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人生如夢,夢醒時分
在這個世上,全部的生活就像是一場夢境,從夢中醒來就是死亡。
也許,在夢中,我們都在等著那個他。
我等來了,沒有約定,無需追趕,就是和你來了一場天時地利的相遇。
“我聽說,這個紫庵寺很靈驗的,有求必應。”奈奈跪在我身邊,拜了拜菩薩。
我凝神靜氣,雙手合十,誠心誠意地求著庵中菩薩,我想求解脫,求內心的平靜,求琛少永遠平安快樂。
有人說,愛與恨,結於緣,塵世的因與果,無論好壞,都是命中劫數。
我曾告誡自己,任憑心中萬千迷津,斷不能有負自己,我想自渡,卻沒有這個能力。
“哇,是上上簽。”奈奈驚喜若狂,尤娜揶揄她,“宮先生求婚了嗎?看來好日子不遠了。”
“奔波阻隔重重險,帶水拖坭去度山。更望他鄉求用事,千鄉萬裏未回還。”
“姐,你是什麽簽?”兩人奔過來,我折疊了簽紙,淡笑搖頭,而後帶著他們離開了廟中。我還以為寺廟不會有下下簽,無奈我偏就抽中了下下簽。
奈奈埋怨上山下山的台階太陡峭,我倒是很喜歡這裏的山清水秀,隻是過往的人多,而隻有一條路,上下的人總是不太方便,路窄就算了,最無奈的還是坐在石階上麵給人卜卦的老人們,大概是附近的居民,為了騙取錢財,席地而坐,攔道擺攤,裝得有模有樣。
“小姑娘,我看你的麵相不太好啊,定是短命之相。”
“去你的,你才有短命相,老不死的家夥,我們走,別管她。”
“老公,怎麽辦啊,我是短命相。”
“這是迷信,別相信他們胡說八道。”
心中一緊,陡然浮現宮洛綺的話。
“我記得有一次,我們一起去紫庵寺上香,路上遇到一個老婆婆,她說,傅瑤就是一副短命相。”
當下一轉身,又往上擠了幾步,奈奈和尤娜措手不及,也跟著往回追趕我。
我看到白發蒼蒼的老人家拿著小凳子朝著小路準備下山了,於是自己不顧一切地也跟了上去。雖然她看起來年紀有些大,可是走路很穩,下山也很靈敏,看來她經常如此上下。
“姐,那邊路不好走。”
“林姐,你小心啊。”
“啊呀,怎麽辦,要不要跟著她?”
“當然要跟著,萬一有個閃失,我們還不給琛少爺大卸八塊了。”
“老人家,等等我。”我扶著樹幹,小心翼翼地跟著她下山,她站定溪水邊,回頭張望,不解地回應,“女施主,你幹什麽?有事嗎?”
我捂著胸口,喘氣說道:“我這裏有一簽,麻煩老人家幫忙解簽。”
“對不起,我不解簽。”老人答得很幹脆,並且不太想接受我這樁生意。
“那好,不解簽,那你看我,看我的麵相,我是不是短命相?”我上前半步,認真地問。
老婆婆總算展露笑顏,“別人聽到我說短命相,都是馬上逃跑,怎麽女施主反而主動問了這樣的話,難道不嫌晦氣?”
“生死有命,這有什麽晦氣不晦氣的,我就想知道,我還能陪我的男人多久。”
老婆婆意味深長地歎笑,“我送你八個字,‘人生如夢,夢醒時分’,好了,回去吧。”
我還想追出去,可是趕來的尤娜和奈奈紛紛將我抓住,她們不肯再讓我追上去,天色不早,她們催促我趕緊返回司家,否則琛少爺回家看不到我,肯定要大發雷霆。
琛少爺回家?不,他已經半年沒有回過司家了。視頻倒是經常不斷,可是視頻又有什麽用,人不在身邊,孤衾難眠。
老爺子來過兩次,他跟我喝喝茶,聊聊天,老生常談,說的都是看破紅塵的事情,我一開始很排斥,可是後來,聽著聽著就在心裏有了變化。
“前幾天,琛少簽了幾十個億的項目,嘿嘿,我沒有看錯人吧。”莫老提起琛少,總是掩不住內心的驕傲,我煮好茶,斟茶給他,手指穿梭在茶香之間,留有的餘香想讓琛少也來聞一聞,可是他太忙碌,忙得忘了司家的寂寞,總是那麽漫長。
“哼,傅斌想跟我對幹,我不行,但是後浪更有勁,拍死他。”莫老吧唧嘴唇,瞥一眼我,“我說,你喜怒不言的樣子,琛少怎麽受得了的?”
“他喜歡我安靜地陪著他,不必多言。”我繼續洗茶,準備品嚐另一種茶葉。
“是嗎?可是我看他好像很喜歡周旋於上流社會的商會舞會嘛。”老爺子身子一斜,奸笑地說,“怎麽樣?你認不認輸?”
“我們何曾賭過,何來認輸?”
“哎呀,你忘了我們的三年之約嗎?”老爺子拍了拍我的肩膀,“這才半年,琛少生來就是人中之龍,他必定要幹出一番事業,不能,不能躲在女人的溫柔鄉裏麵,整日裏卿卿我我,要不然就是窩在那個小山村裏麵做個農夫,我的天,你啊你,差點就埋沒了一條龍,你知不知道。”
我就知道老爺子的三年之約有貓膩,果然是他們絆住了司其琛。我放下茶盞,起身坐在沙發上,“琛少這麽做是為了報複傅家,他報了仇,會回來的。”
“小離,實話跟你說,以我的手段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讓傅家毀滅,但是我沒有,我交給琛少做,為什麽?因為我,要讓我的兒子變成一個真正的強者,要讓他習慣這種生活,甚至愛上金錢帝國帶給他的欲望。”
我扭頭睇著老爺子,他挑著眉頭,笑得得意。我別過臉,定了定神,而後說道:“你要讓他走你的老路?”
“我這條路,也沒什麽不好。”老爺子站起來,理了理衣服的褶皺,走了兩步,回頭又警告,“為了琛少好,你不要露麵,半年前你懷孕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早就有人猜忌你和琛少的事情,這個節骨眼上,你如果讓他再出差錯,你啊,就是不可饒恕的罪人。”
我捧著海棠,穿著旗袍,坐在臥房的沙發上,等他。
“林小姐?司總在開會,有什麽事嗎?或者我等一下幫您轉告。”
“林小姐,司總說過開完會給您電話。”
日複一日,他來了,陪我一晚就匆匆地走了,我知道,自古都是沒有兩全之事,他理應擁有更多,他的生命不止我一個,可是我的生命,卻隻有他。
這樣不對等的關係中,注定一個患得患失,注定要適應在寂靜的夜,度過最美的孤獨。
“你為什麽要住在寺廟裏?”我搬去紫庵寺,司其琛知道後,打來電話,他此時在另一個半球,“馬上是觀音的生日,我想齋戒幾日,為你祈福。”
“可是沒必要住在寺廟裏啊,不行,我回來後,你馬上給我搬回來。”
“司總,邱先生在樓下等了一會兒了,我們要不要……”
“小離,我跟朋友吃個飯,回到酒店跟你聊,好不好?”
我掛斷手機,紫庵寺的靜玄師父上來問我:“林離女施主,你真的想好了?如果剃度皈依之後,塵世間的情情愛愛將與你毫無關係。”
“我想好了,一切的罪惡都是來自我,我一閉上眼就會想起我父親的那雙眼,還有傅瑤死前的樣子,那些人,都在我眼前沒有了生命,後來報應,報應在我孩子身上。”我落淚啜泣,“他們都說,我一露麵就會害得他失去所有,可是我等得好辛苦,無盡的夜,無盡的孤獨,我撐得好辛苦。”
“你齋戒兩日,之後我們會給你準備剃度儀式。”
“謝謝靜玄師父。”我叩拜了菩薩,淚眼婆娑。
我想讓天地不容的倫理,愛欲,罪孽,全都在我這裏覆滅,我的心死,換來他的生路,我心甘情願。顧阿姨被判死刑的那天,恰巧就是我剃度之日。
廟中的女尼誦經,此時倒是有不少看熱鬧的人,我閉著眼,等著塵埃落定。我半世身處煉獄,半世費盡心思地愛他,他是我的劫數,我也是他的劫難。
“林離……”幾個女尼剛剛靠近我,不料有人衝破人群,來的還不少,我雖然瞞著我住進廟裏的意圖,可是啞妞這丫頭會跟蹤我,她找到丁諾,求丁諾把我帶回去。
“你搞什麽飛機,司其琛呢?他不知道嗎?”丁諾推開靜玄師父,“不剃,不剃。”
“你走吧,他知道我在寺廟裏。”
“他知道,還不來帶你走?”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而我,也決定斬斷與他的情絲,斬斷我們的情絲。”
“誰允許你這麽做?”司其琛的叱嗬地動山搖,我心裏一顫,回頭看到他,他從大門口跨入,正言厲色地喝道,“你怎麽能斬斷情絲?你不可以這麽做。”
丁諾讓開,司其琛蹲在我跟前,抹去我的眼淚,“是不是怪我冷落了你?”
我搖著頭,泣聲道:“是我想給你一條生路,我們一路走來,太辛苦,我不忍你這麽辛苦,無論我們怎麽努力,還是改變不了身份,我們身上背負了太多罪,我不想你承受,我想用我的下半生還清我們的情債,救贖我們的罪孽啊。”
“你腦袋瓜子又在胡思亂想什麽?又是誰在你耳邊灌輸了什麽鬼東西?”司其琛猛然抱住我,“不行,你不能做尼姑,你不能變成菩薩的女人,你知道我離不開你的,我隻是現在忙了一點,等我忙完,我一定陪你,我真的一定陪你。”
“我不是怪你沒有陪我,我隻是……”
“那就是怪我沒有給你名分?”
“當然也不是。”
“這個不是,那個不是,究竟是什麽?”司其琛失去耐心,他站起來,捂著頭,恍恍惚惚地囁嚅,“我知道不可兼得,一個是你,一個是他,老爺子這招真狠,他絆住我,是他絆住我。”
“他說得對,我沒辦法成為你的女人,我一點點小小的事情都會鬧得沸沸揚揚,我一動,就牽扯了你的前程,我想過又讓你跟我一起隱居,可是我又想到你在紅雲村的那段時間,不,我愛你,愛你的光芒,我不能埋沒了你。”
“情義兩難全,我能怎麽辦?”司其琛惆悵地反問我,而後又跪在我眼前,“可是你要斬斷愛我的情絲,這等於是要了我的命,你知道嗎?”
“很快,你就會忘記我的。”
司其琛牽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他心口,“我說過,這顆心,是為你跳動的。”
我正感受著他的心跳,豈料他忽然憤而起身,奪下靜玄師父手中的剪刀,絲毫沒有猶豫,朝著心口刺下去。這一舉動驚呆了所有人,眾人嚇得捂住嘴,不敢吱聲,我哇地一聲慘叫,撲上去扶住要倒在地上的司其琛。
鮮血滴在我臉上,我嘴角吃到他的血。
“你斬斷情絲,我停止這顆為你而跳的心,我們互不相欠,來生再見。”
“不……”我抱著司其琛,將他放倒在地上,他艱難地喘氣,看著廟中菩薩,“我們的愛,在這個世界沒有容身之地,我們的罪,應該由我的鮮血來償還。”
“都是我的錯,源於我的窺欲,我的錯。”
“喂,120急救中心嗎?這裏……”我聽到丁諾他們正在撥打搶救電話,可是突然間,我覺得有一種解脫之感,我伸手拔掉司其琛心口的剪刀,他充血的雙眼,癡癡地看著我。
“上天入地,我陪你。”我朝著自己心口刺下去,強烈的痛感蔓延全身,我看到司其琛的唇語,“我愛你。”
“記住這個聲音,當你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你就會醒過來。”金屬棒敲擊,就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穿透力很強,我偶爾聽到這樣的聲音,但是好像很難清醒過來,於是敲擊一直不停地回蕩在我耳邊。
“啊——”我猛烈一呼吸,掙脫束縛,瞳孔放大,所有的一切格外的清晰明見。
湊近我眼前,是司教授的臉,還有林秋蕾,還有陌生的房間……
“很好,似乎很成功。”鄭醫生合上電腦,對著司教授和林秋蕾,一本正經地說,“主人格最後殺死所有的次生人格,她的生命力很頑強,所以很成功。”
“恭喜你,林女士。”林秋蕾伸出手,但是我坐起來,看到她的胸口掛著一張叫“許雯麗”的工作牌。
“你,你叫什麽?”
“我叫許雯麗,是你的心理治療師。”女人推了推自己的邊框眼鏡,淡笑說道,“是不是還沒有完全清醒?沒關係,你的其他次生人格已經死在夢裏,留下來的主人格就是你自己。”
“我……”睫毛晃動,溢出一滴眼淚。
“我兒子八歲就被那個葉建明侵犯……”
“八歲,我被父親偷窺……”
“傅瑤被菜刀砍死……”
“你的父親被你母親用菜刀砍死……”
“小魚,你為什麽喜歡在蓮花池看魚……”
“你曾經在蓮花池救過章策宇……”
是夢?還是記憶?我有點暈了,許雯麗扶著我站起來,我慢悠悠地走出房間,推開門,一道刺眼的光,令我豁然開朗。
迎麵經過的人,幾乎都是我夢境中出現過的人,有清潔阿姨打扮的“顧阿姨”,有護士裝扮的“尤娜”,還有穿著白大褂的“丁諾”……
“小妹,你覺得怎麽樣了?”喊我小妹的女人,我反而覺得很陌生。
許雯麗與她交談,她說,我暫時可以停藥,隻不過要按時回來複查,治療分離性精神障礙是一個持久戰,他們對我堅持了六年,隻要能夠殺死體內其他次生人格,應該就沒事了。
“小妹,我們回去吧,今晚上你姐夫帶我們去參加酒會,我沒告訴爸媽,我偷偷帶你去,因為有很多鑽石王老五。”
“等一下。”我抓住身邊女人的手,緊張不安地問,“我叫,我叫什麽?”
“你叫林玉蓁啊,你怎麽把自己的名字給忘了?”
林玉蓁?我完全沒辦法反應過來,我有點受不了,可還是被女人拉進電梯裏麵。
“聽說莫家大太太被抓進來了。”
“那可不,氣瘋了不是。”
“正位易主,肯定要氣瘋了。”
莫家大太太?我心裏一慌,跟著這群人走出電梯,沒想到一樓大廳這麽多人,特別是記者,將醫院門口圍得水泄不通。
“小妹,你在哪裏,別走丟了。”我根本顧不上她,我從人群裏麵擠過去,看到醫院門口停著一輛輛黑色保姆車,車門打開,裏麵的人下來,我看到了他,雙眸一亮,男人英姿颯爽,隨手解開西裝扣,他與其他人用眼神打招呼,嘴角微揚,笑裏藏刀,透著幾許邪氣。
“放開我,我沒瘋,我沒有瘋……”從另外一輛車下來的女人被人夾著雙臂。
傅雯雯?我吃了一驚,看著男人馬上就要走進醫院大堂,記者們蜂擁而至,保鏢將他們轟走,而我在拉扯中,趁機越過保安和保鏢,衝到他的跟前,擋住了他。
“我,你……”
時空變幻莫測,一股詭異的氣氛油然而生,男人鄙夷冷漠地打量我,而後越過我走了幾步。我沒辦法說出口,我那是夢,全都是一場夢?
“你,你……”就在我失魂落魄之際,驟然之間,時空百轉千回,他側身,冷著臉,語氣堅定地說,“我見過你,我肯定見過你。”
這一刻,塵埃落定。我做了一個夢,在我的靈魂深處。
我仿佛看到夢中的自己,手捧著海棠,穿著旗袍,坐在沙發上,等他歸來。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