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讀書讀到哪裏去了
勞動課在南珠二中有一段曆史了,剛建校時,師生一起去田裏耕作生產部分糧食自給;城市化擴張以來,附近的耕地鋪路的鋪路,建樓房的建樓房,起商鋪的起商鋪,勞動課的內容變成義務打掃校園周邊的街道,清理路邊電線杆上的小廣告之類。
周而複始,南珠二中被搬遷到郊外,又一次置身於魚塘和荒廢田地之間。鑒於學業加重和社會生產的發展,學校並未堅持讓學生“以農為本”繼續耕作,而是收窄了勞動課的時間限製:
一周一節,每6個班輪流處理校園雜務,包括但不限於:菜園和植被除草、掃校道、修建校道旁的灌木。
高一(1)班由勞動委員領到學校後勤處的倉庫,其他5各班陸續趕來。降溫後,南珠的太陽即便不似先前火辣,曬一段時間,身體和皮膚會有燥熱的不適感。
各班勞動委員在學校職工處簽到和認領工具間,6個班的人群裏夾雜著窸窸窣窣的抱怨。
“高一(1)班的,高一(1)班的同學——”學校職工扯著嗓子,陳述本次勞動課的任務和注意事項。而大部分人平常連課堂上老師邏輯清晰的知識講解都不用心聽,何況學校職工不夠優美的遣詞造句。
重複兩遍,學校職工把學生領到他們負責的區域,就轉身去忙自己的本職工作了,等勞動課結束才過來驗收。
“學校可真會算計。”一個鋤頭落地,連根帶土拖出雜草,李唐生疏地調轉鋤頭,敲碎附著在草根上的大土塊,然後勾起雜草置在小組既定的收集點。一套動作下來,她表現得氣喘籲籲,明明沒有汗,把鋤頭杵在地上,手背一個勁地往脖頸抹:
“打發我們這些免費勞動力來除草,能節省下不少錢呢。”
“就是就是。”混在同一個小團體的女生應和說,她刨了半天的泥土,留下不小的土坑,倔強的野花僅僅傾斜著,粗大的根部根植於大地的更深處,“有這時間用來學習不好嗎,打發我們來幹這破活,又髒又累,太陽還那麽曬……我們以後又不幹這行。”
幾分鍾的勞動,讓拖欠了數道英語作業的她迸發出“學習熱情”,幸虧老師不在旁邊監督,否則會發現本世紀最有效率的學習方法——學生聽不進課時,差使去幹活,幾分鍾的勞動,換來幾十分鍾的學習專注——古代學子的“耕讀”原來不乏一定的道理。
寧瀟湘戴著手套,蹲在田地裏,不複平常的優雅作風,雙手拽那莖粗野花,稍微用力一拔,整株野花安詳地躺在雜草堆裏。
小組的大半成果要歸功於她那雙汙漬斑斑的手套,寧瀟湘對李唐的說辭全然不信,從效率的角度上看,專業的學校職工較她們這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學生強多了。學校為了省那麽點錢,驅使學生勞務,懈怠了學業,豈不是本末倒置,下麵節流,上麵收緊了財源?
李唐隻是逞口舌之快罷了。
認識得久了,寧瀟湘逐漸意識到,她和李唐,乃至整個小團體,鮮有共同語言,混在其中的緣由,僅剩下功利性的阻擋追求者。幾次嚐試挑起話題,因為興趣相差,顯而易見地失敗了。
繼續留存在這個小團體裏,隻剩兩個竅門:象征性地附和,以及避免引發爭議。
“賢啊,救命!”男生這邊,不乏叫苦連連者。胖子扶著鋤頭柄,第十六次在陰涼處歇息,右手上磨出了繭子,“我倆換換。”
“哦?”餘賢饒有興致地看他,脫下手套,問,“剛發工具的時候,你不是急著同楞嚴換鋤頭嗎,反悔了?”
唐楞嚴揮動鋤頭翻出雜草,胖子的手套被一個前來哭求的女生換走了,“你剛才沒注意到,胖子一鋤頭磕在泥土邊的石磚上,可把他震的。”
拔草這種機械勞動,餘賢分一點精神留意,大腦一刻也沒閑著,斟酌《朝如路人暮成友》的劇情走向。
墨子秋和趙夢華的第二人格間甜蜜日常與同“嶽父嶽母”的鬥智鬥勇,洋洋灑灑敘述了10萬字,劇情發展後頸不足,是時候著力描寫新的矛盾和情節衝突了。
擁有較為詳細的大綱,本可以沿著既定路線添磚加瓦,偏偏連載了一段日子,他在網文上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持著挑剔的眼光分析大綱,一下揪出個大問題。
老二刺猿的主流作品往往是輕鬆的,節奏快的,主角由開局到完結一路高歌猛進的,還有男女主角的戀情甜到發膩的。餘賢一個“舊時代的網文寫手”,盡管在大綱創作時極力避免文青情結,依然習慣性地把現實邏輯套上妄想小說——
仰仗墨子秋的精心照料,趙夢華高冷,嚴肅的第一人格突然恢複了。任何一個正常的女生,都不會輕易接受和一個陌生男子同居的事實;並且第二人格下,她在墨子秋麵前的撒嬌、嬉鬧和耍小性子,統統清晰地烙印在腦海中,如此羞恥的過往,叫趙夢華怎麽麵對他人。
男主是通情達理的,與趙夢華和他的家長商量好,對外宣稱兩人和平分手,“從此”不再有交集,偶然在走廊裏碰麵,趙夢華和墨子秋默契地裝作沒看見。朝如路人暮成友,一個循環,意外結成的朋友,又意外變回了路人。
一切回歸如常,趙夢華再一次背負起學業、學生會工作和家裏的三重壓力,墨子秋沉浸在他那上課—開店的平淡日常裏。
雖然在餘賢的“操盤”下,兩人會再次走到一起,可從分離到複合,中間相差了十萬字的內容,讀者會不會買賬?有沒有可能,讀者大呼劇情劇毒,紛紛棄書?
餘賢一時半會想不出妥當的解決方法,與胖子交換了勞動工具,操起鋤頭,正要刨地的瞬間,訓斥聲自身後傳來,三名男生回過頭看,是路過巡視的學校職工在抱怨:
“你們這些學生啊,讀書讀到哪裏去了。大蔥和雜草,怎麽會分不清呢?”職工心痛地看著雜草堆裏橫屍的大蔥。
肇事學生噘著嘴,校服的衣領和袖口有淡淡的汙漬,他推了推眼鏡,滿不在乎道:“書裏又沒教!再說了,我是要讀大學的,分清大蔥和雜草,對我高考有半點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