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雙繡禽鳥待歸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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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如是渾身發著汗,可這屋子的空氣分明是泛著涼意,正對於遙遙河畔的窗口,也不時有夜風掠進來之,可這樣一噓,她後背仿佛更冷了些。宋肖溫溫熱熱的濕氣嗬在她耳下,仿佛帶起她心底最為恐懼的那一根弦。她竟開始微微發抖,如果宋肖沒挑明,她會如此渾渾噩噩的擱在心底永不提起,可惟獨事與願違,他這樣擺在台麵上,並不是叫她無地自容,而是在逼她死。
宋肖從容的握住她冰涼的手,仿佛是被冷到,微微皺了下眉,方道:“聽聞你酒量不錯,正巧我在這兒埋了壇好酒,今夜我們小酌一杯。王如是眉頭下意識一跳,嘴唇一瞬退去血色,她的麵部微微抽搐,強行壓下猙獰的眉眼,張了張嘴,卻什麽也道不出口——她根本不會喝酒。
宋肖自顧自吩咐著納蘭青,姿態慵懶散漫,恍然未覺王如是的訥訥之色。他見小幾上放著個黑曜石纏枝窯執壺,歪了身子,側目瞧著,便見黑曜石酒壺在微微搖曳的紗燈下將逐次晃出一株黃臘梅,精致細膩的紋路是凸出的,覆在指腹便生了些磨砂感。這樣精巧的物件,極是應了景,王如是便也發現,她這才發覺倆人來的到底是何地方。不外是個飲酒對月的雅趣之地,可這地方似乎又與其他的不同,這樣別致的裝扮,一層層鮫紗細密珠簾不知被何人一寸寸垂下,處處可見月影與樹影,屋內擺設不多,卻別有格調,更兼是一個觀景難得的好地方。
便隻見棕櫚樹在濟州進攻的青雲窗紙上嘩啦啦搖晃著,映襯出樹影婆娑,蒼穹深深,跟一副未填色的水墨畫似的,寥寥幾筆便勾勒出枝椏物景等奇妙景象。院子外是一方小橋流水之地,泠泠淙淙的流淌著清脆悅耳的細水聲,靜下心來,那聲音便如細密的雨珠子落在青苔上一樣,脆生生的,又像是珠簾輕晃,丁玲作響,沙沙一片。王如是微微凝神,因屋內掌著數十盞紗燈,恍惚似若白晝,所以襯的院子裏也似是火光一片,燈火通亮。便見牆頭上大團大團的淩霄花一簇簇緊挨著冒出了紅牆,攀的滿牆頭紅綠相間,刹那間便呈現一片豔紅,更兼綻放的爭奇鬥豔,仿佛那才是被絢麗稱耀的火色。
火光……火光……身後響起了倒酒的聲音,仿佛跟院子裏橋水迤邐直下的聲音並無差異。她遠遠便嗅到清酒的清冽之味,這番甘冽,卻也透著甘辣,仿佛她隻要飲一口便似是被火燃燒消匿。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她心中反複默念咀嚼這幾個字,卻再也念不出其他。宋肖綿長纏澀的聲色驀地在身後響起,仿佛是春水乍起漣漪,湖麵久久不得平複,如是心頭一跳,驀然回首。
但見宋肖穿了襲煙紫色雙縐貢稠紗袍,朵朵純白曼珠沙華交錯繡在他的領口、袖口、袍裾等地方,分散的大小不一,狂狷中竟添了三分清豔。在璀璨宮燈下,仿佛是染了一層夕陽色,似乎是消散的太陽回歸到他的周身。那宮燈也是半舊紅色紗燈,她上前一步,但見那紗燈內部雙繡著禽鳥,從底部向上稀稀疏疏的鑲繡著幾支墨竹,錯落有致。四角垂落著繡娘精巧打出的梅花絡子,在風中搖曳斑駁,被紅燭一晃,紗質如蟬翼更顯明亮。
這樣看著,總是不願低頭。隻待一低頭,便看到小幾上絲紋不動的纏枝黃臘梅酒壺,那般精巧的酒壺,仿佛是第一次見到,又是最後一次瞧見。再之的是酒杯,成雙成對擺在小幾上,暈黃的燈襯出清冽的酒,透明無色。分明是熱的發汗的節氣,她卻生出了冷汗,濕漉漉的黏在背心上,腳下似乎也被拴上了千斤重的鐵鏈子似得,邁不動分毫。她不由說:“王爺這是彌補成婚之夜的合巹酒麽?宋肖歪在塌子上,微微瞧了她一眼,方道:“算是。如是道:“妾身承受不起。
宋肖忽爾眼神微微一凜,卻轉瞬即逝,恢複常態,放肆笑起來:“你承得起。如是眼中噙了淚,臉上血色一寸寸退去,仿佛是個紙人似得,白的沒有血肉,她道:“我來北宋後,真的與……南宋國師毫無聯係。宋肖笑的更加狂傲,仿佛都要笑出淚似得,整個屋子都回蕩著他狂狷冗長的饜足大笑,可那笑聲卻逐漸變為凜冽,猛地話鋒一轉,口氣宛若是冬日被風卷起的一層白雪:“我從未見過如此蠢笨之人。如是紅了眼圈,亭亭玉立的身姿恍若被風一吹便有了傾倒之勢,她的聲音卻是從貝齒中擠出來的,恨到極點:“我不過十四歲。
宋肖輕聲一笑,眉宇竟有些寂寥落寞,他輕咬這幾個字:“你不過十四歲,不過十四……她也不過十五歲……十五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如是無暇去顧及她人,隻覺這樣似花兒般的年紀,如何承受八九十歲的耄耋老人方麵對的事兒?她隻覺心下煩躁,亂如麻線,咬了下唇,方道:“妾身自知無用,隻願此生都禁在梅園中,永不踏出一步。宋肖問:“生生世世?如是一咬牙,肯定道:“是。
宋肖微微笑了下,恍若他才是那個被囚禁永生的人,眉眼間那是無盡的廖寂和孤獨。他端起酒杯,衝如是傾首,自顧自仰頭幹杯。酒盡杯空,似乎是飲盡世態蒼涼之感,又似乎是烈酒過於甘冽,燒了嗓子,他微微皺眉,半晌笑道:“我不需要你的生生世世。王如是渾身一軟,差點跪倒在地,隻覺今夜月光分外清寒,照在這屋子內,她仿佛成為了父皇後宮為數居多那其中一人,日日夜夜盼著一夜回眸,半分柔情。可深宮幽怨,愛恨癡纏,又如何是能用一張嘴說個明白的?正如同此刻,多說無益,多說無益……那麽,不說也罷!
她趔趄幾步,撲到塌子下的腳蹬處,不由分說便舉杯仰頭,酒過喉嚨,似是飲火般從舌根至燒入五髒六腑,火辣辣的生疼。“哐啷一聲,銀杯落地,如是嗆得猛然咳嗽起來,似乎要把脾肺肝腎都要嘔吐出來似得,一聲聲揪心不已。宋肖心生憐惜,蹲在如是身側,輕拍著她的後背,仿佛是無奈喟然:“你這樣驕傲,我不過是想看看你能為自己做到哪一步罷了。如是猛地抬頭,紅唇還殘留著透明的酒液,雙目噙淚,楚楚可憐。宋肖眼神忽爾一沉,語氣竟轉為似是冰裂般凜冽寒冷:“可你終究跟她不同。
王如是仿佛是被悶錘狠狠當頭一棒,刹那間明乎所以,忽然間放聲大笑起來,她笑的既殘忍又可憐,嗓子都破了音,就如上好的錦緞被人狠狠撕裂一般:“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宋肖啊宋肖,你聰明一世,卻也會糊塗啊!她猛地突出一口血,胃裏絞得生疼,似乎都要把她絞爛般,又像是她貪涼,有不知名的東西在不斷往下拉拽她的小腹。她卻還是在笑,流著淚不住的笑,燭火照出她淒涼鬼魅的模樣,似乎有什麽在扭曲,猙獰了麵容,她惡狠狠說:“你這樣做,用一生做賭注——我素來知曉你冷血無情,可我算來算去,終究是沒料到你肯保住她的一生,竟給她下藥!
宋肖斜睨著如是,神態永遠這樣漫不經心,他所有的情緒早就練就的爐火純青——他永遠不會在敵人麵前露出自己心中所想。便輕聲一笑,仿佛間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攝政王,他是北宋的掌權人,權傾朝野的主公——“不外如是。王如是笑著笑著便落了淚,淚水攙染了血跡,順著她的下顎融合在一起,混成一攤血水。她麵色一絲絲沉下來,眼睛亮的可怕,紅唇妖冶間冷聲一笑,淒涼已極:“我今日之死,不是死!我會在地獄中等著你,我要等到楚琉素親手殺死你那一日,宋肖,今生,你不來,我不走!
宋肖一怔,竟生出三分笑意,可那笑便如此刻夜幕沉沉,月光前生出的幾縷黑雲一樣,那是虛幻不定,那本就是縹緲如雲。嘴角蘊出的笑意,冰冰涼涼,宛若九玄天際直瀉下的利箭,一瞬間刺進如是的心髒,那是萬箭刺心。
“你應該累了,宋肖道,眼神轉向小幾上的酒壺,堪堪笑道:“呐,喝點酒吧。如是隻覺渾身血液都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在流動,她強撐著昏睡的眼皮,跪爬到腳蹬處,哆嗦著手摸去紋路凸顯極為精致的酒壺。張嘴仰頭,頭頂的燈好像亮了些,又似乎是暗的,她闔眸擎壺就往自己嘴中倒去,清冽的液體灑在臉上,微涼的涼,使她渾身一抖,卻愛上了這種感覺——這樣放肆的方式,原來,直到死,她才能享受到。
可她終究是沒了力氣去握住生前的最後一個東西——她仰倒在地上,嘴裏往外汩汩冒著的鮮血,仿佛是銚中煮開的沸水,然後水沸騰,她的耳朵、眼睛、鼻子跟著緩緩流出一縷血……這樣的天,是四方的,那是在冷宮的日子,沒日沒夜望著朱紅色宮牆撐起這四方的天兒。大雁南飛……燕雀歸巢……紅牆綠瓦的中宮……殘陽斜傾,襯在母後溶金的九尾朝服上,每一處每一寸都耀的灼眼……她盯著雙繡的禽鳥,紅燭紗燈,她也有過的……也許是眼中淚水太多,模模糊糊的,她真的看不真切了……她記得,其實她都記得……楊柳低垂,依依甩著柳條,吹拂在岸邊兒,陽光也是那樣的柔,一如眼前人。月白銀色無一絲點綴的清袍在春風下獵獵鼓動,吹得衣袂飄飄,吹得春色漸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