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烏蒙細雨
這種毒且一看便知極為容易深入體內,但卻無痛關癢的感覺,好似對人體沒有傷害,可楚琉素卻知曉,一旦染了,就不是輕易能解毒的了。
張媽媽驚訝的雙目瞪大,就欲拿過楚琉素手中的帕子,可卻被楚琉素躲開了,她道,"張媽媽不可,這毒隻要接觸了,便會沁入體內,我與冬欞丫頭都已經染上了,你可千萬不能再感染。"
張媽媽麵色大震,"怎麽辦?要不要現在掉頭,去醫館看看?"
冬欞連連點頭,嚇得落了淚,她哽咽著道,"小姐,會不會死啊?!"
楚琉素垂目,這跟黑線大約一寸左右,不痛不癢,卻顯得極為礙眼。許是心中作祟,無端端染了毒,要誰也會不好受。
"應該不會死,但這跟黑線不知會不會延伸而變長。"楚琉素說的極慢,她心中在想,從今兒以後,她的生命是不是有了時間限定。
沒等倆人說話,楚琉素舉目,淡淡地一笑,"走吧,先去見見南宋國師較為重要。"
張媽媽不依,板下臉來,訓斥道,"小姐糊塗!身子為重,您要是現在不去看,萬一這毒加重了如何是好!"
冬欞也是忍不住打起冷顫,"小姐,還是先看看大夫吧,萬一我們待會就不行了怎麽辦?"
"什麽叫不行了?"楚琉素一頓,道,"這樣,等到了府邸之後,張媽媽帶著冬欞先去醫館看看,我先跟南宋國師見個麵。"
張媽媽卻搖頭,"這樣不行,既然知曉是中了毒,那麽一定要先去看看,小姐,您應該知道,耽誤什麽,身子都不得耽誤!"
冬欞抽抽鼻子,跟著附和道,"是的,而且您為何一點都不著急?"
"著急是最沒用的了。"楚琉素聲音很平淡,"既然已經發生了,不如想想解決辦法,如果能解決,那還著什麽急?如果沒有解決辦法,那是更加急不得了。"
隨即,她緘默。
直到馬車停下,她籠了披風立在綰邑縣主四個大字府邸門前,這四個滾金大字,是她拿命換的,自當好好珍惜。
楚琉素旋身,道,"張媽媽你帶著冬欞先去醫館看看,順便把這個淬毒的銀針一同帶去,如若醫者要是看不出所以然,那便來這接我。"
言罷,也不等倆人回話,楚琉素便拿銅金鑰匙開了門。
張媽媽與冬欞無奈,隻得重新上了馬車。
府邸極大,坐地也是選擇了京都較為昌盛的地方,府邸中大半個園子都移植了花花草草,可如今初冬快到,也都如同氣節的變化一樣,全數凋落。
楚琉素許久沒有這般放鬆過,沒有因為方才中毒之事擾了心情,反倒心情不錯。
中毒一事,她不是不急,隻是知道著急沒用罷了。
她漫步在卵石小徑中,放眼望著,亭台閣樓,水榭樓台,簷角斜飛,一條小溪蜿蜒曲折,回廊錯落有致,端是說不出的雅致與清幽。
粗壯的枝幹,掩映住遠處一座座房舍,琉璃碧瓦光鮮亮麗,像是夜裏琉璃燈般,鍍了層色,又如夏日裏西瓜顏色一樣清爽。
楚琉素打量著,走著,亭閣深院後,種著大片大片的梅花樹,這個時節,櫻桃沒了,枇杷沒了,梅花卻要來了,一如冬日的殘雪,就快要來了。
可是,一年四節都是好時節。
這些院落,還未起名,牌匾是空的,望去天邊,真真是應了那句話,秋水共長天一色。時節應景。
她記得當年,她曾說過一句話:總有一日,我要有我楚琉素自己的家。
如今,願望實現了一半,隻不過還沒有安定下來罷了。
冥思著,卻忽然笑了,穿過梅林,來到深宅最遠一處院落,四處飄散著梨花之香,沁人心脾,芬芳襲人。
楚琉素不難猜到,這是有心人特意種的梨花樹。
天間的氣候不知何時突然暗了下來,這場雨一同梨花殘瓣一樣,同時落下。
雨滴淅淅瀝瀝的落下,楚琉素抬手遮住額發,單手攏這豔紅大氅,快步跑去牆邊下躲雨。
她有些懊惱的抹著額際上的雨滴,碎花雨時,就連牆簷都滴落下了點點雨滴。
楚琉素有些無語,煩惱的翹起嘴,推開了屋門,敞著門觀看這場斜風細雨。都已經下午了,卻還未見到有人來。
楚琉素隻好耐心等著,風際卻猛然變大,吹得敞開的門來回搖晃,就連紗窗紙都砰砰作響,屋門卻突然晃到楚琉素的後背上,她心下一驚,心想,在屋子裏等候也好。
可就在關門之際,沒來由地卻突然一怔。
許是朦朧的天色太過於灰暗,使得那人的身影,極為明朗,一道淡淡的陰影從他身上投射出來,手擎玉骨傘舉步走在石塊砌成的平坦小徑上,玉冠束發的男子,款款行來,他精白的衣袂翻飛在空中,人行的筆直。
一如初見,那身形如同鬆柏一樣堅挺。
隔著甚遠,他立在原處,手擎玉傘微微抬高了些,露出那尖削白如玉的下巴,薄唇微微勾起笑意,他嘴角含笑,灼灼星眸易含笑,似乎有千百般柔情,無從訴說,溢於言表。
這沒來由的一怔,卻是叫楚琉素愣住在原地,半敞之門,露出縫隙,遮擋住她半麵臉頰,隻露出單隻眼角微斜的鳳眼。
這場綿綿細雨,似若上天的指引,叫兩個從未有過交集的人,命運緊緊連在一起。
她還不知,宋燁穿白色竟如此好看,總叫人心難平複。
楚琉素驀地敞開了門,似乎無意為之,卻又似乎是有意為之。
眼前雨水越落越大,敲在不知何處劈裏啪啦的作響,似乎是遠方的玉骨傘下那道身影越來越近,繼而雨滴敲落的聲際也越來越響亮。
宋燁沒有言語,就這樣定定看著她。
其實有時,緣分是個奇妙的東西。叫人不敢向前,卻又抑製不住的想要追尋。
玉骨傘忽然掉落在地,宛若天邊那道悶雷閃電掠過楚琉素早已幹澀的心湖,一個沒來由的溫暖,突然渡進楚琉素的身軀,鼻息縈繞幽幽之香,許是太過於迷人,而混亂了本就不理智的頭腦。
楚琉素一怔,這個擁抱很暖,很溫,很幹淨,可卻不適合她,掙脫了兩下,卻發覺毫無作用。
宋燁一顫,隻覺得嗓子發緊得厲害,明明有千言萬語,卻在這細雨如絲之秋,什麽也言不完道不盡。
楚琉素心中極為複雜,她想邁出那一步,很想很想,可就是在剛剛,她中了毒。
她怎麽能連累他?
"宋燁……"楚琉素睜著眸子,輕喚一聲,語速極慢又平穩,沒有一絲動情的波瀾。
"嗯?"他的聲音沉沉的,卻又啞啞的,"你不要說,我都知道。"帶著柔意,看似波瀾不驚,實則內蘊裏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楚琉素內心湧起一股酸甜交匯之感,她沉思半晌,挑明了道,"我要複仇,我走的是一條不歸路,這條路上滿是荊棘,會刺得你頭破血流,滿身血跡,可我不想連累你同我一起。"
這無辜之人,她自是不希望宋燁染上於淤泥一樣的汙穢。
那日的驕陽似火,他一馬當先。那日的郊外刺殺,他怒斬敵人。那日的壽宴之上,他飛身相擁。那日清河湖畔,他驚才風逸。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們在這條路上,步步淪陷。
"就算四周皆苦海,我亦陪你渡。"
是包含多少柔情在內,又有多少訴說不完的言語在外,這種話比陪你上刀山下火海這種鏘動之詞更為含蓄。卻依舊可見,他的滿腔柔情。
楚琉素心尖一酸,這個擁抱確確實實地叫她感受到了溫暖。不似家人的擁抱,似乎是在天邊雲霧中撥開層雲,見到了如太陽一樣的光束,耀進心房。
宋燁緊了緊這個擁抱,下巴擱在楚琉素消瘦的肩膀上,含笑闔眸。
即便是片刻的溫存,卻也足以。
心中那一株需要日常灌溉的花兒草兒,不知在何時悄然生長,生根發芽,枝繁葉茂。
這片刻溫暖,是楚琉素從來不敢想象的,她怯了臉,還是費力的掙脫了開,輕聲問道,"你跟南宋國師認識對麽?"
宋燁與南宋國師一定相識,不然,宋燁根本無從知曉她與南宋國師私下見麵這事。
"是,我是代他來會見你的。"宋燁頹敗喪氣,懷抱空了,她還是沒有接受。
楚琉素沒有再問,如若宋燁想說就會直接告訴她,可他沒說楚琉素就不好問了。
"其實,我是想利用他的,南宋國師現在住在安王府中,凡事總比我好入手,就算是要對付安王,也方便許多。"楚琉素毫無隱瞞地說道。
雖然沒有接受,但宋燁很是高興楚琉素的無條件信任,他劍眉微挑,笑得爽朗,像是偷到糖果的孩子般笑容可掬。
楚琉素麵色平常,其實內心中早已波濤洶湧。
就聽宋燁爽朗地道,"既然你已知曉這人是南宋國師,那我也可以告訴你,他來北宋其實是有目的的,而這個目的,可想而知,想要北宋臣服於南宋罷了。"他像是不知剛才楚琉素的拒絕,絕口不提。
楚琉素大方的瞧他,微笑點頭。
"安王想要戰績,而此刻正巧合了皇叔的意思,故而方才在皇宮中,皇叔力挺他,為了他還與眾大臣唇舌之爭起來。"宋燁道。
楚琉素抬眸,看著宋燁如春日陽光一般的笑容,可這陽光在怎麽樣明媚,卻也不屬於她。
她道,"可以通過皇上來阻攔安王……"
她沒講完,就見宋燁搖頭,她不由得疑惑。宋燁笑道,"皇上不管此事。皇叔的意思是一定要給南宋點臉色瞧瞧,可眾位大臣卻是想要息事寧人,讓你舅舅從北宋邊境回來。可皇叔想要派人過去,與你舅舅一同攻打南宋城池。"
宋燁一頓,走到窗欞下,看著遠方如水洗過後的天空,宛若鏡子那樣透明幹淨。他勾起唇,"我已主動請纓,上奏給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