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天下擎白
慶曆三十二年,皇上猝然暴薨,舉國皆喪。
當沾雨寺與皇宮內外一同敲動古老悠遠的鍾鼓之時,整個北宋都嘩然,民心大亂不說,就連皇宮內都亂成一糟。
皇上是今兒早晨寅時猝然死在龍塌上,當時的他衣衫不整,趴伏在一位男**身上,聽聞死時雙目瞪圓,手中狠狠拽著錦被,而正是那最後一口氣沒上來,導致猝死暴薨。
承乾宮外早已跪了一排排大臣與後宮嬪妃。宋肖一早便進了宮殿,琉素到的時候整個坦途宮道上早就烏泱泱哭聲一片。跪在最後方,琉素穿著白色大氅,抬眸望向天邊,就連太陽都沒出來,雲卷壓得很低,出現許多段雲,她不禁想到昨夜那細小的聲音。
**,必定體虛乏力,猝死是極有可能的。
耳畔不斷響起徹響天地的哭泣聲,琉素看著承乾宮外的人流不斷,淡淡舒了眉。皇位本不該是他的。當年先帝在時,共出四子,一女,其皇長子宋豫,乃是皇後所出,不過未滿百日便夭折,自此之後皇後的身子也跟著衰弱下來,繼而因憂心傷肺過度,相繼死去。二皇子就是剛剛暴薨的皇上,宋捷言。他的生母聶氏,本就是個不出眾的嬪妃,先帝一年能踏入聶氏宮殿一步就已不錯,可就是那一次,聶氏肚子爭氣,懷了龍種,在步步陷阱的深宮中小心翼翼的生了下來,可是卻被三皇子宋瑞的生母韋氏一碗藥下去,生了孩子的聶氏,緊接去了。而第四位,也是榮**半生雲貴妃所出的宋肖。
當今的攝政王。雲貴妃乃是先帝攻打突厥後帶回來的女子,年輕貌美的女子生出了最小的宋肖,老來得子的先帝,手把手教宋肖習字,騎馬,弄舞劍。那時候總是能見到小兒宋肖騎在先帝的脖子上,而先帝在宋肖麵前,不是嚴帝,隻是慈父。可是宋捷言就大不相同了,自小失了生母的他在詭異的宮廷中步步驚心,各種陰謀設計撲麵而來,無數次死裏逃生,一直苟且活著。
可隻要活著,那便是好的。
那時候諸皇子都漸漸長大成人,宋肖亦是慢慢長大,自然而然先帝漸漸老去,內宗的群臣自然也是一本本奏折的進言。皇後已逝,皇長子也夭折,而先帝一直未立皇後,按照祖製,輩分往下走,那便是二皇子宋捷言,在之後就是三皇子宋瑞。兩位皇子都是各有長處與短處,還是皇子的宋捷言為人心狠手辣,有勇有謀,做事絲毫不拖泥帶水,可謂有一點,那便是喜愛美色,愛極了美女與烈酒。這一點如若再稱帝後,可是大患,自古美人都是禍水,極有可能惑亂江山。但是宋瑞此人,性情寡淡,為人涼薄,做事小心細致,喜歡再三斟酌,有些卻優柔寡斷,成大事者最怕猶豫不決。
就在這時,丞輔等群臣把目光轉移到宋肖身上,宋肖自小天賦異稟,極為聰穎,且先帝本就有意立宋肖為太子,當然了,這裏麵自是少不了子憑母貴的倫理。可那是的群臣一想,卻也不妥,宋肖身上畢竟留著突厥人的血液,萬一哪一日興起,真的把北宋改朝換代了可怎麽好?且那是的宋肖,總愛玩樂,典型的紈絝子弟一個。最終在群臣的斟酌下,終是力挺宋捷言立為太子,先帝無奈至極,不得不作出讓步,緊接聖旨一下,宋肖改立為辰王,宋捷言立為太子,宋瑞冊封瑞王。
其實世人不知的是,當年先帝早就把立太子的聖旨擬好了,而這人正是宋肖。
那時的宋肖隻有七歲,可這'辰'字是萬萬小看不得,這在北宋可是代表著未來帝王的意思。先帝先是立的王,才下的冊立太子的聖旨,身為太子的宋捷言,也自是懷恨在心,不過是突厥的孽種,如何配跟他整個正統血脈之人相比較。是以在逐漸之下,宋捷言越發憤恨,原因無幾,他已經身為太子可是先帝依舊並不在意他,隻關注雲貴妃與宋肖。
轉眼兩年已過,這份恨早已在宋捷言心中生根發芽,就算是無人灌溉,也是割不斷減不掉的,就像是百年老樹,它的枝幹早已在土地泥土中盤根錯節的相錯交織。
再到後來,先帝病纏臥榻,一倒不起,宋捷言與瑞王一觸即發,開始了新一輪的奪嫡之爭。而就在此刻,年僅九歲的宋肖目睹了宋捷言占有雲貴妃的場麵。到後來,有一段時日,約莫半年,宋肖都消失不見,誰都不知道他去哪了,除了宋捷言。被秘密處死的雲貴妃與消失不見的宋肖,先帝就是有心卻也力不足。這時太子與瑞王暗流不斷,朝堂交鋒後私下動手,這種人人惶恐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先帝崩了,按照北宋'立長不立賢'的祖製,內宗群臣眾力推崇宋捷言登上皇位。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卻也一並誅殺了瑞王等他的餘黨心腹屬臣,宋捷言自那以後更是以心狠手辣為名,可當時處理起政務可是得心應手,井井有條。而那時宋肖關在府邸兩年未曾出過門,當他再次與世人見麵之時,已是十二歲那年南宋與北宋再度開戰之時,為的是韓國公府邸獻女韓清秋之事。
樣貌變了,紈絝沒了,性格改了,就連身子骨都變了。都說紅顏禍水,媚惑君王,可宋肖再度出來之時,那一雙鳳眸,足以讓天下顏色盡失。紅衣襲身,踏上了前去邊境之路,一呆兩年,班師回門後卻發覺皇上越加喜愛美色,竟還冒著天下之大不韙,私納麵首。宋肖逐漸接手皇宮內務,涉及朝政,當年,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無冕之王,乃為攝政。
自此後,沒有皇上的口諭,沒有聖旨,他宋肖,被人冠上攝政王的名號。可這一切都來得太遲了,身上流著外族之血,卻幫著仇人去殲滅對敵。真是可笑至極的故事,可那時的宋肖早已曆練的處事不驚,麵色不該,偶爾會露出一絲邪佞的笑意,偶爾會撥弄兩下琴弦,無痛吟病。可每當此刻,他一定是想殺人了,朝堂群臣不知被他斬殺多少人,當時廣為流傳的一句話,'斬佞臣,除奸妃'就是說的他。而他所處事手段還不一樣,女子自然是選擇最能折磨人的法子弄死,而佞臣自是怎樣殘暴怎樣來。
後來,就連皇上都承認了,他乃北宋的攝政王,掌權人,繼而賜了攝政王牌匾,從此之後,他真真正正的成為了權傾朝野的宋肖。
琉素腿微微酸澀了,而此刻,皇上也已大殮,放入梓宮。守靈時日乃是七天,眾大臣一並回府自行齋戒,而皇親貴胄則是輪流守靈,其第一日就是直係親屬宋肖,其後再是妻子、兒子。二十七日不得見紅,需摘冠纓、服素縞。四十九天內不準屠宰,一直到皇帝下葬方可。
不知何時忽而飄落下來湛涼的雪花,像極了蒲公英的花絮隨風飄揚,輕輕柔柔,簌簌地往下落,編織成天幕雪簾,琉素微微眨眼,舉目之際,正巧碰上一雙鳳眸。
天下舉國皆喪,見不得分毫紅色,可宋肖依舊我行我素,那鳳眸眼尾存著斜飛的一抹緋紅眼線,像極了鳶尾,深不可測如幽潭深黑的眸子不再含笑,隱隱透著淩厲,眉梢眼角皆是內蘊鋒利。
琉素忽而渾身一顫,不知是太冷或是眸色太深,凝了眉,細細探究著。其實皇上暴薨本在情理之中,卻來的太過突然,戰事吃緊,兩國交戰中,對於民眾來說,總歸是能讓他們大亂,以至於失了冷靜。而太子未立,皇權大亂,他們極有可能無端卷入這場奪嫡之爭中,畢竟一方勝一方敗,總歸是牽連一處動輒全身。再議,自古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血骨流落千萬,那是必然的。
琉素淡淡斂下眉,垂頭掏出帕子擦了擦額發眼角存著的白霜,目光無意間掠過跪在前方的宋平煜,隻餘了一個挺直的背影,琉素一滯,視線移去站立在承乾宮門外的宋肖身上,卻忽而明白了什麽。
波光湧動,像極了這場突入而來的紛飛大雪,一如她的命運,也被無辜卷進來。垂下眼簾,琉素眼波微寒,不論是誰登上皇位,那麽大赦天下是必然的。
如此一來,侯府闔家,難不成要無罪釋放?如果想找一個理由,其實並不是太難,畢竟整個京都被翻出巫蠱人偶的隻有侯府,被冠上個詛咒皇上的罪名,未嚐不可。
琉素再次抬眼之時,宋肖已然不見了蹤影。由內官與眾人抬著梓宮出了承乾宮,轉移去乾清宮,此事萬不可怠慢,眾人登時躬身叩頭,大呼道,"皇上……!"攙著一幹嬪妃的抽噎聲,顯得隆重重大,洪亮又冗長。
所有人移步走去乾清宮殿外再次緩緩跪下,這次琉素未再跪,而是去石獅後隱蔽著身影。這本不是她的意願,卻是硬生生被人拉過來的。大雪飄飛間,他的眸子卻如春日波水般柔情四溢,琉素挑眉哂笑,就是不言聲。
倒是宋平煜安奈不住性子,忙道,"你可願嫁與本王?等到本王登基,屆時大赦天下,連同侯府一並釋放,保準侯府完好無損,還能得以重用。"
琉素雖不知道宋平煜又是哪根筋不對了,但以她對他的了解,絕沒好事。挑了眉,嗤笑道,"安王殿下就算是想要登基,隻怕也輪不到你吧。你怎麽不想想皇上有沒有事先擬好聖旨,說不準早就選定了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