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兩個時辰
一層層疑問襲上心頭。巧合太多那便不是巧合了。
卷開垂落的畫卷微微泛著黃色,經過時間的沉澱,畫中的女子似乎也微微失了樣貌,可眉眼依稀可見昔日的風華絕代。
有一種女子,隨著時間的流逝,不但沒有消磨光華,反而使她的輪廓越加鮮活。
她的身上自帶萬丈光華,與生俱來的華貴之氣,好似世間一切錦衣玉食、榮華錦繡都是屬於她的,生來就是吟風弄月、撫琴吟詩之人,好似世間一切汙穢齷齪之事,皆與她無關。
她足以擔起雲貴妃這個封號,似雲縹緲,似雲溫柔。楚琉素一時怔楞住,她聽過許多讚美之詞,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仙姿佚貌可這些卻抵不過畫中女子萬分之一。
一個女子究竟溫柔到何等地步,才足以讓先帝**愛她一世?
如遠之山黛添眉目一點風華,似清波流盼含春鳳眸,宛如綢緞絲滑之烏發一絡絡的盤成發髻,碧玉七寶玲瓏簪鬆而綰發,垂落的流蘇與她俏臉瓊鼻相得益彰,絳唇不點而赤。女子端坐在金絲鸞鳳椅上,垂搭在下首的素手端正的落在緋羅蹙金刺五鳳吉服上,落地則是錦繡弓鞋,翹頭上鑲嵌一顆鮫珠。
楚琉素胳膊微微一酸,檀口下意識冒出一句話,"半世淺渡人疾苦,瘞玉埋香半生魂。"
終究還是消香玉損了,半世榮**,跟隨著魂命歸西,也都消失殆盡了。
楚琉素把紗燈燭台擱在一旁,動了動麻木的胳膊,沉思著到底是她自己多管閑事,還是別人有意讓她發現的此地。
頓了頓,再次高擎起紗燈,渡步在屋內,巡視四周。後方是一排高大的書架,琉素靠近一看,眼神微亮,急忙把燭台擱在一邊,抽出一本書來看著。
忘卻了時間,更是早就忘了天色已經黑了。
玫貞宮殿前一派燈火通明,而殿外殘雪冰涼的地麵上更是跪了一排婢女。宋肖負手立在高階之上,鳳眸生寒的睥睨眾人,寒光掠過,宛若一把柳葉刀架在眾人脖子上的感覺,無聲無息間,先見血痕。
而婢女旁側正是忍受著極刑的南清,被人點了啞穴的她,瞪圓雙目發不出一絲聲音,台板之上她手足在空中亂揮,似乎想要抓住什麽,卻徒勞無功。隻因後方的暗衛正勒緊了她的脖子,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收緊繩索。南清瞪著漆黑的夜色,窒息的感覺在一點點掠奪她的神智,她不由得回想起方才找不到姑娘已經被主公處死的眾人,忽而用盡全力揮舞著手足。
那些婢女有的被割了麵皮,有的被賜予斬腰之刑,有的則是被剔了骨頭,做成了美人扇。
而她則是被賜予了全屍。
侍衛手中頓了頓,實在有些不忍,忽而轉身向宋肖一跪,"主公,她似乎有話要說!"
宋肖鳳眸一斜,眸底諱莫如深,侍衛壓抑不住的顫抖,被宋肖生生看了半晌的他,額上已經微微冒出了冷汗,就在這時,宋肖忽而道,"說!"
一聲涼薄之音,卻是威嚴自成,霸氣橫生。
南清滾落下台板,跪爬上前,忍住嗓子的顫音,斷斷續續地道,"姑娘……會不會是一時迷了路,這才……尚未歸來!"
當時楚琉素隻說在後麵散步,具體的南清卻也是並不知曉,可為了保全性命,她不得不扯個幌子。
宋肖麵帶煞氣,凝眉抿嘴,他已經譴人在皇宮內外大肆尋找,可到現在足足找了一個時辰卻也還未有消息,知曉南清是在拖延時辰,卻是顧不得這麽多了。在憤怒之極他的心中生出一股害怕的情緒,她生怕,她會逃跑。
"再搜!"
凜冽的語氣,嚇得一幹人又是一顫。跪在地下早已濕了裙褲的婢女們已經有不少微微哽咽起來,一種極度恐懼之感存繞在她們周旁,她們深知,下一個就是自己。
寒風襲過,所有人皆是打了個冷顫,隨即傳來一聲徹響天際的慘叫聲,回蕩在大殿內外,更是嚇得她們噤若寒蟬。有些微微大膽的側目望去,可隻是一眼,便緊緊垂低頭,摻雜這血與水的形成的一條河流正在蔓延在還未化開的雪麵之上,慘叫那人,早已死去。
宋肖瞧見,卻是緩緩笑了,邪佞與冷冽交錯,形成他在燭光下詭譎的麵容。
片刻後,納蘭青帶領一幹侍衛快步而來,單膝一跪,揚聲道,"還是沒有!"
宋肖耳目忽的一動,輕挑起唇,不言聲。
此時眾人早已是記恨上楚琉素了,如若不是她,她們根本不會受罰,不會死去!
宋肖冷峭挑眉,寒聲道,"繼續!"
一名年齡尚小的宮女頓時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而下體則是不斷淌出熱流……侍衛如毒蛇般的眼睛頓時鎖定在她身上,準備先從她下手,可就在這時,宮殿旁側忽然傳來一道清寒地聲音,"宋肖,你在做什麽?"
如平地裏炸響的悶雷,驚愕之餘皆是大喜!
楚琉素擰眉款步而走,刹那間一驚,滿地鮮血的景象,她不難猜到發生了什麽,登時眉頭倒豎,"你做了什麽?!"
快步走去南清身邊,攙扶她起身,在瞧見南清脖子一圈的紫青勒痕時,眸色瞬間沉下,撇頭舉目喝道,"宋肖!"
宋肖卻在她的怒視下,笑著走下台階,緩聲道,"我找不到你,她們自然是有包庇之罪,怎麽?心疼?"兩指嵌住她的下巴,眼神陰冷,冷聲地道,"心疼你還妄想離開我?嗯?"
楚琉素下顎的骨頭就欲碎裂,她蹙眉,冷喝道,"你好狠的心思!她們都是無辜之人,你憑什麽!"
"憑什麽?"輕佻挑眉,宋肖淡淡一哂,"就憑這裏是我說了算,就憑你不顧命令想要逃跑!"他的笑愈發加深,微微頷首靠在她耳畔道,"你知道的,我不舍得處罰你,所以……"
"所以你就處罰無辜之人麽!"楚琉素奮力打掉他的手,逼視他眼波發寒,道,"你如此草芥人命,有違天道,一定會遭到報應的!"
"嗬,報應?"宋肖的聲音很是譏誚,卻依舊溫柔,"就算是報應,那也要你陪我一起,如果是你陪我,那麽就算是下地獄,我也甘之如殆!"
"癡人說夢!"楚琉素氣得嘴唇陣陣發白,顫抖著道出憤恨之話,"宋肖,自此之後,你我再無瓜葛!如果你還要繼續你的暴行,不如連帶著我一起!我寧願替她們受罰!"
一甩狐裘,徑直跪下,揚起雪白纖細的脖頸,逼視宋肖。眼神帶著勢不可擋的堅定與淩厲,第一次放下姿態,卻是求他賜予她刑法。
宋肖眸色漸漸放軟,用內力把她扶起來,大手攬過她的腰肢,輕柔的嗓音好似碧波般溫柔,"我怎麽舍得呢?是她們犯了錯,並不是你。阿素,你叫我如何舍得對你動手?"他的聲色極為溫柔,可是卻宛若一把刀狠狠插在楚琉素心髒上,讓她精神就快要崩潰了。
是,是她不聽勸阻,非要一意孤行,可是他呢,他選擇用最殘忍的方法來逼她認錯,逼她求饒。是,他不會傷害自己,可是他會慘殺無辜的人,來讓她良心過不去,逼她放下那可憐又可悲的尊嚴。
楚琉素隻覺得宋肖的笑,讓她渾身發寒,控製不住的打起戰栗,在這百人麵前,她垂低了頭,放下尊嚴,緩緩躬身跪下,一字一句地道,"對不起,是我的錯,求你不要再傷害無辜之人,原諒我這一次。"
宋肖的翹頭金紋黑靴在燭火下熠熠生輝,楚琉素灼傷了眼,閉起眸子。等待著他的答案。
不再有挺直的腰板,不再有強硬的語氣,有的隻是求他原諒,求他饒恕。
地麵上一片化雪後的水漬,浸濕她的膝蓋與衣衫,比殘冬臘月的寒風更為刺骨,如鑽心的疼痛沁入骨縫一般,眉梢都忍不住微微一顫。
南清忽而覺得有些感動,微微濕了眼眶,竟陪著她一同跪了下來。
宋肖轉身舉步離去,隻留下一句蕭索之詞,"兩個時辰。"
楚琉素苦澀斂眉。南清大駭,瞬間抬頭,看著宋肖離去的背影,淚水滾滾而落。
姑娘身子本就孱弱,兩個時辰豈不是要斷了她的命!
侍衛撤退,納蘭青跟隨宋肖進了宮殿。侍女們心有餘悸的退了下去,卻是有不少嘲笑聲,悄聲響起。
"活該!讓她連累我們!"
"行了你,快走吧!"
一起死裏逃生的婢女念著諷刺之話,快步離去。
楚琉素蜷縮起身子,默默承受著後果。南清跪爬過去,淚水簌簌而落,哭著道,"姑娘,姑娘,您求求主公吧!如果您求他,他一定會放過您的!"
楚琉素側目,被風吹紅的眼睛,十分歉意地道,"對不起,南清,都是我不聽勸阻,連累了你們!真的對不起!"
緊緊握住她的雙手,很真誠的看著她,又道,"你不必跟著我一起受罰,他既沒說要懲罰你,你又何必在這陪我受苦。"
南清使勁搖頭,"不,奴婢是自願的,都是奴婢做事不利,才使得姑娘受苦!"
楚琉素扯出苦澀的笑意,才這一會兒,她的膝蓋就已經被凍得麻木了,攥緊南清的手,冷聲嗬斥,"回去!"
南清一愣,卻哭得更厲害了,"姑娘……!"
"如果你認我是你主子,那便回去!"
南清哽咽半晌,方道,"是!"終是一步三回頭的退了下去。
殘冬臘月的寒風瑟瑟掠過,像刀子刮在身上,如淩霜刺進骨子裏,刺激著神經與血肉,像是灌進了寒冷的水,楚琉素的口齒都跟著微微打怵。望著那燈火明亮的宮殿,眼前輕晃出暈眩感,頭震欲裂的感覺一寸寸吞噬著神經,無力的口齒咬了咬舌尖,想來這樣能清醒些。
可孱弱的身子早已虛弱不已,哪裏還能控製身體。
明晃的燈火終是淪為一片漆黑。
身子似乎更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