的身份,在她印象中,船上有兩個人偶爾會和來自雲鷹國的船員交流,一個白麵書生,一個則是海邊長大的小漁夫,年級輕輕,大概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她從沒和他們交流過。
“我去找找他們吧。”沈以樂起身,她同樣擔憂即將到來的納論。
東邊的土地輪廓一日比一日清晰,她對船的航行速度非常了解,她相信,最多不超過兩天,這艘船就能抵達雲鷹國,屆時,那邊的人就會對她進行納論。
她走出甲板,看到汗流浹背的漢子們正想方設法把大鯨的屍體拖上船,船因不堪重負而微微向左側傾斜,人們隻得僵持在這,一點點把肉切割,再均勻地鋪在甲板上,好讓船保持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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