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受傷
草原盜匪有多可怕。
阿鹿從小就聽過。
他們殺人如麻。
他們有四個胳膊,三隻眼。
他們滿臉疙瘩,形如惡鬼。
現在阿鹿也成了草原盜匪。
他容貌清秀,身體瘦削,兩條胳膊,兩隻眼。
臉上沒有疙瘩,身下有一匹傷痕累累的馬。
阿鹿聽著喊殺聲,看著別人往下衝。
他遲疑了一下。
很短的一下子。
身下那匹馬,就跟著衝下去了。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般。
盜匪的差事,就是搶劫。
不會搶劫的盜匪,不算合格的盜匪。
阿鹿聽到了尖叫聲。
見到了血。
不是別人的血,是山寨上的人的血,是盜匪的血。
最前麵衝下去的一個人,被那個隊伍裏穿著甲衣的人一刀砍了過去。
一條胳膊就飛了起來。
血像泉水一般噴射出來。
阿鹿發現自己的眼神真的很好。
看的清楚,詳細,那被切斷的胳膊,他都能看見傷口上碎肉的樣子。
阿鹿騎著“刺”,衝了下去。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也會死。
殺人和被殺,都是一瞬間的事情。
在這樣的時候,他忽然發現了他眼神的優勢。
他看的太清楚太細致了。
甚至別人的刀不小心砍過來的時候,阿鹿已經本能的避開了。
他就這樣,避開了好幾次。
從開始身體僵硬,到慢慢的靈活適應。
阿鹿本來就是個學習能力極強的人。
刀光劍影中,他甚至有點如魚得水的感覺了。
血飛濺到他臉上,有點潮濕。
他顧不上擦。
他一邊躲避砍殺,一邊朝隊伍後頭的牛車靠近。
他的眼神很好。
雖然那人跟他記憶中的阿娘差別了很大。
胖了,頭上還有了銀飾,可是阿鹿不會認錯。
那是他阿娘。
他無數次做夢,都夢見了阿娘。
阿娘圓圓的臉,笑起來,牙不整齊,有個虎牙,很尖。
一身是血的阿鹿,靠近了那輛牛車。
他一直在抵擋,他沒有主動去傷人。
婦人的尖叫。
甲衣的倒下。
牛馬的騷亂。
阿鹿看到阿娘緊緊的抱著一個胖小孩。
雖然是這樣的場合。
相見。
阿鹿還是有些激動。
他衝過去,他擋在阿娘麵前,他害怕阿娘受傷。
從隊伍的前頭,到後頭,很艱難。
他的眼神好,身手也靈活,要是專注躲避的話,基本不會受傷。
可是他還是奮不顧身的朝後麵衝。
所以他也受了一點傷。
倒是同行的大鉤他們,看他一往直前的衝進打劫的隊伍裏,心底佩服,這小崽子還是很利索的,一點都不像第一次打劫的新人。
短短的一段路,阿鹿身上臉上灑滿了血。
有他自己的,更多是別人的。
他終於衝到了阿娘跟前。
他看到阿娘那驚恐又驚訝的眼神,他知道阿娘認出了自己。
阿鹿聽老巴說過,山寨去搶劫,一般不會殺婦人,隻要沒有受傷,會把婦人帶山上去。
如果受傷了,一般就不會帶回來,山上沒有那麽多大夫,也沒有那麽多藥。
當然,也可能搶劫不成功,對方人多,讓他們跑了,損失慘重。
這樣的話,阿娘更不能受傷,才能逃離。
終於靠近阿娘的阿鹿,不管後果如何,他想擋在阿娘麵前。
看到阿娘驚訝的眼神,阿鹿有點開心。
像是少年在爹娘麵前證明自己長大了一般。
阿娘跟前沒有甲衣人,看阿娘坐牛車,就知道阿娘在這裏頭,地位並不高,可能是仆役一類的人。
或者嫁給了仆役一類的人。
在這裏最容易誤傷。
阿鹿拿著刀,靠著他的眼神,擋了兩支箭。
玉娘摟著他男人前頭一個老婆的孩子,在牛車上瑟瑟發抖,避無可避。
她想跑,但是她不敢。
她男人要是知道她丟下他的胖兒子跑了,非得打死她不可。
這時候她看到了那個渾身是血,朝自己衝過來的半大少年。
玉娘害怕的想尖叫,可是等到那人到跟前了,玉娘眼睛不可思議的瞪大了。
這個少年盜匪居然是她兒子阿鹿。
阿鹿什麽時候成為盜匪了?
看著他騎在馬上,擋自己身邊,幫自己擋箭。
玉娘心情複雜。
上一次他來找自己,說她的女兒快死了,被她趕了出去……
阿鹿紅著眼。
心跳的很快很快。
站在娘身邊。
他想和娘說話。
他開口道:“阿娘,別怕,我能保護……”
“你”字沒有說出口。
阿鹿低頭,發現自己的身體,多了一把刀。
阿娘猙獰的拿著刀插進了自己的身體。
阿娘親手插的,很重,很用力,很疼。
他撲倒在馬背上。
看著阿娘有些慌亂的抱著那個胖小孩,躲到了一個男人身邊。
後來,他又看到那個男人為了躲避箭,把阿娘推了出去。
阿娘情急之下,又把她懷抱裏的胖小孩丟出去。
一切都是很短的時間。
阿鹿受傷了,眼神依舊好。
他身下那匹經曆無數次生死的馬,每次都要魚刺使勁的揮鞭子才奔跑,這會子卻主動的馱著阿鹿往樹林裏跑。
馬兒奔跑,馱著阿鹿的身體顛簸。
阿鹿流的血更多了,浸泡了他身上掛著的黑圈圈。
圈圈上那隻黑色的大鳥,沾染了血,像是活過來一般。
喊殺聲,尖叫聲,救命聲,混亂交織著。
阿鹿沒有再回頭。
阿娘給他的命,他已經還給了阿娘。
他趴在馬背上。
他也揮起了刀。
他身上新加了傷痕,都不如阿娘給的深。
這是一場慘勝。
對活著的人來說,就是勝利。
死去的人,什麽都不是。
刺馱著阿鹿在勝利的隊伍中,前進。
跑了一部分人,東西都留下了。
大家拖著東西努力的往回走。
阿鹿身體裏插著一把刀,他沒有拔。
老巴說,在外頭,隨便拔刀,會死的更快。
他有些模糊的跟著隊伍,走上枯骨道。
上一次,他還很忐忑害怕。
這一次,阿鹿卻覺得安心。
山上有他的妹妹,他唯一的親人。
他要活著回去。
枯骨道,回去的時候,很長很長。
阿鹿看到一個沒有挺住的人,半道上,從骨道上滾下山崖。
沒有喊聲。
早上大家出發的時候,嘻嘻哈哈。
回來的時候,人少了很多,東西多了很多。
大鉤也受傷了,不算嚴重。
看著一身血的阿鹿,他沒有再出言嘲諷,也沒有再提那把刀的事情。
終於。
枯骨道走完了。
走到了山頂,走到了那座骨山跟前。
看著前麵的人,下馬,叩拜骨山。
阿鹿也跳了下馬。
他伸出左手,握著拳頭,貼著著自己的心髒位置,弓著腰,低著頭,叩拜了一下,才繼續往前走。
彎腰的時候,血更多的流了下來,滴落在白骨上。
大當家站在骨山邊迎接隊伍歸來。
洛娘子站在大當家身邊。
她懷裏抱著一個嬰孩。
那嬰孩在看到渾身是血的阿鹿的時候,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阿鹿聽到妹妹哭了。
他一步一步的朝妹妹走去,有點吃力。
走到了妹妹跟前。
他擦了擦手,手上也有血跡,怎麽擦也擦不幹淨。
他還是很有儀式感的擦了一遍。
才伸手去抱妹妹。
“我回來了,洛娘子,我來接我妹妹。”阿鹿聲音有些沙啞,好像跟著喊了好多句“殺!“
洛無量看著麵前的少年,不知道發生什麽事,這個少年早上出去的時候,還一身稚氣,雖然沉穩。
可是這會子,卻像是一匹真正的野狼。
凶狠之氣,讓人忌憚。
她下意識的把小神佑遞了過去。
大當家朝他點了點頭。
阿鹿抱著妹妹,緩慢的離開了。
他走的很慢。
小神佑沒有再哭,眼中卻是裝著滿滿的淚水。
“可可,疼。”
阿鹿笑著搖了搖頭。
“不疼,以後都不會疼,哥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