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哥饒命
在四人推測之際,其他幾個不良人也都漸漸回到衙門。六裏縣發生了縣官滅門的大案,其他的民間糾紛就都變成了小事,因此這些不良人一時之間反倒沒事做了。
大部分人回到衙門時,李武正推理到慶大人下毒那一段,一通推斷,直接讓這些同僚們甘拜下風。因為他們平日裏基本都是一套嚴刑拷打,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案犯招供了就算大功告成,有時候抓不到人就直接找一些無兒無女也無親眷的混混充數,整個兒六裏的治安也算是基本穩定。
不過這也就導致大部分不良人沒有什麽破案能力,這種情況,一直到李武入行才有所好轉。
眾人聽他的推斷聽得入神,漸漸都在府裏站住了,直到李武說道“屍體在說話”,他們才回過神來。
這句話宛如驚雷劈空一般,幾乎驚掉了眾人的下巴。
李文怒道:“還以為你有什麽好的論斷,原來隻不過是一廂情願地推測!令飛的質疑很有道理,你若是答不上來,那反而是洗脫了這個高手的懸疑!我覺得門房董二的嫌疑很大,速去緝拿他!”
李武歪著頭,無視李文的惱火:“兄長,我已經說了凶手一定是高手。你不妨想想,慶大人和馮大人要謀殺他的事情已經坐實了,如果他不殺死這兩人,就沒法從慶府全身而退。所以凶手一定是他!而他的手段我也說明了,就是讓屍體來說話。”
一眾同僚知道李文李武兩兄弟素來不對付,一看局勢又變得劍拔弩張,都上前勸李武:“嚴兵,你糊塗了?死人怎麽會說話?”
李武道:“會說,當然會說了。”
他拿起從慶府拎回來的那個肮髒的包袱,這時人們才注意到整個室內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李武神情凝重,緩緩地將那個包袱解開,裏麵的東西緩緩暴露出來,解到一半的時候,李武忽然說:“韓睇,把錢伯仲的眼蒙上。”
韓睇愣了一下,但還是照做了。隨後李武才徹底將那個包裹解開。
包袱裏的東西渾濁不堪,混在一起不知道是什麽。
“這是……”身邊的幾個同僚向李武投去質詢的目光。
李武擱著白巾把那些東西一張一張分出來,排列在桌子上,那些東西像是一層薄紙,不過每張紙上都有數個大小不一的孔洞。
李文捂著鼻子道:“怎麽這麽臭,不會是從茅坑裏撈上來的吧?”
李武點了點頭。
他這肯定的姿勢直接把周圍的一圈圍觀者勸退了,隻有最開始的四個人沒有受到影響。
關翼數著紙張上的孔洞:“一、二、三……七,一共有七個洞,這是什麽紙?”
李武歎道:“這不是紙,這是被凶手切下來的……”
錢三郎的身體忽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幾乎從凳子上彈起來:“娥兒!娥兒的……”
韓睇和誌遠嬰寧他們立刻上前把他按住,李武眉頭一皺:“我還以為看不到就沒事了……你們把伯仲帶走休息吧……”
目送著錢三郎被帶出府衙,李武鬆了一口氣,這才接著說:“這就是被凶手切下來的臉皮。”
他撿起一張臉,如果不是事先告知,誰也看不出那曾經是人的一部分。
府衙內的氣息變得有點詭異。所謂死者為大,凶手殺人也就罷了,竟然還侮辱屍首,這種殘酷超越了在場的所有人的想象。
李武拿著那張麵具問道:“諸位看出什麽否?”
其實大夥壓根目不忍視,更別提看出什麽端倪了,那些麵具已經被腐蝕得不成樣子,甚至分辨不清誰是誰。
見無人回答,李武把麵具攤開在桌子上,一個個指著:“這是慶家老爺子,這是二媽,這是廚子……”
一直說到最後,李武將手指沉重地砸到桌子上,一聲巨響,粉塵四濺,竟然在桌上劈出一個裂紋。
“這是娥兒的。”
府衙內響起幾聲嗚咽,李文咬牙切齒地說:“混賬東西!讓我找到凶手,就得把他淩遲了!”
李武沉默片刻,調整情緒,然後接著說道:“諸位沒發現什麽問題嗎?”
送完錢三郎的韓睇回複道:“是不是……少了什麽?”
李武點點頭:“沒錯,少了最關鍵的兩張……那就是慶大人和馮大人這兩人的臉。”
“嘖——”關翼捏著下巴思考了一陣,“為什麽會這樣?是因為慶大人和馮大人是謀殺高手的主謀,所以單獨帶走了他們的麵嗎?”
“不——”李武道,“這個凶手不是為了羞辱或者解氣才這樣做,他的每一步都是經過思考的。”
李文嚷道:“嚴兵,你快說說,他到底是如何騙過車把式的眼睛的?車把式那時看見的是人是鬼?”
“是人——當然是人,天下哪有鬼?”李武道,“隻不過車把式看見的並不是慶大人本人,而是他的屍體。”
這句推斷又宛如一聲驚雷在府衙裏炸開!
“屍體?”
“可是車把式應該親眼看見他說話了吧?”
“對啊,而且慶大人還給了他銀子,屍體能給錢嗎?”
“況且慶大人的喉嚨都被捅穿了,這不是很容易被發現嗎?”
李武道:“諸位說得都對,但我沒說是全部屍體,開口說話者隻不過借用了屍體的一部分。”
他把手指向桌子,說道:“臉。”
府衙內頓時安靜了。
關翼問道:“你是說——人皮麵具?”
“沒錯——”李武道,“不然他為什麽要耗時耗力的剝下臉皮呢?答案就是,在他殺人以後,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然後才將慶大人的臉皮割下來,偽裝成慶大人見車把式。馮大人當然也不可能坐他的馬車離開,因為當時馮大人已經死了!”
“可是,通過二進隻要片刻功夫。”
“哼,”李武道,“你們難道沒發現嗎?那個車把式是個跛子!”
嬰寧一聽,立刻跑出府衙,過了一陣子氣喘籲籲地跑回來:“真……是真的!那老頭兒走路不利索,確實比別人慢許多!”
“即便如此,想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剝下臉皮,實在是……”眾不良人還是有些不信。
李武道:“咱們自然沒有這個功夫,但是對方是七品以上的高手,如果受過訓練,精悉人體,擁有這種能力也不奇怪。”
“會不會是丹毒派的?”嬰寧問道,“丹毒派作為八大派係之一,依照律例,有權使用無名的屍體。其門人想立九品,就得經手剖解三具屍體,據說他們還尊屍首為師,實在是詭異的門派!”
韓睇聽到這兒,咳嗽了兩聲,府衙內頓時充滿了尷尬的氣氛。
“嬰寧,若是一知半解勸你少開尊口。”韓睇道,“我們丹毒派原是醫道,自然要熟習人體,稱屍首為師亦是尊重。此二者權且不提,假如凶手真是我們丹毒派,切下一張臉倒是不難,隻是這臉如何變成麵具呢?須知人麵之後血管縱橫,還有油膏,想想也知道不能直接套在臉上。”
李武道:“韓睇說得有理。我有個猜想,凶手大概並非八大派之內的門人,而是旁門的習練者。製造人皮麵具的功夫,易容派應該是最強的,但是易容派專攻易容,基本都沒什麽戰鬥力。我在輯錄冊曾經看到過這麽一類通緝犯,其門派隻在家族中傳習,等級森嚴,規矩嚴格,門人均以殺人為生,人稱盜命師,都頗有手段,其手段之一就是割下人臉來易容。”
“以殺人為生?”眾人皆作不解狀,“這種門派,難道官府不控製?”
李武緩緩地晃蕩著腦袋:“該派已經滅門了,輯錄冊之所以將其收錄,就是追亡逐北,趕盡殺絕。”
李文突然按劍而笑,高聲道:“哈哈,如此窮寇,就算僥幸擊殺二賊,又如何?我不需片刻,即取了他的項上人頭,以慰慶大人在天之靈。”
李武聽得冷汗直冒,連忙勸道:“兄長,咱們還是從長計議……”
李文打斷弟弟的話:“嚴兵,為兄本次出擊,其事有三。一是為死去的慶大人一家報血仇;二來為國效力,處理餘孽;三來就是要讓你看看我的厲害,省得你一天到晚左一個從長計議,右一個從長計議的!”
眾人聽聞此語,皆是一愣,既覺得心旌搖蕩,又不免為自己這位頭頭擔憂。
李文在原地立了一陣子,倒是不說話,眾人都不知道他想幹什麽,過了一會兒,他撓著腦袋開口道:
“額……嚴兵啊,你說了半天,我們雖已鎖定目標,但還是不知道如何抓捕他,想來你必有計謀,快說與為兄聽聽。”
眾人一聽,合著老大豪氣幹雲地說了一通,自己還不知道往哪追呢!
李武一扶夏衣,墊步上前,拱手對兄長說道:
“凶手沒有路引,隻能遊蕩於鄉野之間,若想去別處,就必須通過衢州機關城。不良人嚴兵,願請不良帥準我與韓睇、關翼、錢三郎成四人行,共赴衢州,與衢州王商議此事,若事不成,提頭來見。”
李文一聽就急了:“嘿——你別來那些虛的,若事不成,我砍了你的頭,如何向父母在天之靈交代?”
李武沒有抬頭,決然道:“隻有此法,可行。”
大夥一看這架勢,知道這兄弟倆又開始嗆火了,都不做聲,畢竟這倆人一個武功最高,一個腦子最靈,其他庸庸之輩如何勸得住?
堂內一陣沉默,桌子上還擺著數張麵具,使得這個場景顯得有點詭異。
忽然,一股熱浪順著李武的眉心直攻過來,隻聽嘭的一聲,他已經被推出四五米的距離,摔在牆上,砸出一個大陷坑!
李武感覺血正從嘴角汩汩流出來,他抬起頭,看見李文身上正漂浮著一層淡淡的蒸汽。
“頑血!”誌遠驚呼一聲,“頭兒,您怎麽?”
還沒等他說完,誌遠也被氣浪推出數米,要不是站在人堆之中,恐怕已經從大堂直飛到衙門大院裏。
李文周身煙氣繚繞,紅色的經絡遍布全身:
“嚴兵啊,你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我跟你一塊兒長起來,你說的話是真是假,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說去找衢州王是唯一辦法的時候,不敢看著我,就說明你心裏有鬼。你其實已經有辦法追捕到那個凶手,但是你不敢告訴我,因為你害怕我去送死——”
“你瞧不起我這個兄長!你覺得我打不過那個凶手!是不是!?”
話音剛落,蒸汽霎時間猶如一陣巨潮衝擊四方,發出一陣爆響,府衙的門板被衝得嘎吱作響,猶如暴風雨襲來。眾人用手遮擋著麵部,極力站定,才能勉強不被這氣浪擊倒。
踏!
李文突然消失於原地,又突然出現在李武的眼前,他赤拳一舉,一股熱浪頓時使李武的傷口幹涸開裂。
李武看一眼李文,又看一眼遠處幾乎被氣浪衝毀的大堂,猛地一咬牙,雙手護住頭頂,帶著哭腔吼道:
“大哥!大哥!我說,我告訴你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