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博弈

  兩天後，陳宇終於如願以償地再次受到教導處的傳喚。


  新上任的教導處主任叫韓立，也是一位有著鐵血手腕的厲害人物，現在新官上任，他正希望通過處理陳宇的事來給自己樹立威望。


  不過現在事情緊急，學校沒有時間也沒有信心讓他慢慢籌謀、靜靜解決，所以這次的會麵，坐鎮的還是副校長王偉。


  陳宇推門進教導處，看到一新一熟兩張麵孔，心裏一點也不意外。


  韓立像個閻王似的板著個臉，似乎把陳宇當作一般頑劣學生，想要先用氣勢壓對方一頭。


  相比之下，王偉和陳宇打過交道以後，很明白這個學生看起來本本分分、老老實實，其實是個心智十分成熟的硬茬，用一般的嚴壓手段是無法逼他就範的，所以現下，他反而露著一張笑臉。


  陳宇也麵色和善，在王偉的示意下，坐在了兩人的對麵。


  “陳宇，這次找你來，知道是為什麽吧？”王偉開門見山。


  “知道！”陳宇也不打算兜圈子，他現在的時間可寶貴得緊。


  “既然知道，那我接下來要說的你想必也明白，把網上那篇帖子刪了，這件事我們就過去了！”


  “王校長……”王偉的話讓韓立很是吃驚，趕緊打斷。


  他心想：這個陳宇先是寫作文公然挑釁學校，後又在網絡上引起軒然大波，讓筠州中學的聲譽受到極大影響，就算是把他開除也不為過，行為如此惡劣，怎麽能就這麽過去了呢？


  王偉自有考量，現下也沒時間跟韓立解釋，抬了抬手，製止了他後麵的話，定定地看著陳宇。


  陳宇頗為詫異地笑了起來，道：“王校長，那篇帖子不是我發的！”


  王偉道：“我知道不是你發的，但那篇作文是你的，沒錯吧！能拍照片並發到網上，肯定是你們班同學。現在我也不追究你那位同學的責任，隻要把……”


  “王校長！”陳宇打斷他的話，平靜道，“你猜錯了！作文是我寫的，照片也是我同學拍的，這沒錯，但帖子並不是他發的。照片通過他傳播到別人手裏，再繼續擴散，現在這篇帖子究竟是誰發的，我不知道，我的同學也不知道！”


  王偉的臉色陰了一瞬。


  陳宇察覺到他情緒的異樣，卻並不打算管，繼續道：“據我所知，經過幾次貼吧裏的風波，學校應該已經聯係上了吧主！按理說就算不知道是誰發的帖，也可以讓吧主把帖子刪了，王校長何必要大費周章找到我呢？”


  王偉沒有說話，心裏有苦難言！


  他何嚐沒想過聯係吧主刪帖。


  那位吧主是一位畢業很多年的校友，現在定居京州，事業做得非常出色。


  這麽傑出的校友，就算是校方聯係上也是要客客氣氣地對待。這人也很好說話，上次一說刪帖，他也同意並很快操作了。


  可這次不知道為什麽，王偉打電話過去說明情況，那位校友答應了刪帖，可後麵卻一直沒動靜。


  王偉再聯係時，電話卻一直是忙碌狀態，他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也猜到對方看了作文後同意陳宇的觀點，所以不肯幫學校這個忙，任由輿論繼續擴散。


  這下可真是打了學校一個措手不及，隻能從陳宇這頭想辦法，沒想到還是死路一條！

  王偉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了。


  陳宇看他這樣子，就把事情猜了個**不離十，笑了起來。


  韓立見狀，立時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學生實在是太囂張了！


  “你給我嚴肅點！這是什麽地方，現在王校長在向你問話，你竟然還笑得出來，簡直是豈有此理！”韓立施威了。


  陳宇卻根本不鳥他，對王偉道：“王校長，雖然我不知道這篇帖子是誰發的，但隻要我想找，聯係上對方應該不成問題。作為學校的一員，我自然不願意站在校方的對立麵，所以，我願意幫王校長一個忙，把帖子刪了！”


  王偉頗為吃驚，但很快明白過來，這小子話沒說完。


  “有條件，是嗎？”


  “當然！”


  “你想要手機是嗎？”王偉很容易猜到了他的意圖，並且隻用了一秒鍾權衡利弊，答應了下來，“隻要你把帖子刪了，我可以把你的手機歸還給你……”


  “校長誤會了，我的條件不是這個！”


  “那是……”


  “我的條件是：教導處歸還所有收繳的手機！”


  辦公室裏瞬間沉寂了下來。


  下一刻，韓立暴跳起來：“陳宇，你別太過分！你信不信，學校可以直接把你開除？”


  陳宇也笑了起來：“韓主任，別這麽激動！你可能不太知道我，我叫陳宇，這次考了理科班第49名，如果作文好好發揮，再拿個50分問題應該不大，成績應該能排到全年級前二十。學校可以開除我，但……舍得嗎？”


  “你……”韓立啞口無言！


  他這次走馬上任非常緊急，作為一名高二的老師，他對陳宇的情況也並不熟悉，隻把他當一般壞學生對待。


  沒想到這麽囂張的一個人，竟然成績這麽優秀，這下真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王偉這時冷笑起來：“學校有學校的規矩，不可能為了某一個人開後門！就算你成績好，該開除也要開除！你最好不要挑戰我的底線！”


  陳宇笑道：“王校長放心，我對你的底線沒興趣！不過我也想告訴你，既然我敢在這兒和你談條件，自然也不怕你威脅。”


  他冷笑一聲，繼續道：“開除？這樣的話你嚇嚇別人也就算了，對我還是算了吧！你信不信前腳把我踢出筠州中學，後腳二中三中就求著把我收進去？至於處分什麽的，就更可笑了，檔案一到別的地方，還不是說拿出來就拿出來？我能在對比班考出這個成績，可見環境對我來說影響也不大，就算去三中，我照樣能考上好大學，但我這一走，學校可就損失了一個準985名額甚至是名牌大學的名額，難道不覺得可惜嗎？”


  陳宇這一番話，讓王偉啞口無言，一旁的韓立更是整個人都嚇傻了！


  這，這還是高中生嗎，這是個黑老大吧？這個陳宇，成績好、膽子大也就算了，怎麽會連學校之間搶生源，檔案內容隨便抽取這種事都一清二楚？

  他真的隻是個高中生嗎？

  韓立剛才還趾高氣昂，不把陳宇放在眼裏，現在卻打心底裏開始發怵，頭皮發麻起來。


  陳宇一看辦公室裏氣氛降到冰點，看來目的達到了，趕緊道：“不過話說回來，馬上高考了，我也不願意瞎折騰，對我的成績肯定也有影響。其實說白了，我和學校隻是個合作關係，學校為我提供好的學習環境，我回報給母校一個優異的高考成績，大家雙贏，沒必要弄得這麽劍拔弩張的！您說對吧，王校長！”


  王偉早就不把陳宇當普通學生看了，現下聽他這麽說，知道事情有回旋的餘地，十分識時務地笑了起來。


  “你說的不錯！不過既然要雙方共贏，那自然誰也不能太吃虧！你的成績是不錯，可也沒有好到要學校自己打臉，來挽回你的地步吧？如果你是年級第一名，考清華北大有戲，那我們也就吃了這個啞巴虧，由著你牽著鼻子走，可現在看來，你離清北還不是一般的遠呢！”


  陳宇笑道：“王校長這話說岔了，正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能在半年內從理科班200多名進步到20多名，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在剩下的半年裏繼續進步，和厲雲傑一較高下呢？”


  王偉笑了笑，沒有接話。


  當了這麽多年老師，他在這一點上還是很有把握的，想當一個絕頂學霸，可不是努力和用功就可以達到的，還需要天賦。


  而真有天賦的人，就算天天不學習也一定名列前茅，怎麽可能像陳宇一樣，之前還考全年級200多名！


  他不用想也知道，陳宇的成績基本上也就到這兒，再往前就是難如登天！

  陳宇知道沒忽悠動他，繼續道：“就算我的成績不值得王校長賭一把，那學校的聲譽，難道王校長不想挽回嗎？”


  這話，讓王偉一愣。


  陳宇繼續道：“現在的情況是，我的作文經過網絡發酵，已經讓學校名聲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校方想通過刪帖來挽回聲譽，可事實上，這種做法隻會讓學校再背負上敢做不敢當的罵名！校長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王偉沉吟半晌，沒有說話。


  陳宇繼續道：“可如果換一種處理方式，結果就大大不同。刪帖是回避，那麽歸還手機，就是正麵擔當。王校長可能會覺得，歸還手機就代表學校向學生屈服投降，可事實上，學校此次收繳手機的行為本身就有不當之處，既然有錯，認錯也沒什麽，還會給外界留下一個敢作敢當的形象。這，才是挽回學校名聲的正確做法，王校長覺得呢？”


  王偉冷笑起來：“你這話說得好聽，可要是學校真這麽做了，其他人不會說學校多英明神武，隻會揪著筠州中學規章製度形同兒戲不放！到時候，學校才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陳宇也笑了起來：“王校長還真是當局者迷啊！學校現在正值多事之秋，還顧得上別人怎麽說嗎？那篇帖子下麵的回複不知道您看了沒看，一多半是在說學校的沒權利進寢室收手機，另有一小半，可都在議論張金泉貪汙受賄的事！”


  王偉的神色一冷，作為張金泉的繼任，韓立也覺得頭皮發麻。


  陳宇繼續道：“雖然這種情形不是我願意看到的，可事情已經這樣了，學校與其一門心思掩耳盜鈴，不如釜底抽薪挽救形象。你怕外界罵學校製度不嚴，其實完全多慮，隻要在把手機歸還學生後出個告示，承認上次查寢收手機有不當之處，再把這個不當之處全推到張金泉身上！”


  這話一出，頓時讓王偉眼神一亮。


  陳宇知道說進了他的心坎裏，繼續道：“當然了，手機要歸還，但校規的公正性還是要維護。學校要表明態度，以後發現學生私帶手機入校，仍要沒收，這樣一來，既表示了校方維護校規校紀的堅定信心，又把張金泉被調查和這篇作文引發的軒然大波，全都壓製了下來，挽回了學校的形象。這樣操作下來，對學校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呢？”


  這一大段分析，讓王偉的神色徹底亮了起來，而一旁的韓立則更是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這都是什麽妖魔鬼怪？教導處主任這麽難當嗎？

  王偉心裏其實已經有了主意，可是現下卻不肯落下風，冷笑道：“你說了這麽多，繞了這麽大一個彎，無非就是想把你的手機要回去。可我想不明白，一個手機而已，值得你冒這麽大的險嗎？”


  陳宇笑了笑，沒有回答。


  王偉繼續道：“你前麵說的都對，學校把你開除，二中三中肯定搶著要。可就算你堅信自己的學習能力，真要換一個環境，對你來說肯定也有影響。你這麽努力上進，短短半年成績提升這麽多，應該不是那種不在乎高考和未來的人。為了一個手機，值得你這麽做嗎？”


  “為了一個手機，當然不值得！不過……”


  “不過什麽？”


  “這話我對我們班主任說過！我這麽做，不隻是為了一部手機，更不是為了出風頭，而隻是為了讓自己過得去。”


  王偉愣了愣，對這個回答非常意外。


  陳宇平淡笑道：“王校長，其實這次的事情，很多都出乎我的意料，今天跟你說的所有話，也都是一時想起來的，而並非早有預謀。”


  他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的是，我所有的話全都出自真心，並沒有一句違逆自己的本意。我寫那篇作文，就是認為學校做錯了，今天說這些話，也還是認為學校有錯在先。既然有錯，那就要改，很多事我無法做抉擇，但如果後果我可以承受，那麽有些選擇我就一定會做。”


  這樣一番話，讓王偉看向他的眼神發生了本質的變化。


  陳宇眼睛裏的真誠無法掩飾，就算王偉之前把他定義為一個聰明的壞學生，現在也不得不重新思考他今天說的所有的話。


  原本他還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以歸還他的手機為條件，他還不知足，非要退還全部手機才行。


  現在他明白了，陳宇所說的話，所做的一切，都隻是憑本心而已。


  這孩子，真的不一般！

  王偉在心裏給出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