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絕沒想到
“我聽說晚上你去了張先生的山莊。”
“啪”——
一粒白字落在她的天元右下角,冷國翼目光絲毫沒有離開棋盤,話裏的意思卻已讓雲溪以手支額,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您是聽誰說的?”
“這個圈子裏,任何秘密都有時效性。比如說,”話音落下,卻沒有點名,顯然意有所指,讓雲溪自己領悟……。
雲溪摸著棋子,慢慢地看了一眼窗外的風景。和山上不同,這裏的風都小了許多,如同春意綿延的江南,讓人想要一夢至天明。
冷國翼忽然勾了勾下顎,扯出一抹文雅的笑,可那目光中的深意卻讓雲溪想到了今晚一直沒有露麵的老爺子。以冷老爺子對她的寵愛來說,她回國竟然都沒接到一個電話,實在有點異常。
“比如說,爺爺覺得,張先生的事情我最好不要開口?”思慮了兩秒,她下了一手“小尖”,回以幽靜一笑。家裏人向來不插手她生意上的事情,父親會突然提到“張先生”絕不會是偶然。既然說到“秘密”,連嶠子墨都是今晚才知道的事情,她父親怕不會比他還早知道,唯一可能的解釋,怕是老爺子今晚特地打了招呼,對於蕭家的事情一定要保持緘默。
“上一代人的事情很多都不好解釋,你爺爺這樣做,並不是不疼你。相反,他是在保護你。”剛聽到老爺子電話中說到“張先生”就是當年的蕭譚生的時候,冷國翼捫心自問,自己的詫異絕對不比任何人小。實在是多年過去,此人的相貌變化太大。若說當年還有從政的氣度,如今卻已經地地道道的是個商人了。爾虞我詐的商場畢竟與政界不同,那張看不出年紀的臉上,已漸漸失去了當年紅色貴族的豪氣。
隻是,為什麽他一直盯著雲溪不放,如今,他才真正地看出了些原因。
蕭家的財勢如何,自不必多說。但放眼這一代,幾乎所有人都以蕭然為首,自遠去香港後,漸漸離開蕭氏權利圈,蕭譚生明顯感覺到冷家如今正如日中天,替蕭然物色出這樣一個聯姻的對象,實在是一舉數得。
想必,當初在香港的種種接觸,甚至不乏故意貶低和冷眼旁觀,也是為了考驗雲溪是否有能力擔當蕭氏的當家主母一職。
想到此,冷國翼的眼神微微一冷。
若是此前沒有喬老和詹溫藍的事情也就算了,既然當初入了局,作壁上觀,將冷家放在火上烤,如今想要火中取栗,嗤,簡直癡人做夢!
冷家還沒有到要依靠別人才能存活的地步!
他千嬌萬寵才養大的女兒,當年就算是再叛逆,他也舍不得動一下,蕭家哪來的底氣,敢以為要入他家門戶需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難!
這般複雜心思,轉眼間,冷國翼就已經收得幹幹淨淨,再抬頭,他輕輕放下一粒白子,一手“拆”果決非凡,以棋盤己方棋子為參照在三線上向左間隔開拆一著,極為順利地擴張地域,擴大優勢。
“你爺爺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意思。”
雲溪露出了今晚第一個詫異的表情。
從來冷家都是老爺子說的算。她父親冷國翼更是出了名的孝子,萬事都以老爺子為尊,今天怎麽忽然轉了口風?
“上代人有上代人的糾葛,我們不便插手。但是,扯到你的身上,就已經不是交情與否的問題了。”冷國翼笑笑,“不管你做了什麽決定,我永遠支持你。”
放在三年前,怕是連他自己都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曾經的雲溪,激進、急躁,雖然心思單純,但總有一種自持高傲的嬌嬌小姐的做派,讓他頭疼至極。可自從那次住院之後,她仿佛整個人都開了竅,不僅是將張氏企業發展成百億上市企業,還是在香港開了影視公司,甚至是如今經營的“古玉軒”奪得有史以來國際鑽石設計大賽最好的成績,都讓他明顯地感覺到了她的心思城府。
從歐洲回來之後,她看似在按部就班地將手上的事情做到最好,從事金融、學習專業知識,但他隱約間可以感覺到,對於當初詹溫藍與嶠子墨聯手設局的事情,她壓根沒放過,如今,不過是在準備著看準時機,下手開刀!
張先生,是真的混跡香港的大亨如何,蕭家當年的掌權人又如何?
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要承擔後果!
書房的燈光忽然微微一晃。
冷國翼驚奇地抬了抬頭,看向台燈,卻見燈影下,女子輕輕側頭,唇角一抹驚人的嫣紅,懶懶勾起,似雍容華貴的一筆牡丹,炫目耀眼。
十指芊芊,慢條斯理地從棋簍中取出一粒黑子,自上而下,氣勢磅礴,一擊“點”有力地破了他的眼位,更是窺視了他的斷點,借機促使棋形盡早固定,從深處入手,嚴厲非凡。
冷國翼忍不住張了張嘴,還未來得及吸上一口氣,便見坐在對麵的雲溪輕柔一笑,如春天的柳絮岸邊,那搖曳無盡的花叢,綺麗卓然。
“爸,你該明白,我從來都不是什麽慈善家。”
一子落下,一氣嗬成,前麵所有的黑子頓時連成氣韻磅礴之勢。眼看就是“收官”,白子已無轉圜餘地,最後一子將前麵所有的劣勢力王狂瀾,一朝騰起,青雲直上,勝負立馬見真章。
冷國翼拿著白子的手伸了伸,又退了退。終是扔了棋子,大笑出聲。
果然,果然……。
若論這棋道,他女兒便是在這詭譎的世道裏亦絕對算得上高人。
心中那個小小的,總是跟在他身後,不敢大聲說話的囡囡終於長大了,成熟了。她已高得不需要他處處為她遮光擋雨,早已自己成了參天大樹。
“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你爺爺那邊,有我替你說。”擺了擺手,終究是太久沒有這樣笑過了。李叔走近房門,一臉驚訝的表情都不能讓冷國翼收住笑臉。
雲溪笑笑,“爺爺那邊您不需要擔心,暫時,我還真沒打算動‘張先生’。”當然,這個“暫時”取決於明天喬老收到她的那份大禮之後,會是什麽反應。
要動就要一擊必中。無論蕭然當初與她關係如何,如今對蕭氏動手已經勢在必行。“張先生”最在意的不就是整個蕭氏嗎?那她就用整個蕭氏來開刀。
漆黑的眼底露出一抹金色的光芒。
可惜,燈光搖曳,近在眼前的冷國翼仔細看去,卻沒有發現雲溪的任何異常。
“你已經大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我明天有時要出國一趟,你留在家裏陪陪你母親。她一個人在家,有時候很寂寞。”冷國翼見她顯然已經做好了一切打算,便不準備再插手任何事情。
老爺子今晚思前想後,讓他先來探探女兒的口風,看來還是做對了。待會必須回個電話,以防他毫無招架準備啊。現在想想,年輕人的銳氣果然讓人吃驚,哪怕是老爺子,估計也沒有料到雲溪會有這樣的心思。
雲溪點了點頭:“您也早點休息吧,注意保重身體。”
外事的工作從來就是沒完沒了,她倒是不驚訝冷國翼的繁忙,隻是覺得,一家人像今晚這樣坐在一起吃飯的機會真是少之又少。
看了一眼已經到了終局的棋局,雲溪慢慢地將棋簍拿到身前,準備收棋子,卻被冷國翼輕輕一擋:“別動,我還要看看。”
雲溪挑眉,看著大勢已去的白子,又看看自己後招伶俐的黑子,有些反省,自己是不是有點太不夠尊老愛幼,剛剛的攻勢來得太直白了?
“小姑娘一天到晚那麽多心思幹嘛?”誰知,腦門上竟然被輕輕敲了一記。
冷國翼喝了一口茶,靜靜地品著,隨即指著棋盤:“這一局,我再看看,等我回來再下一局。”
雲溪點頭,知道他愛棋成性,也不糾結,索性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剛要邁到門口,忽然想起一件事,腳步一頓……。
冷國翼忍不住抬頭看她,一臉驚異:“怎麽了?”
雲溪皺了皺眉,回身看他。既然連她今晚去了山中莊園的事情都知道,那麽誰送她回來的,冷父和老爺子難道會不知道?
似乎她眼底已經把問題都寫出來了,冷國翼隻眨了眨眼便明白她沒有說出口的內容。
果然,立刻傳來一道帶笑的聲音,重新低下頭的某人開始複位棋局,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一邊分開黑白子,一邊微笑道:“某人似乎很著急要上門拜訪啊。雲溪,你告訴他,見麵禮要是太普通,我可是不收的。”
見麵禮……
雲溪張了張嘴,為什麽這兩個人男人都想到一塊去了?
等等……
雲溪表情一頓,忽然想起,那位某人的職務…。貌似……從職權上說,倒是比她父親還要高上一截,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嶽父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可為什麽,她在她父親這滿臉笑容中看到的全是——玩味?
嶠子墨……
雲溪在心底咀嚼了一遍某人的名字,無聲念道:“我默默地為你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