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前輩
“喬老,你這話可說錯了。”雲溪彈了彈手指,無視喬老那森冷的麵孔,若有所指地望著床上動彈不得的張先生。“人生在世,醫院才是生老病死最容易發生的地方。”
壽終正寢,那是幾輩子才能修來的福氣?天底下哪有那麽多的好事,多數的人不過是匆匆地來了醫院,然後又匆匆地吐出最後一口氣。若說這世上有鬼,這醫院怕是魂魄最多的地方。
“冷家果然好家教,連殺人都不當一回事。隻是,你以為這是在你家院子裏?真出了人命,你以為整個冷家會安然無事!”太天真。隻要外界的人知道是她動的手腳,任她冷家如今再有本事,也絕無翻身的可能。縱女行凶,不良於行,就算是以前冷家有再大的功績又如何?照樣得送她上法庭接受判決。
雲溪望著喬老那張高高在上的麵孔上飽含的諷刺笑容,忍不住腳跟一轉,走到他的麵前。目光靜靜地盯著他的嘴,似乎在研究一件古本一般,眼神越發的耐人尋味:“我發現喬老你的舌頭當真很靈活,什麽話到你的嘴裏,幾乎死人都能被說成活的。”明明她還什麽都沒有做,明明是張先生先動了不改動的腦筋,到了他這裏,卻是她心懷叵測、魍魎鬼魅,如果是個普通人,聽到他這般義正言辭的一番話,估計立馬覺得她才是個反派吧。
所以說,越是心思髒汙的,才越會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她簡直都不用腦子去想,但凡今天張先生在這出了事,她還沒有回國,國內便能立刻傳來風聲,說她是用了多麽奸詐惡劣的手段逼迫一個中風老人去死,甚至,還會傳出各種繪聲繪色的段子,說冷家如何和蕭家鬥法,她又是怎樣蠱惑著男人為她鞍前馬後,做這做那。煙視媚行,勾三搭四,手段毒辣,不用猜,她都知道這位喬老會怎麽安排這樣的戲碼。
“你!”從沒有人敢用這樣的語氣對他說話,更不用說,她眼底那蔑視鄙夷的光芒,一時間,喬老臉上冷淡譏諷的笑被怒色轉瞬取代:“冷雲溪,我勸你最好有點自知之明,這可是紐約,想要做什麽事情之前,最好先考慮考慮後果。”
“嘖嘖,你也知道是美國啊,我還頭一次聽說,管別人家的閑事管到美國來的。再怎麽說,喬老,這是我和蕭家的事,你憑什麽來插手?”雲溪挑眉,走到他身側,用一種打量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望著他:“我知道你被人下了藥不能人道,卻不知道,你突然發揚了人道主義情況,連別人家的事情也攬到自己身上來了。這可真比太平洋警察管得還要寬了!‘人道主義’可不是這麽用的。”
最後一句話,她特地加強了語氣。
刹那間,喬老那鬆弛暗淡的皮膚驟然緊繃,眼神如狼一樣凶狠地盯著雲溪,死死地喘著粗氣,那聲音,幾乎有種恨不得將雲溪剝皮叉骨、咬穿動脈的衝動。
他被自己養在外麵的女人下藥弄得不舉,這事是他這輩子最不願提及的隱晦,她卻每每讓他在刀口上一遍又一遍地加上劃痕,於男人而言,這是奇恥大辱。他簡直,簡直,恨不得現在就……。
眼見喬老往衣服內懷裏掏東西,堅硬的手柄已然清晰可見,那形狀當真讓人了無新意,一眼就能看出是把加了滅音器的自動手槍。
雲溪涼薄一笑:“怎麽,說不過就要動手?讓我猜猜,難道你還能私藏槍械?喬老,你好像不是美國國籍吧,合法持槍可不是一般外國人可以做到的。這裏是醫院,攝像頭可從來不會少。你要真有本事不怕惹上麻煩,我倒真不介意,給你當做靶子試試。”雲溪用手指指了指病房最邊角處的位置,那裏,為了防止病人出現突發情況,醫院的醫生護士及時搶救病人,每個特殊病房裏都安裝了兩個攝像頭。
喬老的動作一僵,扣在指尖的東西緩緩又放了回去,臉色變了又變,一下子變成醬紫,終咬牙放手,指著一旁的蕭然怒道:“你就任她這樣在你爺爺的麵前胡來?”
從喬老進門之後,一直沒有做出任何表示的蕭然此刻抬頭,平淡地看他一眼,那眼底的崢嶸,卻是令喬老指著他的動作頓時僵住。
下一刻,蕭然一手拍開喬老的手,“我敬您是長輩,但凡事要有個度。這是我蕭家的事,與姓喬的有什麽關係?”他這分明是遷怒,心底的苦太多,眼底的恨太炙,卻是無處可發泄,無人可傾訴。
但喬老的出現,絕對是印證了那句,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他和冷家有過節,當初利用了詹家之後,眼看失敗就丟到了腦後,怎麽,如今想故技重施,利用他來對付冷雲溪?
蕭然低頭冷笑,他也把他想得太蠢了點。
“好,好,好。”喬老一連說了三個好,仿佛恨不得要給蕭然鼓掌似的:“我總算見識到,什麽叫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了。怎麽,為了個女人,連養你長大的爺爺都準備丟到腦後了?蕭家還號稱是商界裏的定海神針,我看,過不了多久,你……。”
“我什麽?”不待喬老說完,蕭然一聲嗬斥,將整個房間的氣壓壓得更低。
“我看在您年紀和我爺爺差不多大,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但,你如果再說什麽不中聽的話,不要怪我立馬給你難看!”蕭然目光在那幾個黑衣保鏢的身上輕輕一掃,頓時,喬老僵直立在那,身邊已經被圍成一圈。
他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用“無法置信”來形容。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荒謬的事情?明明冷雲溪都要把他爺爺給殺了,不管出於家族名譽還是血緣情分,蕭然絕不該這樣放任,更何況,看他這樣子,分明對冷雲溪是維護到底!
喬老怒極,反而生出一種淡淡的疑惑,難道是蕭然為了奪權,壓根就是借著冷雲溪這個借口才來借刀殺人,趁機將蕭氏裏一甘張先生的底牌徹底洗幹淨?
他怔怔後退了兩步,卻忽然頓住。
這也不對,如果是這樣,完全可以在張先生中風的時候就拖延幾個小時再送醫。如果這樣的話,如今張先生躺著的可不是現在這間豪華病房,而是,底下那間太平間。
蕭然對冷雲溪的維護實在太不尋常,讓一早就準備挑起兩人爭鬥的喬老完全沒有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轉頭,卻見冷雲溪似乎一點都不驚訝於蕭然的反應一樣,好整以暇地望著他,眼底滿是嘲弄:“怎麽,喬老現在出師無名,還想著要怎麽給我們冷家冠上一頂大帽子嗎?”複仇,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的事。她能重生在冷家,對於她來說,雖然對自己身體原來的那個靈魂感到虧欠愧疚,但對於冷家,卻是滿滿的感激。她決不允許,喬老將冷家拖下水。
“吵什麽!”門外忽然傳來一道女聲,像是應聲而來,大門倏然被人打開,走進來一位年近四十的女士,一身當季套裝將她的氣質襯托得越發高傲,她望著團團圍住喬老的那些個保鏢,輕哼一聲:“這裏可是病房,想打想鬧,都給我出去!”對蕭然,她雖沒那個底氣可以呼來喝去,對著這群拿蕭家薪水的下人她難道還沒辦法嗎?
蕭然諷刺地看了一眼站在喬老身邊的女人,這就是他的小姨,野心比天還高,剛剛被“請”了出去,隻怕覺得麵子和裏子都難看得緊,咬牙切齒地想著法子要找回臉麵。她倒是和外麵那群酒囊飯袋不同,求得不隻是富貴,而是整個蕭氏的掌控權。
“蕭家終於還有個明白是非的人。”喬老見這女人眉目間與張先生有幾分相似,心底輕聲哂笑,立即猜出這人是蕭然的長輩,最簡單的道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既然蕭然不識時務,換個合作對象便是。
就像是聞到了酒味的賭徒,心底所有的隱僻一下子都被勾了出來,喬老和她相視一眼,瞬間達成共識。
“我剛剛好像聽到有人說,有人要弄死你爺爺?蕭然,你說,誰吃了狗膽敢在我蕭家麵前放這種話!”一身時髦打扮卻掩不住她眼底陰沉的狠辣,在蕭然上頭,他們這一輩人當中,她算是佼佼者,如果不是蕭然橫插一缸子,這蕭氏早就是她的天下,也正因為此,她從來就不待見蕭然,這在整個蕭家,是公認的秘密。
“看來,人一旦年紀大了,不僅腦子容易有問題,連耳朵也有毛病。要不然,說話的人就在眼前,怎麽還要去問別人。”雲溪性趣盎然地走到她麵前,見她麵上一黑,轉瞬就要暴起的樣子,竟忍不住微微一笑,仿若無知少女一般:“在門外偷聽,嘖嘖,這般沒家教,說出去,我都替你醜得慌。這麽大的年紀,還好意思在這裏顯擺。”
那張用化妝品裝飾得還算得體的臉,像是被人挖了坑一樣,顫栗得整張臉都開始簌簌地往下掉粉,雲溪望著她眼角的斑點,故意後退兩步:“連老人斑都長出來了,怪不得說話顛三倒四!”
“小賤人!”她一個用力,右手狠狠地往雲溪臉上抽去,隻是,還沒有落下,就被雲溪反手一個巴掌打到在地:“說話就說話,被到處噴糞!”
“你!”從來沒有被人打過,氣得渾身哆嗦,恨不得立刻衝到雲溪麵前,卻見雲溪下一刻竟然挨到喬老的身邊,“我年輕氣盛,說歸說,可做就不一定有那麽好的手段了。要說到弄死人的手法,我怎麽能比得上你呢?你說是不是,喬老?”
雲溪幾乎是壓著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眼眸越發深沉,一直站在旁邊冷眼看戲的喬老似乎忽然想起什麽,頓時心底一沉。
“你什麽意思?”
“喬老這麽聰明的人,連這話都聽不懂?”雲溪懶懶地掀起眼簾,冷冷地盯了一眼地上的女人。
蕭然的小姨剛剛扶著牆邊站起一半,卻被這一眼嚇得頓時又跌了回去。
這哪裏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的眼神?
她被嚇得轉頭去看床上的張先生,卻見他緊緊閉著眼睛,似乎無知無覺。一時間,駭然得連臉上平日裏雍容的神色都再也裝不出來。
雲溪卻懶得去看著外強中幹的老女人,側著頭,一點一點,用一種莫測的眼神望進喬老的眼底:“說到殺人,你可是前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