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偶遇

  九四年國慶節那天，香芸想著家裏來的客人越來越多了，就同曉陽一起到縣城裏再添兩套新茶具。兩人從超市出來的時候，碰到了熟人，於是就把自家的摩托車停靠在路邊，就地站在那裏和熟人聊起了天。兩人和熟人聊得正熱乎呢，一個騎著單車的，前麵載著個小孩子的女人，不小心就撞到他們家的摩托車頭上。把香芸掛在摩托車把兒上的一套茶具給撞到了地上。香芸和曉陽聽到嘩啦聲，趕緊回頭一看，呀，坐在自行車前杠上的那個小男孩也給摔了下來，正趴在地上哇大哭呢。香芸連忙跑過去抱起小孩，曉陽也趕緊攙扶起摔在地上的大人。香芸看看小孩子除了蹭破點皮兒外，其他沒什麽大礙。大人呢，膝蓋被摔青了，但不妨礙走路。“我兒子沒事兒吧，我兒子沒事兒吧？”大人站起身後就慌慌張張跑過來問。香芸抬眼正要回話呢，一看呆住了，“咦，是你啊！”“香芸！”“大頭”媳婦也驚奇的叫了一聲，“那邊商場裏買的衣服正在搞特價，我心裏隻顧在想著，要不要給“大頭”買幾件呢，哪知道想著，想著，就撞到這摩托車上了，肯定把這盒茶具給撞碎了。”“大頭”媳婦看著地上那盒茶具，心裏甭提多難受了。“東西碎了可以再買，人沒事就是萬幸。”香芸親熱的摟著她說。“這得多少錢啊，我得賠給你們才是啊！”“你看你說這話，都有點見外了，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香芸看著一臉內疚的“大頭”媳婦，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後來看見了一臉茫然的曉陽，才想起來，忘記給他倆互相介紹一下了。互相認識以後，曉陽和香芸無論如何都要留“大頭”媳婦在家裏吃飯。熱情得實在讓人沒辦法拒絕，“大頭”媳婦就隻好跟著香芸來到了小店村。香芸家新蓋了三層小洋樓，東西兩邊各有兩間廂房。院內甬路兩旁有草坪，草坪上還種了幾棵風景樹。正房的台階兩邊還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大頭”媳婦看了看房子，又看了看院內四周，忍不住驚歎道：“香芸啊，這就是人家常說的別野了吧？”香芸笑笑說：“你是不是想說，這就是別墅吧？”“大頭”媳婦哈的笑了起來：“對，對，瞧我這個睜眼瞎，就這點兒水平，我就是這意思，我就是這意思。”在路上隻顧著寒暄，“大頭”媳婦也沒時間細看香芸。現在她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仔仔細細的打量了香芸好幾遍：“香芸，我覺得你變了。”“變了嗎？”“你變得跟著房子一樣漂亮，牛氣了。”“你現在的嘴巴可真會說了！”香芸理了理頭發，笑笑說。不管香芸她信不信，反正“大頭”媳婦是信了，她覺得自己說的話一點兒都不誇張。這次見了香芸，著實讓自己大吃了一驚，一年前那個有些消瘦的，臉上黯淡無光，眉頭緊鎖，無彩打采的她，現如今身材變得十分的豐腴，臉蛋兒也光潔圓潤，似乎還比以前長高了呢。她穿著啡色的長風衣，係著黃色的絲製紗巾，肩膀上挎著小皮包，長發打理成大波浪卷兒，這不是活脫脫的城裏人嘛！“你們先到屋裏坐啊，我到廂房這邊忙一會兒。”曉陽微笑著跟“大頭”媳婦說。“大哥，你忙去吧，你忙去吧。”“薑大頭”的媳婦笑吟吟打量了曉陽幾眼。“香芸，中午多炒幾個菜哦。”“知道了，你忙去吧。”香芸微笑著目送丈夫進了廂房。“媽，今天我有好朋友來了。”香芸進了正屋門兒，就同坐在搖搖床前的婆婆說。閻氏趕忙扶著小床站了起來，快步走到了門口，緊拉著“大頭”媳婦的手，熱情的招呼到：“閨女，快進屋，快進屋。”“大頭”媳婦靦腆的笑著，看著眼前這位硬朗的老人，真誠的笑著說：“娘，您老還挺紮實的喲！”“還行，還行，你坐著，你坐著，我給小孩子拿點吃的。”閻氏一邊說著，一邊慌忙進裏屋去了。“大頭”媳婦看看搖搖床裏正在睡覺的小BABY說：“這是你的娃兒嗎？”“大頭”媳婦覺得香芸這也生得太快了吧。“嗯，已經兩個月大了。”香芸說話的時候，那種知足的幸福溢滿了眼睛。閻氏拿出了好多水果和餅幹，給“大頭”家的兒子吃。小家夥平時沒見過這麽多好吃的，一下子都不知道先吃哪個了，這個拿起來咬一口，那個拿起來也咬一口。香芸去廚房做飯了，“大頭”媳婦就在屋裏跟閻氏一邊聊著天，一邊翻著香芸家的像冊。在“大頭”媳婦的眼裏，香芸的丈夫比薑一聰耐看多了，溫和、秀氣卻不帶半點兒娘娘腔，待人還熱情。不像薑一聰，到哪兒都像尊佛。正在心裏比較著呢，忽然看見有幾個年輕人從廂房裏邊走了出來，撲身上的白粉末，說說笑笑的走出大門去。就問閻氏：“娘，你些人都在你們家裏弄啥子呢！”“這些都是曉陽帶的徒弟，現在曉陽不雕了，隻管繪畫跟接待客戶，雕刻這活兒都交給他的徒弟們做了。”閻氏笑笑說。“這都成小老板了啊！”“大頭”媳婦心裏那個羨慕啊！“聽說，做玉器活兒的都很有錢啊！”“都是瞎混日子唄，出個苦力掙倆錢。”閻氏依然笑著說，“不過，學會一門兒手藝活兒，日子到底是好過一些。”要不要讓“大頭”也學這個手藝呢，這地毯廠一個月就那幾個少得可憐的死錢兒。“大頭”媳婦心裏便開始盤算起這件事來。飯菜一樣，一樣的端了上來。一共七八個盤子，還做了大米飯。“大頭”家的小子，一看見糖醋排骨上來了，就趕緊拿筷子夾，夾不住，一急便上手去拿，“大頭”媳婦一看，趕緊拿手去打他的小手：“咋這麽不懂事呢！”香芸趕緊拉住她的手：“他還小著呢，咋勁得起你幾下裏打？”曉陽就趕緊弄了個小碗，夾了一碗，笑眯眯的招呼小家夥：“來，小乖，坐到伯伯這兒吃。”“你看看，哎呀，這孩子……”“大頭”媳婦一臉的尷尬。閻氏笑著說：“都是自家人，別計較那麽多規矩！”閻氏夾了一大筷子頭的香菇燉雞肉放到“大頭”媳婦的碗裏，“到這兒，就是到了自己的家裏，別客氣才是。”“好，好，娘。”“大頭”媳婦此時心裏在想，要是自己也有這樣的明理的和藹可親的婆婆該有多好。香芸送“大頭”媳婦回家，都送了老遠了，還在送。末了，“大頭”媳婦說：“香芸啊，我跟你一樣恨薑一聰，他今年剛畢業，就跟那個女的結婚了，那女的當時都懷孕兩個月了。”香芸聽到這兒，臉色稍變了一下，馬上又平靜了。“現在，看你過得這麽好，我心裏總算有點兒安慰。”“大頭”媳婦邊走邊說，“你也別送了，一會就送我到家了。”“謝謝你，沒有你和‘大頭’就沒有今天的我，在我最難受的時候，陪著我。”香芸真誠的握住“薑大頭”媳婦的手說，“以後，你倆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就盡管過來找我，還有，你下次再進城了，一

  定要來家裏吃飯。”“好，一定，一定。”“薑大頭”媳婦到現在還是沒有弄不明白，這麽好的一個女人，薑一聰咋就說不要就不要了呢。短短兩年多的時間，再有人提起薑一聰時，她已經不再心痛了，覺得就像是在提起一個小時候跟自己有過過結的小夥伴的名字一樣，隻是一瞬間的不舒服。香芸感歎，與其說是時間改變了自己，不如說是丈夫給自己的幸福改變了一切。人哪，一定要惜取眼前人。“大頭”媳婦一回家，就給家人講了這一天的遭遇，全家人聽得目瞪口呆，原想著香芸過得肯定不咋地呢，咋回事兒呢？世事真是讓人無法預料的啊！“哎呀，我要是王香芸的命該有多好啊！”“大頭”媳婦感歎到。“你要是她啊，早就跳河自殺了！”“薑大頭”調侃到，“就你那跟跳蚤一樣的脾氣。”後來，“薑大頭”聽了老婆的話，辭了地毯廠那差事，做香芸丈夫的徒弟去了。別看“薑大頭”，也就是我們可愛的薑石磊同學，上學的時候，一點都不咋樣兒；學起做玉器來，倒是有模有樣，上手挺快，雕工也好。再後來，他自立了門戶，還幹得風聲水起的，羨慕他的同學都說，這假石頭碰上真石頭，算是找對門兒了。話說謝玉鳳和薑一獻到了Ｃ市後，心裏的負擔一直很重，老覺得自己一家子的人都對不起香芸。她一見到薑一聰就說：“現在我要是回家，肯定全村的人都會戳我的脊梁骨呢！”薑一聰聽見了就當沒聽見。本來謝玉鳳也以為到了城市後，日子會比家裏好過些。可裏到了這裏才發現，除了吃的穿的好些以外，哪都去不了，一旦出去了，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也沒有人陪自己說說話，雇傭的那個保姆是其他省的，無論是說家鄉話，還是說普通話，自己和一獻一概聽不懂。然後一聰一兩個月才過來一次，有事都隻是交待給保姆，全當他倆是木頭人兒。有時謝玉鳳實在忍不下去了，看見難得一來的薑一聰就罵到：“親兒子，還不如王香芸呢。”她和一獻住的地方，是薑一聰租的。所有的花銷，都是徐靈她們家出的。謝玉鳳覺得一聰把他自個兒給賣掉了，而且還賣了個很高的價錢。現在都成了他們徐家的兒子了，每個節假日都是在他們徐家過的。想著，想著，謝玉鳳就哭了，越哭越傷心，本來視力就不怎麽好眼睛，後來就讓她給哭瞎了。徐靈和父母來看過他們兩次，一次是剛來的時候，一次是她眼睛瞎了後的那天，兩次都帶了許多吃的，穿的，用的。她雖然很感謝對方能過來看看她，但她總覺得那裏麵有種大戶人家施舍給窮苦人一點關愛的味道，這一點讓她心裏很不舒服。再後來，薑一聰和徐靈結了婚，生了個女兒。謝玉鳳更是傷心了。她覺得自己對不起老薑家，自己生了倆，一個卻是個傻子，可指望著這一聰呢，現在他又生了個女兒，因為計劃生育政策，且就隻能生這一個了。想想這一切，她便覺得自己對不起自己家那老頭子，想想自己對不起王香芸，想想自己有個家卻不能回，想想自己要是走了，這一獻豈不是更可憐了……就這樣整天胡思亂想，想著，想著就病倒了；病著，病著就沒了。薑一獻沒了母親在身邊，整天叫嚷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那種竭底斯裏式的瘋狂，使得保姆再也不願意看護下去了。於是徐靈和薑一聰商量後，便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