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 · 離去歸來
穀主的身體已經消失。
陳簡感受到手中尚存一絲餘溫,掌心還有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重量,他慢慢舉起右手,一隻幹癟的絲赭灰蝶立了起來。
“田業光……”陳簡低語。
他產生臆想,似乎灰蝶能聽懂他的話,田業光的靈魂能掙脫昆蟲軀體的束縛,重新張開嘴巴。
不過臆想終究隻是臆想,灰蝶沒有理會他,反倒是因感應到自己站在龐大的活物身上而受到驚嚇,它動了動翅膀,踉踉蹌蹌地飛走了。
盤旋在天空的為數眾多的蝴蝶群慢慢消散,四周陷入寂靜。
湧現計劃。陳簡對這個東西沒有任何概念,但穀主在成蟲化前竭盡全力說出了這個詞,他刻骨銘心,絕不會忘記。
南邊傳來沙沙作響的風聲。陳簡站起身,猶如繼承了某種使命一般,居高臨下地望向來者。
笛胡蜂發現混亂中隻剩陳簡一人,並未感受到穀主的氣息,帶著困惑,從樹林後走了出來。
“隱翅蟲,剛才發生何事了?”
笛胡蜂發現身邊的蝴蝶們各奔東西,心頭一跳。難道說,這家夥把穀主解決了?
怎麽可能!笛胡蜂大腦運轉不過來。穀主絕不可能被初來乍到的煉蟲師打敗,即便他再輕敵,也不會輸給隱翅蟲。可蝴蝶為什麽全部離開了?就像脫離了穀主的控製。
笛胡蜂已無法從蝴蝶的複眼中看到令人生厭的黏稠目光,它們呆滯地在空中翱翔,輕飄飄地回到了原本的居所。
“說話,你又不是啞巴。”
笛胡蜂皺眉,同時,戒心提升至最高。
隱翅蟲若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解決蟲穀,絕對非同小可。
“沒什麽,”陳簡的嘴角不自然抽搐了一下,“我試試自己的力量,拿這片樹林練手。”
“別說笑了。”笛胡蜂伸出食指指向陳簡,“穀主在何處?”
“穀主?”
陳簡還在裝傻。他清楚笛胡蜂知道穀主之前就在這裏。說這些話,不過是試探笛胡蜂,想知道他麵對穀主突然消失的情形究竟會有什麽反應。
笛胡蜂重重地吸了口氣,上前一步,似乎不打算再跟陳簡講道理。靠近陳簡時,笛胡蜂看到他竟然遍體鱗傷。他愣了一秒,隨即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是穀主的招式——穀主究竟在何處?”
陳簡眼看無法再隱瞞下去,而且自己身負重傷,和笛胡蜂打鬥顯然並非明智之選。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如果穀主死了,你打算怎麽辦?”
“……你殺了穀主?”笛胡蜂瞪大的雙眼就要掉出眼眶了。
陳簡不置可否,笑著聳肩以掩蓋內心的空洞“這下,你的目的也達到了吧。”
笛胡蜂的目光裏竟是懷疑。他不相信穀主會被隱翅蟲殺死,可四散的蝴蝶似乎正在訴說這個事實。他感到一陣恐慌,情不自禁倒退了一步。赤背蜘蛛說過,隱翅蟲真正的鬼蟲是螞蟻,而螞蟻能做到其他煉蟲師無法想象的事,這麽一想,他殺死穀主就成了情理之中。
笛胡蜂心生退意。他必須考慮到兩件事如果像隱翅蟲所說,穀主被他殺了,蟲穀將從穀主的筋骨中解脫,他這些年追求的盡頭也就達到,這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但是,他還知道,隱翅蟲這段時間和穀主走得很近,如果今晚是他們倆導演的一出鬧劇,一個陷阱,就為了引他出來,他可能已經落入重重包圍了。
他瞥向周圍,環顧身旁。除了隱翅蟲外,這裏沒有第二個氣息。
無論如何,最穩妥的方法還是今晚暫時離開……
反正穀主每隔三個月都會進入南邊森林,下次已經必然是四天後——經過六次觀察,笛胡蜂已發現其中的規律,並能精確到時辰。
他衝著陳簡微微點頭,表達的含義曖昧不清,就連他本人也不清楚這個舉動會向陳簡傳達怎樣的含義。
陳簡退後一步“我有些累了,讓我休息一下吧。”
雙方都留給互相一個台階,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笛胡蜂沒再多說,身後的透明翅膀猛地震動,發出嗡的一聲尖響,離開了。
陳簡如釋重負,內心卻五味雜陳。他已經看不到化成絲赭灰蝶的穀主飛去何方了,灰蝶混入回鄉的蝴蝶大軍中,他的注意力則全放在笛胡蜂身上,一霎時的分神就徹底丟失了灰蝶的行蹤。
成蟲化,就是變成徹底的昆蟲,失去人類的氣息,完全無法區分昆蟲和成蟲人……陳簡麵露苦澀,五官因難以言說的悲傷而擠出難看的表情。
為何會成蟲化?難道先前有什麽跡象?
陳簡回想了很久,依舊沒有解答。
或許真像穀主所說,成蟲化是為增加趣味而加入的隨機事件,所有煉蟲師都可能成為趣味的犧牲品,連蟲穀劇情的核心人物都難逃一劫。
可是,成蟲化應該有預兆……太唐突的劇情肯定不符合那對夫妻的要求。
即便陳簡推理出這點,還是無法猜到成蟲化的征兆。穀主總是單獨行動,唯一的線索已隨著他的成蟲化而消失世間了。
他搖搖頭,象征性地在他和穀主戰鬥過的地方立了一根樹枝。他想在上麵刻些什麽,又覺得太過矯情,往好的方麵想,田業光或許脫離了這個世界,回到了現實……
死後會回到現實?
陳簡微微一怔,他想起了“十多年前”見過的那個男人,黃哀眠。他在被精確地一刀兩斷後,也回到了現實世界?
陳簡顫抖地舉起掛在腰間的小刀——閑暇時打磨的小玩意,伸出還在滲血的右臂。握緊、架在大動脈旁。
自殺就能逃離這裏?他不確定,而且沒法向別人確定。
還是再等等吧……生存的克製住他的右手。自己隻有一條命,他不敢亂用。
忽然,影從土裏鑽了出來。
它伸出手,指向蟲穀頂。
陳簡望去,看到有一頭雪白秀發的少女緩緩從空中飄落,蜻蜓點水,猶如踩上透明的玻璃台階,款步下墜。
陳簡大腦發麻。
是她……
她也看到了陳簡。
兩人交錯的目光變得與眾不同。在目光中,已無法看到初次見麵時的懵懂和靦腆,故人相見,陳簡心中滿是惆悵和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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