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送君千裏
城牆頂上有株茅草。
去年春日它還是一顆小種子,被吹到了頂上一個小凹槽裏。
就一點點的凹槽,半截手指都沒有的深度。
隻是因為錢財不夠,又是蠻荒百姓自己修的城牆,頂上沒有磨平,坑坑窪窪的,不是很美觀,結實是很結實。
那顆種子第二日遇到了露水,第三日遇上了下雨。
然後就靠著那一點點濕意紮根了。
一點點的抽枝發芽,曆經千辛萬苦,暴曬暴風,最終終於長出來了。
然而還是一株茅草。
很普通的茅草。
整個蠻荒數都數不清這樣的茅草到底有多少。
唯一特別一點的就是它生長的地方比別的草高。
曬的太陽比別的草多,吹的風比別的草大,雨敲擊的它也更疼。
不管如何,它活下來了,它本身長的並不高,矮矮的一小株。
然後和其他草一樣,在秋冬來臨的時候漸漸的黃了。
枯萎了。
但是並沒有死亡。
這株茅草又結出了種子,有一部分被風帶走了,也有一部分就落在城牆上下。
來年,有可能就不是它一株茅草了,它肯定就有伴了,不那麽孤單。
守城的護衛,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黃茅草,不願意離開。
因為他不敢看城牆下哭泣的少年。
女子哭,會讓人覺得婉約哀傷憐惜。
有時候也會讓人生厭。
可是男子哭,就讓人感覺五味陳雜。
世間無論是詩句還是歌詞,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男子是不能哭的。
哪怕最孬的那種男人,娶不起妾,都不能哭。
可是眼下,哭的是天下第一年少的欽差,公認的天才少年鹿尋,公認學識最豐富的少年。
他抱著他的兄長嚎啕大哭。
因為他要離開了。
少年脊背挺直,哭聲卻很嗚咽。
守城的侍衛隻覺得那哭聲,比天上的黑鴉還可怕。
哭到他心裏去。
讓他也想哭。
他不敢看那少年,隻能死死的盯著城牆上的茅草。
而一路相送,送到了城牆下的重知府,長長的歎一口氣。
是啊,怎麽能不哭。
此去荊國,可能是永別。
他是為官之人,知道葉禦史寫的那份製敵國疏,縱然是找到好的借口,把鹿尋送給荊國,換取荊國大軍的退兵和荊國的禮物。
可是也是給鹿尋頭上懸了一把刀,葉禦史的奏章已經名滿天下了,荊國人自然也會看到。
對於這樣一個申國派來消耗他們的天才少年,他們隨時可以一刀殺了。
泄憤也好,讓申國少了一個人才也好。
總之,鹿尋這一走,結果是人人都知道的。
尤其那些官場老油子。
一個個雖然讚同了葉禦史的奏章,可是也沒有大肆的誇獎,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以大家看到鹿尋哭,並沒有嘲笑。
反而是覺得這個少年真的很有勇氣。
然而再有勇氣,也還隻是少年,所以哭了。
這一日,大概所有看過這一幕的人,都不會忘記吧。
不知道有沒有少年人會覺得屈辱。
堂堂申國居然要靠送一個讀書人給荊國去換取暫時的和平?
說的時候一句話。
可是看見的時候,卻完全不同。
這樣的少年,本該拿著書本,和女子彈彈琴,聊聊詩,論個古今,眼神再有點曖昧風流。
而不是在這大風吹的城牆腳下哭。
“踢踏踢踏!。”
忽有馬聲,很響的馬聲,蓋過了鹿尋的哭聲。
眾人不免回頭。
於是就看到了一個奇怪的畫麵。
有一匹馬,一匹黑色的馬,正往這邊趕。
但是蠻荒最常見的就是馬了,運氣好,還能碰見野馬群,雖然肯定是抓不住的。
可是這匹黑色的馬讓眾人震驚,是因為馬背上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感覺像是一隻駱駝一般,這匹黑色的大馬駝了滿滿一背的東西,那東西太多,摞的高高的,以至於馬背上的人都看不見了。
應該是有人的吧,不然馬怎麽會知道往哪跑。
聽到馬聲,鹿尋都停止了哭。
因為能發出這樣響,這樣沉重聲音的馬,蠻荒裏應該很少。
而白骨山上也隻有一匹這樣的馬。
鹿尋抬起頭,於是看到了大黑。
也看到了大黑身上背著的誇張的東西。
一個箱子一個箱子的往上落,搖搖晃晃。
可憐的堂堂一匹馬王,此刻像一頭騾子一般。
神佑就在那一大堆東西中間。
馬到了城牆下,才停下。
神佑跳下馬。
一眼就看到哭的眼睛紅紅的少年,大聲的喊道:“尋哥,我不準你走,我不準你哭。”
……
說不準別人哭的少女。
哭的比誰都厲害。
她把馬背上的箱子一個一個的搬下來。
裏麵裝滿了各種吃的。
各種細碎的生活用品。
她忙忙碌碌的準備到現在才趕來。
她想,萬一趕不上,她就追上去。
所以忙忙碌碌裏還有她自己的行李。
她舍不得尋哥五哥走。
還連告別都沒有一聲。
神佑搬著東西,一樣一樣的如數都搬到了尋哥的馬車上。
最後把自己也放到了馬車上。
雖然紅著眼,可是卻很豪氣的道:“尋哥,五哥,我再送你們一程吧,順便可以看看,荊國大軍長什麽樣!”
……
再次出發。
隊伍裏多了一人。
少了很多人。
重知府一行人,送到了城門,就止步了。
神佑堅決要再送一送哥哥們。
阿鹿也沒有反對。
他的胸前還是有點濕漉漉的。
讓他沒有冷下心來拒絕妹妹的請求。
是啊,如果前路很危險,自己如何能讓阿尋去涉險。
他們是一起長大的,不管身份如何改變。
不過這一次,因為隊伍裏多了神佑,好像變得不那麽視死如歸了。
實際本來,阿尋也覺得沒有那麽可怕。
可是真的離別了,那種哀傷還是免不了。
尤其是麵對不了神佑,所以他決定偷跑。
這會子看到神佑居然來追自己,還帶了這麽多好吃的東西。
阿尋覺得圓滿了。
甚至覺得去荊國也不是很可怕的事情,甚至感覺像是去郊遊一樣。
前方,荊國大軍,嚴陣以待。
看著那不多的一行人,緩慢前來。
大軍最前方,坐鎮的,居然不是朝慕爾將軍。
朝慕爾將軍隻是微微的坐在了左側。
朝慕爾將軍後頭筆直的站著阿塔爾。
而坐在最正中的是一個少年麵孔,衣著十分華麗的男子。
他頭戴寶冠,很是莊嚴。
不過那發冠下跑出一縷短短的頭發,讓他那張嚴肅的臉,莫名的有些俏皮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