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殘指劍(二)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個一無所長的年輕人,既無薄田也無家產,久居於我們這個荒僻的小村莊裏。
故事發生的時候,他的父母已經去世多年,這個年輕人住在村中獨個兒的一間房舍中,他的房子,沒和其他村民挨在一起。所以大夥都覺得此人性情孤僻,很少與之往來。
如果非要說這個青年有什麽呢?他養著一頭驢。
這頭驢毛不光不順,眼也濁了,腿也跛了,渾身漆黑四蹄雪白,曾經是一匹上好的“雪裏站”,但是如今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處好地方了……聽我的描述,你準覺得這頭驢跟小黑一樣,不,簡直是按照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
可是爺爺說,這頭驢就是小黑。
如果爺爺沒騙我,小黑已經像這樣眼濁腿跛地活了好多年,我回想一下,似乎我出生時小黑確實就已經這樣,一直到現在,我們都長大了,小黑卻沒有老過,或者說,它一直都很老,憑一口氣吊著,一直沒有死去。
年輕人是個俠士,至少他自認為自己是個俠士,所以他決定去雲遊四方。
一般人認為俠士都應該騎馬,但是青年認為騎驢也很好,聽說八仙就有一個騎驢,不僅騎,而且還倒著騎。
這青年不會倒著騎,但是他自認為即便是正著騎,在一堆騎馬的俠客中自己也算是夠一枝獨秀的了。
他就這樣騎著瘸腿的驢,走出了村子,一路到了廬州。
以前我一直不清楚廬州是哪,所以對這個故事將信將疑,但是後來村裏的三炮告訴我廬州離我們村很遠,很遠很遠,騎驢無論如何也到不了,從此我就開始討厭這個故事,俠客,您還要繼續聽嗎?後麵發生的事,比騎驢到廬州還要離奇。
“我要聽。”安雲點點頭。
青年騎驢到了廬州,走入了一個叫做龍潭的地方,有個詞叫“龍潭虎穴”,形容環境凶險,而青年一入龍潭,果然發生了異事。
龍潭乃是群山環嶂之地,他騎著驢走啊走,很快周圍便起了濃霧,身邊的景物狀貌全然不可見。
似乎是由於起霧,山路兩旁連個人影也見不到。
一開始青年倒是不害怕,他覺得這是有妖物作祟,就等著啥時候妖怪來吃他,他一拳把妖怪打死,破了這大陣。
可是約莫三天後,是人困驢乏,糧食耗盡,青年有些慌張了,倒不是怕死,而是覺得這樣寸功未立,既沒上報國家,也沒下安黎庶,實在有辱一介俠士的美名,尤其是死在這麽連個鬼影也沒有的地方,豈不是連個樹碑立傳之人都沒有?
於是他鼓舞精神,開始想辦法。
其實三天之內他已經想了許多辦法,他用石頭在樹上刻字標記路線,結果走了一陣子,驚奇地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標記的地方。
有一次他折下樹枝斬草破路,然後將樹枝扔下,過了一會兒再回來,發現樹枝還在,草葉已經生長如初,依然紛亂繁雜,生機勃勃。
但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磨礪之後,青年終於發現一個好辦法——風。
群山之內,有風倒灌,風會指向道路的出口。
而在霧氣之中,竟然能夠清晰地看出風的動向!
青年就這樣循著風又走了一日,到了傍晚天色漸沉時終於走出了大霧!
而他的眼前,是許多林立的廟宇以及以及身穿百衲衣的僧侶!
僧人發現他,立刻請他吃齋飯,喂他水,救活了奄奄一息的他。
青年這才明白外界的大霧都是僧人立下的大陣,就是為了隱居於龍潭之內。
他誠懇拜師,表示想要修習布陣之術,方丈說他走出大霧,極有慧根,但是須先摒除雜念,否則永世難脫輪回。
青年允諾,於是開始在寺中學藝,他進步飛快,很快趕超了同門師兄弟,但是方丈所授全是健體之能或者是劍術,學了很久還是沒接觸到玄之又玄的大霧陣法。
在把劍術訓練得爐火純青後,青年覺得再無可練,便直接找到方丈尋求布陣之法。
方丈說可以,但是你得先出了龍潭,再入龍潭,等到那時,便授他布陣之法。
青年騎驢出了龍潭,當他走出濃霧時,竟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村子!
他明白這是方丈在告訴自己,自己已經失去了學習布陣的資格,但是也不以此為失,向著村子南方走去。
他到了機關城,那時機關城還沒有現在這樣亂,他在機關城聽了一出戲,似乎是造書派編寫的折子,名叫《大鬧天宮》。
當時戲班子裏有個負責畫臉譜的年輕人,與他很投緣,二人相談甚歡,一直聊到深夜。青年把自己珍藏的酒給臉譜匠人喝,二人都是海量,暢飲一陣,都覺得通體舒暢,遂為兄弟。
青年離開前,跟臉譜匠約定,等到自己為俠士,名揚天下,二人再見麵。
臉譜匠欣然應允。
青年準備開始自己行俠仗義的一生,他首先回到村子做準備。
那天晚上,村子裏來了一群盜賊。
為了保護村民,青年和盜賊大戰,就用他那一手神劍,斬殺了數十名盜賊,成功保衛了村民。
他毫發無損,意氣風發,卻不慎被身後的冷箭射中。
就這樣,村裏的劍神悄然隕落,留下一段輝煌的曆史,和一段令人遺憾的約定。
……
不休打了個哈欠,說道:“很無聊吧。”
“還行。”安雲說著,也打了個哈欠,“這不是個偏僻的村子嗎?怎麽會來盜賊呢?這一點並沒有解釋啊。”
不休搖搖頭:“因為整個故事都是編的,爺爺總是在臆想,似乎這樣就能滿足他從未開始過的豪俠夢……”
“爺爺打了一輩子鐵,但是一直想當個俠士,所以開始在腦中編造故事。你看他現在這麽反感文人,就是因為他把自己臆想的那個臉譜匠當成了文人的代表,每次提起都覺得遺憾,於是便開始貶低,以減輕這種遺憾的感覺!”
不休接著說:“但是俠客哥你剛才不是說了嗎?機關城根本沒有什麽戲班子,這一切都是爺爺的幻想!”
安雲微微一笑,不說話。
“你笑什麽?你覺得爺爺的夢想可笑嗎?”不休歎了口氣,把頭撇向一旁,“其實大家都這麽覺得,但是那也是他的夢啊,我不想嘲笑他!所以,我還是會忍著嘲笑向大家講起劍神的故事,還會維護小黑,還會維護爺爺,畢竟他們是我的家人!”
“哈哈哈哈哈哈!”安雲放聲大笑,他走到自己的包袱旁,緩緩解開。
“你到底在笑什麽?”不休終於惱怒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安雲擦著眼淚,把那張悟空的麵具從包袱裏取出來,笑道,
“你爺爺說的,可不是臆想的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