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一劍殺了我吧
“同學們啊,月考沒幾天囉。”兩鬢斑白的班主任移步講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方框眼鏡,正想厲聲一吼引起底下大部分消磨時光的小家夥,卻忍不住喉間一陣刺激,他捂著嘴巴低咳一陣,是吸引了大家注意,還有些不尊敬的譏諷視線。
“我不說什麽‘帶過的最差一屆’這種話,現在教育局那邊,早不讓我們打啊,罵啊什麽的。”班主任俯覽全班,誰專心致誌,誰不以為然,皆了然於胸。內心感慨年輕一輩越來越不努力之外,是職業習慣和年紀帶來的對後輩的期望:
“我上年紀了,不說QQ,連微信都沒你們玩得轉。但我還是要說,你們玩手機用的流量,花的都是父母的錢,你們的父母總有一天會退休,你們總有一天要自費充值話費。現在科技日新月異,我不希望你們幾十年以後,拮據著每月不到5G的流量,懊惱曾經的享樂。
我不是讓你們埋頭苦讀,勞逸結合是公認的,但是現在你們在‘勞’中摸魚,在‘逸’中放縱,連我坐鎮的這兩節晚自習都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那我走之後呢?同學們啊,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勤奮成就未來——
我知道那些打遊戲的什麽選手很有錢,網絡上那些放視頻的也有錢,我孫子講過。但是那些選手每天都在訓練,那些放視頻的也要絞盡腦汁去完善視頻的內容,正如一名勤奮學習的學生——不要隻羨慕別人的成果,也要看到別人的付出和努力……”
班主任說得很慢,為了讓學生更容易理解,他一邊回想著孫子提到過的潮流。
晚自習第二節下課鈴響了。
“老師。”一直趴在桌子上的李四婷忽然直起身子,道,“下課了。”
先瞪一眼李四婷,再環顧一遍教室,班主任無奈的發現,大部分人根本不Care他的苦心勸諫,隻關心他到點下課。
誠然,他可以繼續拖下去,可是,戒煙多年的班主任往兜裏探了探,又朝耳上摸了摸,長歎一聲,拿起公文包走了,他突然想趁自家小區的小賣部關門前,重新回味一遍煙霧繚繞。
“囉囉嗦嗦!我學不學習,關他何事?”
“我耳朵快要生繭子了……班主任什麽時候才學會看氣氛說話,他教他的,我們做我們的,兩不相犯,不好麽?”
不用回頭,餘賢已經聽出是那對“書牆”姐妹在抒發己見。上次議論Ms.梁,恰逢其離開;這次評說班主任,亦可惜地沒傳到其耳朵裏,真是世界無巧不有的強力證明。
對班主任的批評似乎不足以平息兩人心中的怨念,數落從宿舍吱呀作響影響睡眠的鋼板床開始,到不如外賣好吃的食堂飯菜,以及浪費她們偷偷補妝的課間跑操製度……餘賢驚訝於自己如此粗心,根本沒有注意到學校的種種“弊端”。
很快,怨氣擴散到了身上穿的校服。
“我們的校服真是太醜了!”書牆姐拉開作為冬裝校服的運動外套,“就不能學學國際學校嗎?人家的西式校服多好看,唉,南珠二中真是太差勁了。”
書牆妹附和著:“就是,就是。瞧瞧這校服的料子,一摸就知道是便宜貨。”
餘賢拿起橡皮擦拭書本上的筆記,用力“過猛”,手肘越過兩桌界限,觸碰到了同桌。寧瀟湘偏過頭瞧一眼,並不在意,拿起水瓶,禮貌性地問一句:“我去接水,要幫拿你的嗎?”
“不需要,謝謝。不過你可以叫李唐過來一下,我有事情找她。”餘賢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今晚的貼身白色短袖襯衫勾勒出寧瀟湘上半身的曲線,襯衫胸前那屬於南珠二中的LOGO尤其吸引眼球——南珠二中同樣有西式校服,與國際學校的區別在於衣服LOGO和裙子,本校的裙子不僅是純黑百褶裙,而且長度到了膝蓋以下。
這屬於學校同眼球時代妥協的產物。原則上,校服是雷打不動的夏裝(寬鬆POLP衫+長褲)和冬裝(運動套裝),學生訂購之後,可以額外加錢訂購一款西式冬夏校服。由於不是強製的,價格又偏貴,訂購西式校服的人較少。
寧瀟湘起身離座不久,書牆後的聲音就消停了,餘賢心裏估算著時間,差不多在寧瀟湘到達教室後方飲水機時,書牆後方又漏音了。
書牆姐妹覺得某個人穿著南珠二中的西式校服純粹是為了顯擺,為此她們要在嘴巴上找回場子:“有錢了不起啊!垃圾學校,把校服價格定那麽貴,哼,也就臭美的家夥會去買了。”
“喂!”昨晚方得知閨蜜被針對的李唐,早在肚子裏憋了一大股怒氣,促使身體被三餐填得膨脹,書牆姐妹的譏諷之語鑽進耳朵時,她當場就炸開了,“在背後說別人壞話很得意是嗎!”
怒火攻心的李唐聲音尖銳,一如拉響的警鍾,全班注意力在短時間內匯聚而來。
倒是書牆姐安然坐在位置上,照著小鏡子,不看李唐一眼,頗有淑女不與潑婦斤斤計較的風格:“第一,我不叫喂。第二,請你說話尊重一些,李唐。”
“不要岔開話題!”李唐指著書牆姐,“我在問你話,是不是你在班上到處傳寧瀟湘的謠言!”
“你在說什麽啊李唐,有證據嗎?”書牆妹臉色一僵,站起來厲聲道,“大家聽聽,聽聽!李唐在憑空汙人清白!”
“你——”李唐話頭一下卡住,關於流言的種種,皆是從餘賢處聽來,她確實沒有證據。正要拉餘賢出來解釋,一隻玉手搭在她肩上,隨之而來的是寧瀟湘哀求的眼神,緊抿的嘴唇:
“算了,李唐。”
“瀟湘,硬氣點,不要光被她們欺負還一聲不吭!”
“證據呢?證據!寧瀟湘,隻要你證明我們造謠,我們當場道歉!”
李唐不顧書牆姐妹的嘲笑,長大眼睛瞪著閨蜜,恨不得自身的魂靈射將出來,把寧瀟湘的軀殼據為己有,然後做出反擊。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則是麵前那可憐模樣的,止不住搖頭的少女。
“嘰嘰歪歪。”趴桌子的李四婷再度彈起身子,抗議李唐的聒噪,又在李唐的怒目一瞪到來之前,脊椎一軟地趴回桌上。
“你說什麽?上次寧瀟湘的作業本忽然就被你弄丟,找回來時已經被踩了一腳,我看就是你幹的!”
李四婷不理她,還打起了鼾聲。
“劉月柔,你說!那試管是你和瀟湘一起賠的,還是你自己賠的?”
後排的小個女子縮在座位上,弱弱地看著李唐,仿佛她才是被欺負的人:“你不要說那麽大聲嘛……”不管李唐怎麽問,她都是支支吾吾,一副被嚇破膽,不知所措的樣子。
李唐無處泄憤,把氣憋回肚裏,兩腮鼓鼓的,忘記了餘賢叫她的事,顫顫地回了。
“她們在說寧瀟湘謠言?”同學A茫然問。
“說不定是寧瀟湘在宿舍裏先欺負她們,現在被反咬一口,自知理虧?你看她剛才都不作聲。”同學B靈光一閃道。
寧瀟湘低著頭,踱回座位,這時上課鈴響了,她卻簡單地收拾一下書包,默默退出了教室。作為走讀生,她本就享有回家晚自習的權利。而在大眾眼裏,她保持著晚自習結束以後才離校的好習慣。所以落在大家眼中的是一個遭遇委屈之後,怯於抗爭的弱小女子形象。
當然,離開之前,寧瀟湘激動地在桌子底,握一下餘賢的手,就沒被看到了。
“喂喂喂,事情有些不對勁啊,寧瀟湘居然提前走了,這得是多委屈啊。”
“裝可憐誰不會啊,我和你說,這種事情不要瞎作定論,保持理智,讓她們鬧,我們旁觀就是了。”
“你裝什麽理性啊,萬一真的有冤屈呢,你這是助長惡勢,冷漠至極!”
“嗬嗬,那你去幫啊。”
……
是非曲直,直至餘賢同胖子去吃夜宵,都沒爭論出個服眾的結果。胖子雖然八卦,僅限於把消息傳遞給同宿舍的幾位,至於站隊問題,他口頭上從來不說。比起這個,他更關心他的左前桌。
“李四婷睡覺就睡覺,非要在班主任講話的時候出聲,班主任看過來的時候,我嚇得手機差點掉了!”胖子嘀咕著,“還有那對躲書牆後麵的,聊天就聊天,非要說那麽大聲,還經常大笑,不知道她們坐在窗邊嗎!”
據說是書桌姐妹的笑聲引起了路過領導的注意,結果班主任連續三天親自到教室裏看晚自習,班主任經驗豐富,踏著貓步無聲地遊蕩在教室,給予胖子很大的心理壓力,玩手機要等班主任逛累了,才敢偷偷解個饞。
“那你明天開始,幹脆別帶手機來了。”餘賢好心提醒胖子,“月考越近,班主任看得越緊,你就忍忍,等過了月考,一切都會好起來了。”
“啊,今天才周三,那我得忍多久啊!”
“這周忍兩天,周末和中秋節你可以放鬆一下,再熬過考試就好了。”
“一劍殺了我吧!”
“難道你能保證那麽多天偷完手機不被發現?”
“唉,還是聽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