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原來,是你
“這世上,沒有人會相信一個人會無緣無故地幫助別人。 ”嶽晨忽然開口,隻是,他的視線卻沒有從墓碑上的照片上移開絲毫。這世上,也並不僅是商人重猜忌,而是世上所有人都信奉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更何況,他接近她,暗中幫助她,原也不是自詡純良。
遠處,幽幽的鳥鳴聲傳來。
雲溪低頭,望著墓碑旁的鮮花,神色漸漸帶出幾分恍然。
“我幫你,本來是不想被你發現的。”因為自己就是商人,所以更會以己度人。對於一個陌生人的幫助,就像是走到懸崖邊,即將跌入穀底,卻忽然麵前出現了一根樹枝。誰也不知道,那樹枝的另一頭是連著一株濃密粗壯的大樹,還是,一條奸猾歹毒的蛇。
嶽晨撫了撫照片一角,目光悲憫,卻帶著淡淡的漣漪。
“想不想聽聽她的事情?”
他已經有太久沒有憶起過去。隻是,今天,這般孤寂的景色,站在他身邊的人,恰是她,他竟忍不住,想要找個人傾訴。
哪怕,知道當年事情的人,大多已經忘卻,又或許,已然將之前的種種徹底丟在腦後。
雲溪淡淡地蹲下,拿出紙巾,慢慢地擦了擦灰塵,輕輕道:“你說吧。”
“三十多年前,我並不叫‘嶽晨’,‘嶽’這個姓,是她的,而我,不過是個剛出生就被丟在巷子口的棄嬰,連命都是撿來的,更不用說名字。”嶽晨轉過身,忽然望著她,微微一笑。隻是,那笑中,帶出的肅殺,卻讓人心中一澀。
雲溪沒有打擾他,指尖卻是忍不住地開始顫抖。
名聲赫赫的商界奇才,除了蕭然,便是他,占據了能源貿易界最矚目位置之一的人,傳說中的出生神秘,從來沒被人挖出過去。這樣的人物,竟然是個棄嬰?
沒有背景,沒有資曆,他是靠著什麽,成就了今天的一切?又是為什麽,願意在她麵前敞開自己過去那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她知道,有許多事,或許會在今晚揭曉。
比如說,睡在這墓地裏的人,到底是誰?再比如說,他為什麽費了那麽大的功夫,站在陰影處暗中蟄伏,卻在最後,助她奪下了蕭氏江山!
“我出生在江南,那時大大小小的弄堂連著東西南北,三歲時,我被人丟在其中一條不起眼的弄堂口,被一個姓‘嶽’的工人看到,於心不忍,撿回了家……。”當年,饒是工薪階層,也不過僅僅是填飽肚子,家裏有個嗷嗷待哺的閨女,男人不過是一家廠房的零時工,妻子連個正式工作都沒有,隻能靠著街邊賣小吃添補家用。所以,他被撿回去的第一個晚上,那個家庭就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男人是個老實的悶葫蘆,被自己老婆嫌棄了多年沒本事,也從來是悶頭不吭聲。可當他妻子提出來要將這個棄嬰扔到孤兒院的時候,第一次,他指著門口對她說:“你要是嫌棄這日子過不下去,現在就走,我絕不攔你!”
雙手粗糙、滿臉世俗的妻子沒想到竟然會被老實的丈夫這樣硬脾氣地頂回來,一時間,噎得滿臉通紅,卻也正因為如此,她第一次沒占得上風。於是,他順利地在這個家活了下來。
嶽晨閉了閉眼,他被嶽家收養,從有記憶起,就被左鄰右舍用一種“憐憫施舍”的眼神看待,久而久之,不用女主人刻薄,他自己也知道,他壓根是個拖油瓶。隻是,望著小小、暖暖的“妹妹”,他從來不會和那位尖酸刻薄的“母親”發生任何衝突。沒有戶口,沒辦法讀書,他也並不在意。畢竟,這個家裏,能讓他吃飽飯,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上學,那是要花不少錢的。一個工人的工資哪夠?他也壓根沒去奢想過。
沒讀書,從小跟著四周遊手好閑的人混著,長到十歲的時候,便理所當然地成了不思進取的街頭霸王,唯一珍視的便是“妹妹”嶽嵐。對於他的養母,嶽嵐的親生母親,他一直是忍耐偏多。直到,他十五歲,整個弄堂拆遷,嶽嵐的母親偷拿了拆遷費連夜跑了,他才知道,當初,她不是被丈夫的那句話給震懾住了,而是,她那時,壓根離了家沒有辦法生存。瞧,等她手裏攥緊了錢,哪裏還會管,他們一家大小的死活。
他一直記得,那天一早,嶽嵐紮著辮子,第一天去上學。可愛的馬尾辮一跳一跳的,就像她跳舞的時候一樣,消失在胡同口的時候,那雙笑著眯起來的眼睛,就像是天上最美的星星。
可是,等嶽嵐放學回家的時候,迎接她的,卻不是母親溫暖的懷抱,和父親關心的詢問她第一天上學的種種。
相反,空蕩蕩的房間,破敗的門口,頹喪而僵硬的父親,這一切都在她最高興的一天,讓她徹底從天堂跌入地獄。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並不是說,窮人家的孩子天生就比別人堅強。而是因為,他們壓根沒有軟弱的餘地。
養父的鋼鐵廠改製,工人們紛紛下崗,連那份微薄的收入也漸漸成為空想。弄堂拆遷的開發商天天逼著他們離開,甚至隔三差五地找人來給他們鬆鬆皮。日子過得越來越艱難。他從沒想過,那個長得像洋娃娃一樣可愛的妹妹竟然會有一天過上東躲西藏的老鼠樣的日子。
老實巴交的人終於也被這種絕望打擊得麻木,從此迷上了酒精。買那種路邊一塊錢三斤的劣質酒,躲在拐角,就能醉上整整一個晚上,借此逃避現實。
直到,嶽嵐餓得去掏垃圾桶,他忍無可忍,終於做了一個決定。
那天,他消失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回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個麵包,不是在麵包房外撿的那種麵包碎屑,而是鬆軟的、帶著黃油味道新鮮出爐的法式麵包。
他永遠記得,嶽嵐撲過來咬著麵包的樣子。
那雙星星樣美麗的眼睛裏,流滿了眼淚和屈辱。
從那一天之後,他消失的時間越來越多,帶回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從流離失所到住在貧民窟,從租房子,到買房子。家裏的生活漸漸好了起來,嶽嵐也終於不用輟學。可是,家裏卻越來越安靜。每一次,他拿著錢放到她手裏的時候,他們父女的眼睛都帶著一種疼痛和悲傷。
他卻似乎看不到一樣,自己躲進房間,一個人包紮傷口。
那時,他成了附近名氣越來越大的混混,跟了個小頭目,成天打打殺殺。
那些錢,是他拿命搏來的。
除了命,他不知道,他還能用什麽養活這個家。
“我把你養大,不是讓你去做那種見不得人的勾當的!”日子久了,風聲越來越難聽,四周人鄙薄的眼神終於壓破了養父的最後一根神經。喝了整整一瓶酒,借著酒勁,他終於說出了平時不敢說的這句話。
蒙在表麵的那層遮羞布終於被挑開。
可是,他除了沉默,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我不出去幹這種損陰德的事,難道你能養活我們?”可到底還是意難平吧。憑什麽,他靠著自己的命去換來的錢要被他看不起,憑什麽他養活了這個家,要被別人背後譏笑,沒家教!
是,他是沒家教!他自己的親生父母都能把他甩在大街上,他如果還想靠著骨氣生存,那這個“家”早就垮了!
他受夠了餓肚子的感覺,那種餓到恨不得能將垃圾都吞進去的痛苦,沒有經曆過,誰都無法知道。
他更受夠了,自己最愛的人,因為貧窮,連上學都供不起,隻能流連在街頭的模樣!
是的,他最愛的人!
他愛她,勝過一切!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視線總是圍繞著嶽嵐在轉。他知道這不是兄妹的親情,而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感覺。
哪怕是刀口舔血,哪怕是萬劫不複,隻要能換得她的一瞬歡樂,放幹了他的血都可以!
有人曾經告訴過他,苦慣了的人,隻要是一絲絲的甜味都能當做是這輩子最重要的追求,放在心底最隱蔽的地方,絕不可輕易示人。
而她,就是他那唯一的一抹甘甜。
他喜歡看著她打扮得幹幹淨淨,背著背包走在路上的樣子,喜歡她側著臉,低頭聽英語時專注的樣子,更喜歡她抬頭的那一瞬,目光清澈地喊著他大哥的樣子。
他的目光越來越控製不住,落在她身上的時間越來越久。可每次她回頭看他時,他便下意識地挪開視線。仿佛,怕被什麽撞見一般。
可,終究紙包不住火,養父還是發現了。
他用這世上最惡毒的字眼攻擊他。用他最難以忍受的嫌惡嘴臉看著他:“你怎麽能這麽變態!她是你妹妹,你這是‘*’!”
狗屁的*!
他才不是她什麽“大哥”,他們又不是真正的兄妹!憑什麽他不能喜歡她?憑什麽他要被人當做變態!
可嶽嵐漸漸地開始躲著他,每次他回來的時候,她都轉身跑回自己的房間。他知道,她這是不願意看到他。
嗬,被自己最心愛的人當做是洪水猛獸,那種感覺……。
這輩子,他都忘不了。
所以,他漸漸地不再回那個家,他開始接觸更多的事物。從最不入流的打打殺殺,到看場子,出入*,他見的人,做的事越來越複雜。漸漸地,碰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便越來越多。
家裏的氣氛於是變得越來越冷。養父喝酒的毛病已經戒不掉了,每次大醉之後都下定決心,再也不買酒,但這就像是一個怪圈一樣,等他看到酒的時候,他總是控製不住自己,每每醉酒醒來都淚流滿麵,可還是戒不掉,於是嶽嵐也對他放棄了全部的信心。她也開始早出晚歸,仿佛要盡量避免呆在家裏。那個時候還沒有住校生,否則,她甚至寧願呆在學校,也絕不回來。
明明他們三個人住在一個屋簷下,可就像三條永遠不會交集的平行線。
彼時,他不過才剛二十歲,最熱血衝動的年紀,明明那麽喜歡,但是被養父嫌惡的表情和嶽嵐躲避的行動刺激得整個人都渾渾噩噩。於是,在外麵租了個房子,極少回去。
嶽嵐十七歲生日的那天,他是特地提早回來,帶著從本市最著名的蛋糕房定做的蛋糕,想要為她慶生。
卻沒想,在門口,見到一個陌生男孩牽住她手心的樣子。而她隻是垂著臉,並沒有拒絕。
那一瞬,他有種想要抽出懷中刀子,一把紮穿那個男孩手心的衝動!
“後來呢?”雲溪忍不住看看嶽晨的表情。雖說人人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但是,這人以前竟然會是地痞小流氓?饒是她心理強大,這一個也還是有點理解無能。
果然,她能重生並不是什麽匪夷所思到不能理解的事情,畢竟,“芯”子還是同一個。可這個人,簡直是從裏到外都換了個遍,這才是真本事。
嶽晨無奈地搖頭,似乎自己光是回想,都覺得丟臉。那種年輕叛逆時候的冒失衝動,簡直連他自己都懷疑,當時是不是腦子壞了。
“被嶽嵐給當麵打了一巴掌。”他到現在還記得那巴掌落在他左側的臉頰上,並沒有多疼,可是他就像是懵了一樣,良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我們走。”嶽嵐卻像是怕他報複她那個小男友一樣,拉著對方就往別的地方跑。
那一天,是她十七歲的生日,她大概忘記了,他因為是棄嬰,從來不知道生日,所以,小時候,他總是和她一起過生日。
蛋糕被他扔到附近的垃圾桶裏,他沒有再回那個家一趟。
他開始全心全意撲在自己的那些“事業”上麵,除了每個月定期給養父匯錢,似乎,他已經和那個家再無瓜葛。
一年後,他已經漸漸在那個片區小有名氣,因為夠狠,雖然地位並不太高,但多數人是看到他都退避三舍。
隻是,他沒料到,他和嶽嵐的重逢,竟然是在那種情況——
披麻戴孝的嶽嵐滿臉麻木地坐在靈堂前,看到他一臉風塵仆仆地趕過來,並沒有露出絲毫表情。
哀樂的聲音震撼著鼓膜,旁邊的人多是四周的鄰居,親戚是沒有一個的。隻是,看著他的到來,那群鄰居也開始漸漸散開,於是,靈堂裏的人,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冷清……
他點燃香,高高地舉過頭頂,跪下,安安靜靜地給牌位磕了三個頭,然後也換了身衣服,坐在家屬的位子上,給養父守靈。
“爸是怎麽死的?”趕來的路上太急,他甚至沒來得及問事情的緣由,隻是,望著黑白相框上的那個人相,他眼底微微濕熱。如果沒有這個老實的男人,當初,他或許早已餓死街頭。
“酒精中毒。”嶽嵐譏諷地看他一眼:“猜都可以猜到不是嗎?你給他那麽多生活費,他不去買酒才怪。”
他幾乎不可置信地望著她,那個小時候從來依賴在自己懷裏的姑娘,如今竟用這種嘲弄和憎惡的眼神望著他:“你意思是我害死了爸?”
“不是你,還有誰!就是因為你,我們在這裏都不能抬頭做人。你知不知道,別人在背後怎麽說你!古惑仔,下三濫……”
“夠了!”他一把打斷她,冷笑地望著她的側臉:“我要是不給爸錢,難道每個月寄給你?你不是一直躲著我嗎?”
嶽嵐的臉色豁然一白,再不吭聲,隻目光直直地望著她父親的遺像。
“你要是真孝順,大可以每個月從爸那裏把錢取走。怎麽,嫌我的錢髒?還是嫌給錢的人髒?”他其實並不生氣嶽嵐的氣急敗壞。畢竟,她那個刻薄的媽卷款走人後,她最親的人就是她父親。如今,人死了,心情不好,胡亂發泄,他可以理解。但他不能容忍的是,她把這一切的源頭都栽在他頭上!
他是愛她,但這並不能作為她指控他是殺人凶手的憑據!
嶽嵐氣得憋紅著臉,像是蘋果一樣,他看了一眼,又覺得心軟,所以說話便緩了下來:“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現在幹的事情。但我沒上過學,沒文憑,到哪裏麵試都沒有人接受。你讓我用什麽養活你們?爸之所以喝酒,是因為他已經沒有精神寄托,隻能靠著酒精來麻痹神經。他也可憐,我們不要再吵架,就當是好好送他一程。”
果然,看上去再刺蝟,其實,她還是個孝敬的姑娘。安安靜靜地守著靈堂,燒著紙錢,沒有再多說一句。
或許,也是因為,她懶得再和他動口舌了吧。嶽晨自嘲地低頭,想要抽根煙,但手剛摸到口袋,卻還是忍住了。
算了,她還小,等她長大了,或許,她會漸漸明白的。
靈堂裏僅剩的幾個人,不是喪事一條龍的人,就是平時關係尚可的鄰居,見他們兩個人年紀輕輕,就沒了長輩,到底還是幫襯了不少事。
守靈一共三天,前兩天能來的人都來了,隻剩最後一天,便是下葬。
當他以為事情會這麽順利的時候,老天卻和他開了一個黑色的玩笑。
最後一天,他的那般“兄弟”竟然來到了靈堂。說是作為他的親朋,來給老爺子上柱香。
嶽嵐當場就翻了臉,那時她剛好十八,容貌最盛的年華,雙目圓瞪,說不盡的綺麗嬌媚。“滾!統統給我滾!我爸不稀罕你們這群人給他上香!”
下一刻,一隻髒手就已經夾住她的下顎:“哪來的辣西施,長得真俊啊!”
嶽嵐一手就揮了上去,卻沒想,對方立馬扣住了她的胳膊。
“峻哥!”他當即出聲,好歹是沒讓那高高抬起的掌心落在嶽嵐的臉上。
“兄弟,你這個妹妹也太野了,長得這麽漂亮,我瞧上她是她命好,怎地,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一張看似喜笑顏開的臉,可表情已經完全陰沉下來了。跟在後麵的一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牽連。
他隻覺得世界上果然沒最惡心的事,永遠會有更惡心的事在不遠的地方等著。這群人裏,不管是誰敢調戲嶽嵐,他都可以直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可這個人,這個人是他從一開始就跟著的“頭目”,從身份上來說,他是大哥,他是小弟,道上的規矩清清楚楚,誰都能動,自家的大哥要是敢動,那麽就是徹底壞了規矩。
“大哥,她還小,不懂事,有什麽做的不對的地方,您看在我的麵子上,饒了她這一回。我保證,她以後再也不敢了。明天我們父親就下葬,您看到死人的份上,不要和她這種黃毛丫頭計較。您不是喜歡舞廳的張姐嗎?我去幫您請過來,讓她晚上陪您跳舞,您看可好。”他已經怒火攻心,偏偏還要強壓著怒氣,埋頭做小。望著嶽嵐蔑視的眼神,他腦門上一抽一抽,簡直隨時都想操起一把刀,直接砍人。
“你的麵子值錢,老子的麵子就不值了?今天我要是這麽放過她,以後我還怎麽混!”“峻哥”最近早聽到風聲,說他的位子遲早要給嶽晨端了,底下的人告訴他,這嶽晨對他這個“妹子”一往情深,呸,不要臉的肮髒貨,與其便宜了這個臭小子,還不如自己收回囊中。
“大哥,那您想怎麽辦?”嶽晨垂下頭,盯著腳尖,誰都沒發現,此刻他的臉上已經漠無表情。
“乖乖給老子洗幹淨等著。”“峻哥”卻隻當他是怕了,一邊囂張無忌地扯著嘴哈哈大笑,一邊輕輕拍著嶽嵐氣紅了的臉頰上。褻玩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嶽晨也笑了,不過,他笑得極冷,“我x你祖宗!”下一瞬,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懷裏抽出把鋒利的快刀,直接一刀剁在“峻哥”的手腕上。
鬼哭狼嚎的聲音立即把哀樂都壓了下去,靈堂裏的人一看,頓時嚇得滿臉蒼白。那“峻哥”的手腕,竟然就在眨眼間被嶽晨齊齊斬斷,掉在地上,像是個破爛的垃圾。
所有的“弟兄”都驚傻了。誰都每曾想到,嶽晨竟然敢當著他們一幹人等的麵就這樣直接廢了大哥的手。從古至今,這條道上,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更新換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嶽晨這件事情做得太沒有計劃,“江湖道義”四個字壓下來,不管是有理沒理,他怕是都不能善了。
尖銳的慘叫一直持續著,“峻哥”被一眾人抬走,有人拾起他掉在地上的手腕,因為顧忌他太能打,誰都沒有留下來和他鬥毆,反倒是全部趕緊往醫院跑,隻希望時間來得及,能把“峻哥”的斷手接上去。
嶽晨卻是什麽都不管,直接拉著嶽嵐就往外跑:“我把錢都存到了這張存折上麵,你拿好,不管聽到什麽風聲,不要出來,如果可以,今晚你就坐車離開這裏,去其他城市,越遠越好。以後都不要回來。”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封皺巴巴的存折。
“那你呢?”嶽嵐感覺到他呼吸的急促,哪怕之前一直恨不得躲到天邊去,也知道今天嶽晨做的一切是為了她,搞不好從此以後,他再難有安生。
“你關心我?”他的眼睛亮了亮,這一刻,哪怕自己已經一腳踩到了閻王殿,他竟是因為她的這一句話,而變得快活起來。
嶽嵐抿了抿唇,卻是再沒有開口。
可到底,她還是沒有走成。
在這江南小城,“峻哥”的勢力到底還是比他強,各個長途客運站和火車站都有人在那守著,想要乘機跑路是沒有可能了。
“小嶽,行有行規,幫有幫規,老實地跟我回去,你妹子還有條活路。”專門負責幫裏刑規的是個滿頭白發的老頭,可他的震懾力卻是更在“峻哥”之上。此刻,站在他麵前,一句話,就將他所有的出路都堵死。
既然已經被找到,他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禍不及婦孺,隻是句老話,道上找不到元凶,嗬,往往下場最淒慘的便是婦孺。
回到幫裏,果然刑具都已被擺得整整齊齊。“峻哥”坐在最上方,手腕是被接上了,但是,手腕處的神經受損,基本上,他的那隻手,以後就是擺設了。
“翅膀硬了,果然是要飛了啊。想當初,你窮得連飯都吃不起,要不是我,你們一家早死了,現在,你竟然恩將仇報,敢對我捅刀子!嶽晨,看老子今天不弄死你!”
底下所有的小弟都坑著頭,不敢說話。今天是借著嶽晨的事情,“峻哥”來殺一儆百的,所有人肚子裏都門清,不管怎麽,沒人敢插話。
隻是,有一個人例外。
“安靜!”老頭冷冷地看了一眼“峻哥”,這裏是刑堂,他才是話事人。
“峻哥”還想說話,老頭卻突然朝著嶽晨厲聲道:“跪下!”
嶽晨沉默了那麽一瞬,然後,安靜地雙腳跪地。
“阿峻是你大哥,可是事實?”老頭垂目看他,語氣不急不緩,但整個堂裏的人都寂靜了下來。
“是。”他回答。
“你以下犯上,對自己大哥下手,可是事實?”老頭又問,聲調依舊沒有起伏。
“是。”他緊握雙手,沉聲回答,沒有任何辯白。
“是就好,是的話,該怎麽做,你應該知道!”幫規刻在牆上,容不得任何人抵賴。
所有人都知道的“三不準”,一不準欺師滅祖,二不準江湖亂道,三不準大小不尊。
“峻哥”是他大哥,作為跟班,不尊大哥,要想活命,除非“三刀六洞”!
“讓人早就給你準備好了,你是想自己動手,還是我來!”一把小刀扔到嶽晨麵前,“峻哥”冷笑著望著他,眼底沒有絲毫溫度。
“不牢各位費事。”他低頭,膝蓋未曾離地,弓腰拾起那把小刀。
看似輕薄,但刀刃鋒利,當真覺得他命硬,上麵竟有放血專用的血槽。
所謂“三刀六洞”,就是用利刃在自己的身體上對穿三對窟窿,三對窟窿下去,正好六個孔,至於能不能活,那就看老天爺收不收他這條命了!
嶽晨作為幫中出了名的狠角色,不少人平時都怕他,眼下看他受刑,卻也沒人敢吭聲。
他拿起刀子,渾不在意地就朝自己胳膊上捅了一刀,那力道,幾乎立刻洞穿了左手的大臂,一對窟窿就這樣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血,像是流不盡一樣,汩汩地從裏麵順著胳膊直淌下來,瞬間,將他半邊身子染得通紅。
“一刀!”老頭終於睜了睜眼,看了上口一會兒,慢聲宣布道。
“峻哥”的眼睛像是被那紅色的血液染上了一層亮色,越發興奮地望著他,“繼續!”
嶽晨閉了閉眼,忍過了那陣暈眩,嘴角微扯,手起刀落,第二刀結結實實地落在左腿上。那瞬間噴出的血液,將地麵染上一層鮮紅。
有人忍不住避開視線,不忍再看。
畢竟,平日裏都是站在一條線的兄弟,如今,對方卻是落得這般下場。
“二刀!”老頭目測了一眼刀口深淺,繼續喊道,“還剩最後一刀!”
嶽晨已經疼得麵色蒼白,為了避免疼得叫出聲來,嘴角已經被咬得一片血肉模糊,聽到這一聲,深深喘了一口氣,最後一刀,幾乎是剛從左腿上拔起就立刻紮進了右腿。
“三刀,刑畢!”六個窟窿已成,嶽晨倒下去的那一瞬間,隻聽到這把蒼老的聲音最後宣布“三刀六洞”正式結束,失血過多造成耳膜咕咕作響,再撐不住一秒,他瞬間失去了意識,倒在地上。
“峻哥”望著倒地不起的那攤血肉,笑著想要再上去補上一刀,最好是把他的那雙手都截斷,扔到外間震懾各路人馬。可還沒走一步,就被老頭截住:“你不能動他!”在刑堂,該受的罰既然已經結束,恩怨就該了結。這是幫裏向來的規矩。
“峻哥”也不發飆,曆年來道上的規矩他向來知道。老頭保他,是不想壞了刑堂的規矩:“那在刑堂外呢?”
“刑堂外,不歸我管。”果然,老頭看都沒看他一眼。
“好,好。”“峻哥”滿意地點點頭,招了招手,帶著一幹人等直接離開。他不會這麽容易就讓他死!橫屍街頭都算是便宜嶽晨的!望著自己手上密密麻麻縫著的線,“峻哥”冷笑一聲。
三天後,嶽晨是在醫院的病房裏醒過來的。身上麻藥褪去,剩下的感覺,就是生不如死。
可他依舊咬牙,保持住自己的清醒,抬頭看了一眼,站在病房裏,除了刑堂老者,再無別人。
“你醒了。”他望著睡在病床上的毫無血色的嶽晨,雖然神色未變,但目光帶著歎息和複雜卻是讓嶽晨渾身一僵。
道上的人,向來冷血冷心,能讓專門負責刑法的人露出這樣的神色,他不認為,是因為他身上的傷口。
腦子一轉,他便想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我妹妹呢?”沒可能他生死未卜,嶽嵐還不來看他。
老頭沉沉地看著他,不吭聲。
沉默,卻往往代表了最不堪的結果!
嶽晨瘋了一樣,將身上的點滴一拔,赤著腳就往外麵衝去。
老頭歎息,一句話卻像是點住了他的死穴一樣:“你這樣衝過去,也於事無補。”
嶽晨像是憑空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樣,整個人僵硬地回過頭。
是了,他現在跑去有什麽用?
跟著他的那群小弟一個個現在都對他避如蛇蠍,他憑什麽去和“峻哥”鬥?
他忽然轉過身,直挺挺地跪在老頭麵前:“您給我指條明路,我記您一輩子的恩。”說罷,“咚咚咚”,以頭搶地,除了養父的牌位,他第一次向人叩頭。
昏暗的病房裏,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老頭看著他額頭從泛青到流血,最後血肉模糊,終於還是不忍,輕輕歎息:“你起來吧,我給你介紹一個人。”
說罷,他走到門口,打開大門。年邁的身體竟是微微彎下,躬身去請外麵的人:“陳先生,麻煩您了。”
有生以來,嶽晨第一次見到,一個道上的年輕人,竟能長得那般高貴,一身妖孽之氣,卻能讓幫中長老這般卑躬屈膝……
就在這時,一直徐徐說著往事的嶽晨忽然一頓。
他抬頭,看了一眼雲溪,仿佛要在那雙平靜如海的眼底尋找什麽。
“justgonnastandthereandwatchmeburn
就站在那裏看著我燃燒殆盡
that""sallright
沒有關係
becauseilikethewayithurts
因為我愛這種傷害的方式”一陣激烈的手機鈴音就在這股奇異的氣氛裏,忽然傳來。
雲溪目光一頓,直直地看著嶽晨從外套裏掏出手機,指間劃開屏幕,低低地回複對方:“嗯,我在墓地……。冷雲溪?她也在這裏。”
她卻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樣,轉身定定地望著入口處的那兩棵古樹。
《lovethewayyoulie》?
手機鈴音設為這首歌並不出奇。出奇的是,這個唱歌的人。
雲溪嘴角動了動,忽然一聲歎息。
讓她在意的鈴音並不是原版歌手唱的那一曲。而是,這唱歌的人是她。
她唯一一次唱過這首歌,便是在那個名為“不夜天”的p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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