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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四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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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後,寒冬。


  一夜醒來,院裏落滿雪花。雪後初晴,冬日暖陽灑落窗欞,迷蒙又清冷。嗬一口熱氣衝進陽光裏,白霧變幻出白雲淼淼之後,又消散不見。


  房簷下掛上一串串冰棱,垂掛成冰錐。陽光照在上麵,折射出七彩迷離地光影。


  春俏裹著厚厚的襖子,拎著食盒從一片雪白中走來。


  腳步輕盈快速穿過雪地,走到廊下。使勁跺了跺腳,雪花撲梭梭掉落下來。撩開厚厚地門簾,一股子熱氣撲麵而來。


  春俏走進去放下門簾,屋子裏火爐燃燒著,地龍冒著熱氣,腳踏在上麵,立刻就能感覺到,溫暖的熱氣順著小腿,爬滿全身。


  寒冷被暖意驅走,春俏舒服地吸了口氣。


  空氣中彌漫著臘梅花地香氣。這是今個兒剛采摘的,小姐不許房中熏香,非要說什麽香氣兒油膩。小姐總和旁人不同,香氣就是香氣,又不是葷星怎還油膩?


  小姐隻肯放些園中開的花兒,或四季瓜果之類在屋裏添香。


  春俏想起小姐偷偷找人挖得地窖,裏麵存放著不少秋天瓜果。也不知小姐用得什麽法子,竟能將這些瓜果保存到現在。


  小姐說什麽:化學反應!化學是什麽學?化了學?


  總之小姐知道得就是多,就是厲害!

  春俏腦袋轉個不停,手腳也沒閑著。將食盒打開,擺放好飯菜。抬腳走進內室。


  陳儀正斜靠在窗邊塌上,一手舉書,一手撐下顎。靜靜地看著書。


  美人榻上臥美人。


  春俏腦海裏突然蹦出這麽一句話。


  隻見她身著粉色百褶如意月裙,外搭一件素色暗紋褙子。脖子上戴了個毛絨絨地圍脖兒。


  頭盤百花分肖髻,隻用一直靈芝文玉簪稍作點綴。


  九歲的陳儀已褪去稚嫩圓潤,漸漸顯露出青澀的少女相貌。白皙透亮地臉頰上,印出淡淡地粉色。挺翹地鼻子下一雙朱唇鮮豔欲滴。


  若不看她的眼睛,不過是個普通得小姑娘。偏那雙深黛色貓兒眼,如同漫天星辰盛在她雙眸之中。她若直視著你時,那眼中熠熠生輝地光芒,整張臉頓時光芒大盛,叫人移不動半分視線!

  春俏走過去,語氣輕快地說道:

  “小姐用早膳了。****特意炸了油餅,聞著可香了。”


  “飛白呢?”陳儀丟下書,站起身說道:“去叫她一聲,這天兒太冷了,趁熱吃別吃涼的。”


  “知道了小姐,奴婢這就去叫她。”


  陳儀提步走到外間,飯菜香氣四溢。春俏將飛白叫來。三人坐定準備用飯。


  門簾子忽然一陣晃動,晃了許久卻不見人進來。隻有涼氣順著縫隙鑽進些許。


  三人不動聲色,端起碗筷吃著早膳。


  果然沒過一會,簾子縫隙裏探出個圓鼓鼓的小腦袋。眼睛忽閃忽閃在簾子向三人窺視。正是四歲的陳嵐柔。


  陳儀三人繼續裝作沒瞧見。


  陳嵐柔捂著嘴嘻嘻偷樂,笨手笨腳又小心翼翼地從簾子裏鑽出來,墊著腳尖從後麵繞過來。


  “呀!”


  猛地跳到陳儀懷裏,張牙舞爪嚇唬陳儀。


  陳儀伸手接住她,假裝被她嚇到。春俏配合著拍著胸口,誇張地叫道:


  “啊呀,柔小姐從哪兒冒出來的,嚇死奴婢了!”


  陳嵐柔在陳儀懷裏翻滾,被逗得咯咯咯笑開了花。


  飛白一臉鄙夷地望著春俏,說了一句:

  “太假!”


  這些年春俏打嘴仗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自然要懟回去。春俏立刻翻了個白眼,哼道:


  “哄小孩子玩兒罷了,你以為都像你呢。一天到晚跟人家欠你錢似得,板著一張臉。”


  陳儀怕嚇著陳嵐柔,笑著說:


  “行了,柔兒在這不許吵嘴,趕緊吃飯。”低頭看著窩在自己懷裏傻笑的陳嵐柔,吧唧在她軟軟糯糯得臉上親了一口,說道:“柔兒吃了早膳沒?三姐姐這兒有油餅,要不要吃?”


  陳嵐柔乖巧地摟著陳儀脖子,奶聲奶氣的說:

  “早上娘親喂柔兒吃了肉糜,沒吃飽,肉糜一點兒也不好吃。柔兒要吃油餅,還有這個。”她肥嘟嘟的小手,指向桌上八寶粥。


  春俏麵露喜色,趕緊給她裝了一碗八寶稀飯,放在桌上說道:


  “四小姐倒是挺識貨,這八寶粥可是奴婢今兒特意給小姐做的。四小姐到春俏這兒來,你早上吃過了,三小姐可沒吃,餓著肚子呢。讓三小姐吃飯奴婢喂您。”


  春俏說著話,順手將陳嵐柔從陳儀懷裏抱了過去。


  陳儀確實肚子有些餓了,也就沒說什麽,將陳嵐柔交給春俏。


  吃了兩塊油餅,一晚八寶粥,又敲了個鹹油鴨蛋。陳儀見陳嵐柔一塊油餅快吃完了,稀飯也喝了小半碗。把她拉過來不許她再吃。陳嵐柔噘著嘴有些不樂意。


  陳儀哄著她說:


  “柔兒早上在家用了早膳,這會子又吃了這許多。你還小可不能吃積了食.……柔兒乖乖聽話,咱們去院子裏堆雪人玩可好?”


  陳嵐柔一聽,頓時眉開眼笑,忙不迭地直點頭,拍著手說:

  “好啊,好啊。堆雪人堆雪人!”


  春俏一聽陳儀要到院子裏去,趕緊取過一件毛鬥篷替她披上,要跟著一起出去。陳儀把她按回凳子,好笑道:


  “趕緊吃你的早膳,不過是在院子裏。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覺得冷就進來了,還能凍壞了不成?”


  春俏這才作罷。


  陳儀裹得嚴嚴實實,帶著陳嵐柔在園子裏堆起雪人來。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在園子裏撒歡。將雪人堆在屋前青石子路旁。


  冬雪凍手,雪將兩人凍得雙手通紅,陳儀哈氣給陳嵐柔捂手,等麻木的手掌有了知覺,再繼續堆雪人。陳儀怕凍壞了她,哄她道:

  “柔兒站在一旁瞧著,三姐姐給你堆雪。”


  卻被她一口拒絕,小腦袋直搖晃,小臉紅撲撲眼睛亮晶晶地說:

  “不要!柔兒不怕冷,三姐姐不是說過,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柔兒要自己堆個雪人!”


  陳儀被她童言童語說得心頭發軟,哪裏忍心拒絕她?想著多給她捂一捂手便是了,應該凍不了。


  二人齊心協力,歪歪倒倒堆出個奇醜無比的雪人。


  春俏用完了早膳,收拾好碗筷,從廚房帶了兩根胡蘿卜。將胡蘿卜充成雪人兒的鼻子眼睛。陳嵐柔興奮不已,給雪兒取了個“小雪兒”地名字。


  陳嵐柔繞著雪人轉圈,拍著紅通通的小手,邊跳邊叫。像一隻冬天裏的燕子般,嘰嘰喳喳俏生生的叫個不停:

  “三姐姐三姐姐,你看小雪兒多好看,小雪兒和柔兒一樣好看!嘻嘻……真好玩兒!”


  她這麽正大光明的誇自己,況且這雪人著實長得有點醜!那胡蘿卜插上去更是別扭可笑。三人看看陳嵐柔再看看"小雪兒",同時笑彎了腰。


  瘋了好一會子,陳儀覺得鞋子有些潮濕。小孩子身嬌體弱,寒天雪地不好呆得時間太久。便叫春俏將她趕緊送回去,防止寒氣入體。自己則回去換了雙幹爽的鞋,抱個暖手爐在廊下。


  飛白倚在廊下柱子旁,懷中抱劍。


  兩人一起靜靜欣賞園中雪景。


  這四年來,陳儀深入簡出,極少和府中人來往。自從一年前周三夫人被張二夫人要挾,逼著陳儀將財物交給張二夫人後。周三夫人便對陳儀有個一份愧疚。因著這份愧疚,私下偷偷關心陳儀,來往比從前多了許多。


  今年周三夫人又添了個女兒,取名陳嵐蕊。周三夫人身體一直柔弱,生陳嵐蕊時更是疼了一天一夜,元氣大傷。沒有精力多管陳嵐柔。小姑娘趁機鑽空子,三不五時溜出來,溜到出雲閣來玩。周三夫人知道也裝作不知道,隻隨女兒瘋跑。


  陳儀上府學一事,早在三年前,已經想法子再不去了。


  飛白每每提到這事,總說陳儀犯傻氣。


  她去一回挑撥一回,不是被陳嵐蓉打就是被族裏姐妹打。雖說陳儀十回有九回,都是假裝挨打,隻實實在在挨那一回。總歸也是受了不少折磨,吃了些苦頭。


  如此這般過了半年,陳儀請王老夫人出麵,上門質問。王老夫人也不說廢話,幹脆利索答應了進門就說:


  “難不成儀姐兒不是你們忠勇伯府小姐,不是你親孫女兒?這孩子上府學,十天倒有九天挨打。你們不管不問。這樣的府學還上什麽!你不稀罕這孫女我稀罕,明兒就送個先生來,錢我出!“


  又把陳二爺叫去喬府,對他可沒有這般好臉色,直接指著他鼻子罵了小半個時辰。臊地陳家文無地自容,最後隻能掩麵落荒而逃。


  王老夫人說到做到,第二日竟真送來位女先生,說是束脩用度她包了。單獨在出雲閣教陳儀,再不叫陳儀受那等窩囊氣!


  陳家文哪有臉叫王老夫人出錢?

  趕緊帶上紅封送到喬府,王老夫人一文錢也沒要。這次倒沒罵他,隻冷著臉,苦口婆心地勸道:

  “家哥兒,銀子拿回去吧.……老太婆我今日跟你說句掏心窩子話。我是真把儀姐兒當自家孩子一般對待。不過是區區幾百兩束脩銀子,老太婆我花得起。你不用擔心有人出去亂說,老太婆這張嘴嚴實得很。家哥兒,你也是當爹地人。可憐儀姐兒小小年紀,便父母雙亡。”


  “若我記得沒錯,打小兒你大哥就心疼你。我還記得紹哥兒為了你的前程,到處替你打點說項便是記著這一點,如今你也該心疼心疼儀姐兒。”


  “學堂裏姐妹們三天兩頭欺負她打她。莫非你真是一點兒不知情麽?.……你是沒瞧見儀姐兒身上,處處傷痕累累。她今年不過才六歲啊!你要真心疼她,聽我的話,把銀子拿回去。你娘問起來,推到老太婆我身上就是。叫儀姐兒過兩日安穩日子吧,好嗎?”


  一番話說得陳二爺悲怒交加,無地自容!


  帶著滿腔怒火,當天回去將陳嵐蓉打了一頓,禁閉半個月不許出門。又梗著脖子同劉老夫人下了最後通牒。從今而後陳儀就在出雲閣念書,誰也不許再提!


  劉老夫人自然是不肯善罷甘休,和兒子鬥法。歪纏了好幾日,終究沒能擰過自己兒子。隻好"病倒"幾日,病好後也沒再提陳儀上府學之事。


  這事就這麽葫蘆提悶過去,直到如今。


  飛白說自己犯傻,明明可以用別的方式,卻非要自己受罪挨打。陳儀笑而不語。


  飛白習慣了獨來獨往,她不明白,這個世道對自己這樣的閨閣女子,有多麽嚴厲。她不可不孝,孝順二字就是一座永遠翻不過去的大山。一旦她觸碰這條底線,別說嫁個好男人,就算活著都難!

  隻有先示弱,才能正大光明躲開府裏或明或暗地監視。


  她隻要平平安安活著、長大。她要做的事還很多,何必講究這些支微末節。不過是吃些皮肉之苦,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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