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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南宋皇帝

  閶闔開,絲竹起,坦途落,蕭瑟過。


  十二旒冕旒端正戴在宋肖束起的發絲上,九天宮闕之上,他負手而立,赭黃冕服兀自垂落宛至腳踝,內襯赭紅紗袍,黑色半襟逶迤直下,腰束滾金邊大帶,於二月蕭瑟風中,甘冽清風吹得繁複繁冗的禮服袍裾獵獵翻飛,容態竟是難得一現的持重肅肅。左側下,乃是一襲正裝藤紫色的兩位皇子,蟒袍針腳細膩,於眉眼凝重,各有千秋,雖迥然不同,卻不約而同的肅穆嚴謹。而右側乃是大長公主、麗華郡主、最後乃至綰邑縣主。


  宮闕中,蜿蜒曲折的連廊,五步一樓,十步一閣,突起的簷角尖聳,猶如禽鳥仰首啄物,飛簷翹角,重簷翼館,四闥霞敞,碧瓦朱甍。正午陽光下,暖色正濃,映襯在碧色琉璃瓦片上反襯著白晃晃的碎光,像月色斑駁下的碎玉,無聲流光,瀲灩升華。肅靜寂寥的天地間,錦衣衛正裝嚴肅,一排排訓練有素,各守其位,在無聲中彰顯著這座皇城的古樸與莊重。層層宮門開,一道道井而有序,萬人之前,迎來一名寶刀未老的中年男子,頭戴卷雲冠,於冠綴卷梁二十四道,漫不經心目光之下威嚴自顯,他踏步而來,極是穩妥,襲著黃緙絲十二章十二團龍圓袞服袍,依稀可見年輕時的威風凜凜。他的眼睛很是鋒利,像是波瀾不驚黑海,因笑著,總叫人覺得有些漫不經心,可內蘊的針刺如峰也微微可瞧見。


  宋肖深杳的眸底寒了寒,似乎蘊含波譎雲詭,刹那間,風湧雲動,萬裏驚變。你來我往之間,暗流湧動,無聲交匯,卻是互不相讓。琉素在宋肖身後,都深覺氣氛詭譎,本能看向他的背影,卻忽然覺得這樣的肩膀似乎能扛起一切,盡攬萬裏江山。再看那名中年男子,琉素忽然想到一句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她無聲笑了,今日的她亦是正裝在身,石青色三重繁複華裳,層層裙裾逶迤鋪灑於身後,蕩出如海波浪,宛如一幅騰空翻浪的水畫,一層層卷近來。頭插燈火琉璃玉簪花,冠著珠翠玳瑁簪,額前鳳墜搖曳,極是端莊嫻靜。


  同她一樣的大長公主宋雅樂亦不例外,五重華服,綽約多姿,容姿盡顯皇族風範。當然了,麗華郡主也難得的正起臉,立在琉素身畔。


  那男子一步步走進,雖無人下跪,但四周卻也靜的出乎尋常,如果是使臣,哪裏需要這番大動幹戈?是了,誰都沒想到來的人乃是南宋皇帝,同他一起的還有南宋九皇子、王如是。在這變數中,誰都未料到是南宋皇帝,當今天子。這不是最為關鍵的,最叫人心驚的是南宋皇帝秘密出行,越境而來,竟無一人發覺。


  到底是北宋太過疏忽還是他的動作太過隱秘?雖然有待考校,但顯然此刻時機不對。因為南帝已到眼前。宋肖邪佞一笑,笑著迎上前,當然所說的話,不過是互相籠絡,相互照麵。一群人浩浩蕩蕩移至正殿,琉素此次是以皇家縣主的名號出使的隊伍,自然而然要跟在宋肖等人身後,她剛想垂下頭走著,目光卻無意掠過一處。


  卻是一怔。


  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深,細細通過前世的記憶來尋思,腦中驀然驚駭,卻再也不敢往深處想去。


  她看見了九皇子。並不是九皇子那雙眸子吸引了她,盡管那樣的眸色她今生前世從未見過,像是彼時無垠的天際中漸次舒展開的朵朵白雲,雲雲半開;像是雪山之巔凝粹起的皚皚白雪,在清寒的日子裏,凍在水榭亭台中,宛若冰塊凍子;仿佛又是殘冬中凝結在粉牆黛瓦牆簷邊兒的冰淩子,一泓清水般濯汙揚清,可這些都不是,而是那麵容。


  思緒極是繁冗,卻不過一瞬間,正是冥思之時,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入座,她亦不例外。而她對麵正巧不巧地坐著九皇子。其實琉素很想知道,南宋皇帝是如何避過北宋士兵耳目進入京都的,直至今日,他們也是前一天才曉得來之人並不是南宋使臣而是皇帝。這樣瞞天過海的招數,這樣避人耳目的行蹤,真的極是耐人尋味。


  絲竹聲漸起,原是宮娥早就魚貫而入,訓練有素的開始隨樂起舞。真是好一派歌舞升平的場麵,如果去了人人皆知的那場戰爭,誰人不會以為,兩國交情極好?這場隆重盛大的宴會,一直進行到晚間,直至現下推杯換盞,酒過三巡,酒酣耳熱之時都還並未結束。


  這期間,不乏有大臣之女上禦前羞赧獻舞,當然了,這其中自然少不了楚琉月。這次倒不是她自願的,實在是被楚淩昊那淩厲別有深意的眼神給逼迫的,因左腳坡了,不能跳舞,所以撫琴一曲,雖談不上出眾,好歹也算餘音繞梁,叫人心境異生。


  南宋之人也算是見得了這位和親公主。南宋皇帝見後,極是滿意的點點頭,竟與楚淩昊那別有深意的眼神相差無幾,看的楚琉月那叫一個心驚肉跳,下台之時,努力控製好自己坡了的左腳,生怕被旁人瞧出端倪,畢竟受笑話的人可是她自己。


  琉素坐的乏了,不著痕跡的活動了下身子,卻迎來對麵男子清澈一笑,她身子微僵,友善的回了個笑容。男子的笑容卻越發開朗,琉素從未見過如此甘冽的笑容,不由瞬時怔住。九皇子的笑不似南宋國師那般冷清,拒人於千裏之外,實實在在是湛涼刺骨泉水般冷徹,九皇子的笑,是在不諳世事之上無心中散發出的魅,在最純淨之上,平添的幾絲。


  那種目光隻一眼便叫人無地自容的感覺。好似你所做過的肮髒事,在他麵前全數顯露,能叫人瞬時間羞紅了臉。琉素想,這種人不是心機深到一種地步,便是真的不染塵世。到如今,她卻生出一種恍惚感,著實分不清九皇子是哪一種。


  斂下思緒,她轉首去高位之上,宋肖順勢移去琉素身上,她衝著宋肖眨了眨眼,示意出去走走,宋肖看似隨意移開視線,卻是應下。她輕挑唇角,就欲起身離去,卻聽見南宋皇帝“咦”了一聲,隨即視線落在琉素身上,琉素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衝皇帝襝衽為禮,然後等待著他的下文。


  南宋皇帝麵色微染醉意,仿佛大著舌頭說道:“北宋攝政王,不知這是?”宋肖漫不經心一笑:“我朝縣主,封號綰邑。”


  這下子所有人的視線都至琉素身上,無奈已極,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端正的站在原地。南宋皇帝鋒利的眼睛毫不掩飾的打量起琉素,琉素蹙眉,這樣的目光,在這之中,是極為不禮貌的。就聽皇帝道:“聽聞北宋皇族素來子嗣稀少,這位……?”


  大長公主突然起身,拉著琉素坐了下去,笑著回道:“綰邑縣主是我朝破例封的,當年她在群臣麵前作了一副江山萬裏圖,轟動滿朝,後又救於皇後一命,這才封的縣主。”


  南宋皇帝頗有興致的挑眉,“哦?”了聲,感慨地道:“小小年紀,就如此有膽識?北宋真是人才輩出哈!”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皺起眉,這褒義之詞任誰聽不出來?琉素笑著回道:“女子不外乎繡花弄草,綰邑怎擔當得起?要說人才輩出,那肯定是北宋上戰場廝殺敵人的好兒郎。”


  不然如何打的你們南宋節節敗退?南宋皇帝似乎聽不出這意思,隻大著舌頭笑道:“不知你可許人家了?我兒正好來了,要不然跟著我們去南宋?保證你有肉吃有酒喝!”


  琉素登時豎眉,這人表麵瞧著斯斯文文,怎說出的話怎如此浮浪不堪!不止是她,北宋在場所有人都為這話感到極度不悅。可唯有宋肖麵上依舊含笑,但在看南宋皇帝時的眼神卻沉了沉。南宋皇帝似乎不明其味,依舊爽朗笑道:“莫不是瞧不上我兒?”


  這人到底是真醉亦或裝醉?連朕都不自稱了?琉素眼神下意識移去九皇子身上,卻見他懵懂無知的眉眼,透著淺淺的疑惑,他還歪了歪頭,眼神問琉素:“嗯?”


  琉素頓時一頭兩個大,轉頭覷了眼宋肖,卻見這廝狂妄一笑,卻怎也沒料到他會說出如此之話。


  “這是本主內子。”


  言下之意,這是我妻子,請你放尊重些。不止是琉素,所有人都差點驚呼,可因場合不適,隻聽到一個接一個倒抽冷氣的聲音。琉素說不上心頭是何滋味,心緒卻百轉迥回,內子是嫡妻之稱,這全然不給南宋麵子的話,該把王如是放在何處?

  果不然,南宋皇帝微微迷了眼,打量宋肖,那樣子像極了獵物擒鳥,上下仔仔細細打量著,好似準備著該從哪下手,才能一擊擊中你的軟肋。宋肖卻挑眉望去,唇畔竟還蕩出點點笑意。


  這場宴會,動輒無聲交鋒,卻沒有一次像現下這般正起眼來。琉素卻突然明白一個道理,斂眉一笑。


  今夜,月色清寒,卻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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