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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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婉蕙感覺到一道道目光從四麵八方射向自己, 宛如一支支利箭，仿佛要在她身上紮出一個個窟窿。
隻因她無權無勢, 隻能仰人鼻息，而他們都是天潢貴胄、金枝玉葉，他們見不得她廁身其間，將她視作異類。
她明知道自己該拒絕皇帝的賞賜——姨母是她在宮中唯一的仰仗，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她。
當先一隊穿著黑甲，腰佩陌刀，騎著黑馬的親衛在前開道，太子和太子妃並轡而行，後頭是一眾宮人內侍，再後是一隊臂鷹牽犬、帶著獵具的黃門，最後又是大隊侍衛護駕。
尉遲越看著時辰差不多了，便即命侍從整裝向獵場進發。
沈宜秋知道他素來有潔癖，也不與他計較，在宮人端來的香湯中浣了手。
尉遲越頓時緊張起來，伸手將她隔開：“髒得很，別摸了。”便即叫黃門將狗抱走：“好生照看著，到了獵場再放下來。”
沈宜秋不以為然地皺了皺鼻子，又要去摸它的腦袋。
尉遲越道：“沒有名字，一條狗兒要什麽名字。”
沈宜秋仰起頭問道：“它叫什麽名字？”
尉遲越目瞪口呆，他不知喂了日將軍多少斤肉脯，它才對著他亮出肚皮，沒想到太子妃隻是伸手撓了兩下，這狗兒便如此諂媚，實在有些心酸。
小獵犬眯縫著眼享受，發出嗚嗚聲。
沈宜秋輕輕摸摸小獵犬的肚子：“乖。”
日將軍“嗷嗚”一聲，仰天躺下，翻開肚皮。
沈宜秋看了那狗兒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蹲下身，繞著它的頸項撓過去，手法十分嫻熟。
尉遲越一怔，訕訕地道：“它也會打獵的。”
犬當猧子養呢。”
沈宜秋哭笑不得：“殿下這是將獵
尉遲越扔了一條鹿脯給日將軍，得意地看向太子妃：“如何？”
沈宜秋不由暗暗納罕，上輩子她可從未見過太子放鷹走狗，更別說親自飼養了。
小獵犬嗚嗚叫了兩聲，心不甘情不願地人立起來，兩條前腿動了動。
小黃門甚有眼色，遞上幾條鹿肉脯，尉遲越接過，熟練地逗引小獵犬：“向太子妃作個揖。”
尉遲越不自覺地往腰間摸去，隨即回過神來，摸了摸鼻子。
沒等尉遲越回答，日將軍已經從黃門懷中掙脫出來，歡叫著向他撲過來，扒著他的褲腿，快速甩動著短小的尾巴。
沈宜秋明白過來：“這是殿下養的狗兒？”
沈宜秋正納悶為何一隻狗的事都要向太子稟報，便聽尉遲越道：“它一向不願叫人拘著，隨它去吧。”
那小黃門無奈道：“啟稟殿下，小……這小狗兒怎麽也不願戴頸圈。”
尉遲越將她神色看在眼裏，知她定是想到了幼時養過的那一隻。
沈宜秋一見那隻獵犬，眼睛倏地一亮，隨即變作黯然。
圍獵當日清晨，尉遲越費了一番功夫將太子妃從床上哄起來，兩人洗漱更衣，用過早膳，整裝待發，便有幾名黃門牽了五六條獵犬，另有一條比其它獵犬小些，抱在一個小黃門懷中，通體烏黑油亮，煞是可愛。
何婉蕙破涕為笑，伏在賢妃膝頭：“姨母最疼阿蕙……”
邊說邊從手腕上退下一對弦紋嵌寶鈿金釧，戴到外甥女手上：“姨母性子急，方才疾言厲色，與你賠個不是。”
郭賢妃道：“隻要你退成這門親事，我便去同聖人說，叫他降旨，風風光光送你進東宮，必不叫你低人一頭。你表兄本來心裏就有你，難不成還有二話？”
何婉蕙紅著臉道：“若是退了之後表兄……”
她一時左右為難起來，但終於還是放心不下皇帝，硬硬心腸道：“你表兄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祁家的事不了結，便是日日相見又如何？你聽姨母一句勸，回去勸勸你阿耶阿翁，將祁家的親事退了。”
郭賢妃當初將外甥女帶來華清宮，也是存著讓兩人多見麵的心思。
太子政務繁忙，平日總在太極宮和東宮間來去，難得去蓬萊宮一次，也是向嫡母和生母請個安便走，哪裏比得在這驪山，抬頭不見低頭見？
何婉蕙踟躕道：“但是表兄……”
雖然外甥女渾然不覺，但皇帝什麽德性她卻是一清二楚，以防萬一，還是將她送走為上。
郭賢妃頓了頓道：“你且先回京都去，待姨母回到東內，再召你入宮，可好？”
她又想起外甥女這麽盡心盡力、毫無怨言地侍奉左右，真比親女兒還親，一時間又心疼又慚愧，拍撫著她聳動的背脊道：“好孩子，你孝順姨母，姨母豈有不知的？隻是你究竟定了親事，在飛霜殿也罷了，橫豎也沒有外男，可驪山人又多，色目又繁雜，你在這裏終究不合適，是姨母想得不周全。”
想到此處，方才的齟齬頓時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
方才的事，倒是她想岔了，不過是小孩子貪圖好馬，不舍得拒絕罷了。
外甥女不過一個小孩子家，不解男女之事，哪裏知道其中的門道？何況她一顆心都係在兒子身上，這還能有假？
郭賢妃自小看她長大，見她如此模樣，不禁想起她年幼時姨母長姨母短地繞著自己膝蓋打轉，心中已經軟了三分，兀自自責起來。
她一行說一行哭，卻不是對著男子時那梨花帶雨的哭法，而是直著嗓子嚎啕，涕淚滂沱，像個不諳世事的孩童一般。
再抬起頭時，她臉上已經滿是淚水，膝行上前，抱住郭賢妃的膝蓋：“就算姨母不要阿蕙了，至少叫阿蕙知道，究竟是哪裏討了姨母的嫌，也叫阿蕙死個明白……”
她心中盤算著，姨母雖小心眼，但心腸不算硬，少不得要以情打動她。
可她這回連話都未同太子說上幾句，更是沒能私下裏見上一麵，就此無功而返，心中多有不甘，總要想個法子留下才是。
何婉蕙心中冷笑，當初明明是賢妃自己要她陪到驪山來，叫她過完上元再回去，如今忽然翻悔，定是因方才皇帝賜馬，惹得她醋癖又犯了。
郭賢妃心中所想之事不能啟齒，隻是道：“我這裏不缺人伺候，眼看著就要歲除了，你也該回家中與耶娘兄弟姊妹團聚，不必陪著我這老婆子。”
何婉蕙滿臉驚惶，便即跪倒在地，帶著哭腔道：“阿蕙哪裏侍奉不周，姨母盡管罵，為何要趕阿蕙走……”
不等人走到門外，郭賢妃便冷冷道：“明日圍獵回來，你便下山家去。”
宮人內侍知道賢妃發怒，生怕遭受池魚之殃，一個個麻溜地退出殿外。
酒闌席散，何婉蕙跟隨姨母回了芳華殿中，照例要侍奉姨母就寢，便見郭賢妃拔下發上一支金雀簪，重重地往妝台上一拍，對宮人內侍道：“你們都給我出去！”
何婉蕙又半真半假地推辭了一下，便即拜謝聖恩，然後回到席間，一抬眼，冷不丁對上太子的視線，見他臉色微沉，似有不豫之色，心中登時大為暢快。
他正思忖著得尋機勸勸生母，便聽皇帝道：“長者賜不可辭，朕讓你收，你便收。”
究其根本，生母將她召到宮闈間朝夕相伴，實在甚為不妥。
今日有那麽多宗室在，若是傳出去，於她名節必定有損。
更令他意外的是何婉蕙的態度，他以為有了琵琶那一節，她定會堅辭不受，誰知言語態度竟有些半推半就的意思，究竟是年紀小不懂事，在宮中耳濡目染，不免被名利迷了眼。
尉遲越不禁皺了皺眉, 皇帝近年來隨心所欲慣了, 言行頗多不經，這幾日又是作曲相和，又是賞賜禦用之物, 實在有失體統，雖說不至於做什麽，但對著一個議定婚事的晚輩大獻殷勤，實在為老不尊。
她遲疑片刻，盈盈下拜：“陛下恩賞, 九娘卻之不恭, 然受之有愧, 實在不敢領受。”
她何家也並非貧賤門戶，憑什麽她非要低人一等？明日圍獵，其他人都有寶馬名駒, 尤其是太子妃，定然從東宮馬廄中選了上好的名馬，隻有她，隻能騎著駑馬，淪為這些人的笑柄。
然而她忽然瞥見沈氏, 瞥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 從心底裏升起一股強烈的不甘。
沈宜秋才學會騎馬不久，駕馭起來仍舊有些吃力，尉遲越本想叫她與自己共乘，但沈宜秋總覺眾目睽睽之下不太像話。
太子拗不過她，隻能讓她騎上自己那匹玉驄馬。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山上行去。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Ldg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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