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真的對不起
“你怎麽穿人家衣服啊。”餘賢抬手指向掛在餘九畹左手臂上的衣物,“你的弄髒了?”
他沒有得到妹妹的回應。餘九畹僵在原地,突如其來的變化,以及變化對未來可能產生的一係列連鎖反應和後果,這些海量信息一瞬間湧入腦海,超過了餘九畹的處理能力。
該怎麽同哥解釋我出現在網咖?
該怎麽解釋衣服的事?
媽知道了會不會打我?
旁邊的朱焰靈上前一步要為朋友辯解,可她一張嘴,積壓在網咖中沉悶的空氣就塌下來,逼迫得她喘不過氣。
——你為什麽帶我女兒來網吧?這是害她,你知道嗎!
——你家在網吧裏麵?別開玩笑了,哪有父母會讓小孩生活在這種環境!
——我警告你,朱焰靈,你成績差就算了,別帶壞我家閨女,懂?
“……”餘九畹低頭呆滯著,默然用右手兩指來回搓揉她自己的衣服,朱焰靈站了出來,欲言又止。餘賢深吸一口氣,壓製住胸腔的怒火——你們一個個表現成罪犯被當場抓獲的模樣,還一聲不吭,是默認了來網咖的行為嗎!
有了同網管交流的經曆,餘賢已經獲悉這裏不是黑網咖,但他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目光落在最後那個麵無表情的長發少女上,通常餘賢不會對女生發怒,隻是他現在擺不出好臉色——因為這兩個丫頭,一向乖巧的妹妹不但撒謊,還偷偷來網咖!
覺察到餘賢投來的目光,完顏清與之對視。
熟悉的俯視,熟悉的憤怒,還夾雜著一絲別扭的期待?
似乎從餘賢的眼神中讀懂了什麽,她的視線偏向在餘賢微微抽搐的嘴角,以及那不自然的麵部表情,明顯是在壓抑情緒。完顏清的心境泛起一陣微小的漣漪。隻是表麵如常。
作為朱焰靈最早的朋友,她們曾帶過其他幾個同學來玩,無一例外地被對方家長發現,家長怒氣衝衝找上門,即便少女們解釋清楚,剛愎自用的家長們無不用“怕小孩被網咖的環境影響。”“擔心成績差的朱焰靈帶壞小孩”之類的話,強行斷絕了少女間的友誼。
每每聽到類似的話,完顏清皆是不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一點道理,但它不是絕對因素。她和朱焰靈在一起折騰那麽久,成績品行哪一樣差了?那些“不同流合汙”的人,他們的成就又高到哪裏去?說到底,一味地把不得誌的責任推卸給環境,給他人——借口罷了。
久而久之,她已經懶得解釋了,反正沒人聽得進去。
為了避免麻煩和重蹈之前的覆轍,這次帶餘九畹來玩,她特地耍了個小聰明,與餘九畹約定在校門口集合,又在校門口送她回去。
當見到餘賢的時候,完顏清就有種不祥的預感,她腦海裏想的是:意外還是發生了,又要上演曾經的劇情了。
所以,當完顏清真正讀懂了餘賢的眼神,內心驚訝之餘,她再次嚐試著去解釋,用簡練的語言連貫事件的前因後果。
餘賢默默地聽,視線越過三個丫頭,她們身後的長廊盡頭,安置著鞋櫃與地毯。丫頭們剛從走廊裏出來時,聲控開關點亮廊燈,現在廊燈已經熄滅,否則可以看清隱藏在暗處的樓梯台階。
“原來是這樣。”對照現實細節與完顏清的解釋,他心中有了判斷,低頭輕咳一聲,調整一番呼吸,換了副輕喝的語氣:
“對不起,是我誤會你們了。”餘賢臉不紅心不跳,認錯很幹脆,聲音不大,但足夠三個丫頭聽到。
朱焰靈驚訝地朝完顏清擠眉弄眼——你這妖精用了什麽神通?居然把自以為是的長輩變得這麽好說話。餘九畹也投來感激的目光——姐妹,你真是太給力了!
對此,完顏清埋怨地瞪了餘九畹一眼——明明你哥一看就是個好商量的人,為什麽你卻嚇到說不出話?
埋怨歸埋怨,形式上的客套話總要說的,完顏清回道:“今晚的事,我們也有責任,事先沒和您說清楚,這才引起誤會,您不必道歉。”
“那多謝你的諒解了。”餘賢側過身,朝妹妹招手,“我們就不打擾了,走吧,九畹。”
“啊?哦!”餘九畹愣愣地跟上去。
……
晚風漸涼,非機動車道旁的榕樹擠成一排禦風保暖,無暇兼顧須條(氣根)的隨風飄搖。
兄妹兩人再回到十字路口,衣著花綠的大媽們陸續離開。沒辦法,城郊的公園太少,住宅太多,大媽們想多跳一會兒,難免被打上“擾民”的標簽。
主幹道的白光燈接連映在餘九畹的瞳孔上,疲憊地眨眨眼,被風吹散的思緒逐漸回歸,她又陷入了回憶之中。
為什麽我連解釋都不敢呢?
夾雜怨氣地敲下自己腦袋,餘九畹忍著不想過去的事。她的時間永遠浪費在回憶裏,下午在擔憂昨晚的事,傍晚在苦惱下午的約定,現在又開始批判剛才的自己。回憶來,回憶去,除了回憶與傷感,餘九畹本身並沒有任何改變。
她想和朱焰靈一樣豁達,想和完顏清一樣從容。
在各種胡思亂想之後,餘九畹才發覺已經到家了。恰好在餘賢停電動車的空檔,她偶然望見,今夜之月格外明亮,雖然月球表麵地勢低的“月海”使天上寶玉多了幾分瑕疵,但它渾圓的外形看起來頗為順眼。
走進家門,大廳的布置出現了不協調的變化。原屬於餐桌的三張椅子被隨意拖到大廳,全無美感。長方形的餐桌上,長邊靠牆的一端擺好一壇香爐,爐內三根燃去三分之一的香,香兩邊各插一支紅燭。
香爐正前方,是三套排列整齊的碗筷,碗中盛三分一量的米飯,又搭配盛三分之一米酒的塑料小杯。再往前,餐桌正中,蔬果魚肉一樣不落。
餘賢在短暫的驚訝後恍然大悟:“對哦,這個月還沒拜祖宗。”
他們家曆有在家中設神龕,敬奉祖先的習俗。
漢族可按地域模糊劃分為南北兩支,作為人口數量最多的少數民族,壯族亦可以按地域模糊劃分,廠西西北的漓江市可算一支,居住於首府青秀市的可算一支,而餘賢這一支,追根溯源,要屬漓江和青秀間的山間鄉鎮裏。
民族分支之事,一般是學者考究,餘賢一家對此的認知,至多停留在習俗和方言的細微區別。他們這一支,拜祖宗不必講究時間,每月兩次即可;而隔壁縣城的一支,拜祖宗講究許多,非要在每月初一、十五,日出一拜,日落一拜。
話音剛落,高跟鞋急促的叩擊聲傳來,陳芸一手手機,一手紙錢,遇見剛進門的子女,連忙吩咐:“賢,你去燒紙錢;九畹,拿米酒給餐桌上的杯子再填三分之一的量。”一遝紙錢順手遞給兒子。
兄妹兩人應和一聲,各自去忙自己的任務。餘賢用拳頭在手裏的紙錢上擰了擰,將那遝紙錢弄成扇裝,到陽台找到棄用許久的舊高壓鍋,點燃紙錢,手中的長木棍在鍋底不斷撥弄,令紙錢充分燃燒。
餘九畹打開米酒瓶,從廚房一路屏息至餐桌,快速給酒杯滿上,然後迅速蓋上瓶蓋,大口喘息著,同時不解地望向牆上的先祖牌位,她不明白每月兩次的祭祀,意義何在。
陳芸打完電話從陽台回來,見麵就問餘九畹:“拜過祖宗了嗎?”
得到女兒搖頭否認,陳芸歎了口氣,嚐試再勸說一番:“拜拜祖宗,祖宗會保佑你的……”對於餘九畹的漠然,陳芸最終放棄了勸說,自己來到餐桌麵前,雙手合十,雙目緊閉,虔誠地鞠躬拜下,嘴裏還念念有詞。
母親在祈禱時說的是壯話,餘九畹小時候講得少,學校也不教,隻聽得懂一兩個單詞,踮起腳在餘賢的耳旁問道:“媽說的什麽?”
餘賢看著母親,道:“先祖在上,保佑我們全家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母親第二拜的時候,餘賢緊跟著她的禱告詞翻譯:“先祖在上,保佑賢、九畹學業有成。”
最後一拜,母親禱告完畢,祭祖儀式基本完成,難得有了一陣空閑,她到鞋櫃處換上拖鞋,走前又叮囑一句:“賢,等香爐裏燃盡之後再把東西都收好。”
等到母親回房了,餘賢才慢吞吞地翻譯出最後一句禱告詞:“先祖在上,保佑九畹開開心心,在學校多交朋友。”
餘九畹沉默一陣,她是根正苗紅的無神論者,自然不信這個,每月見母親操辦兩次都覺得麻煩,也沒必要。
“她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求個安慰的心理是絕對有的。”餘賢道,“10年和11年,你還在尚林的時候,她全憑著這一點安慰,才堅持到今天。”
餘九畹從話語中聽出一絲異樣:“那時候家裏怎麽了?”
餘賢一手搭在妹妹肩上,並作出噓聲的手勢:“過去的事,不好說,你隻需要知道,那個家夥和我們斷了瓜葛。”
“那個家夥……”餘九畹還要追問,哥哥卻不願意多透露,半推著讓她回了房間。
躺在床上,餘九畹的心思完全被家中秘密吸引了。
過了一會,房間的門被敲響,餘九畹去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她的手機。
“這?”
“我和媽談了一下,你不帶手機確實不方便,以防再發生今天的事。”餘賢笑道,“不過,這是有條件的,你的成績要是掉下年級前30,或者眼睛近視了,媽就會把你的手機換成諾基亞按鍵手機。”
餘九畹雙手接過手機,小雞啄米般地點頭,喜道:“謝謝哥,我一定會保證學習的,也一定注意用眼。”
“對了,媽還有一句話讓我帶給你。”
“什麽?”
“昨晚我說話太過火了,也考慮欠缺,害你今天被鎖在門外。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餘賢轉述道。
“……”
PS:求推薦,求收藏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