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上)新舊仇霸刀斬宵小 往來恩縱
第二十回(上)新舊仇霸刀斬宵 往來恩縱馬入蒼雲
流風霜收拾完狼藉杯盤,運起身法,腳尖點踏在院落假山上,幾下瞬轉登頂,再縱身一躍,輕盈落到了屋頂。
“是你啊,辛苦了,我還晚點兒再自己收拾呢。”石念遠以手枕頭,躺在以琉璃瓦片鋪就的傾斜房頂上,翹起二郎腿一下一下懸踢,甲子洞府的琉璃瓦片在月光下反射出粼粼熒光,狐狸安靜的躺在石念遠胸口上,不時發出輕微鼾聲。
席盡人散,院落中,蟲鳴蛙唱的聲音更顯清晰可聞,夜靜謐得剛剛好。
“公子在想什麽?”流風霜曲腿跪坐在石念遠身側,看向凝望雙月的石念遠,藍長發披散曳地,奪去了玄度玄燭映照在琉璃瓦片上的如水月華。
“想家。”石念遠笑答。視線盡頭,一頭劍羽鷹從玄燭前雲霧中滑翔穿梭,漸行漸遠。
“她今好像很嗜睡。”流風霜問。
“最近都是的。”石念遠答。
“你知不知道,她喜歡你?”流風霜又問。
“知道的。”石念遠又答。
“你也是才剛認識她?”流風霜再問。
“嗯,剛認識。”石念遠再答。
流風霜三句話裏的“她”各自指向不同的人,可是石念遠偏偏就是聽懂了,就像剛才聽到流風霜攀上屋頂的聲響,並沒有將靈識延伸窺探就知道是她了一樣。
流風霜三句話問完,就不話了,微抬螓首,與石念遠一樣沉默遙望玄度玄燭。
夜風吹拂,撫亂了三千煩惱絲,石念遠摘下發帶,烏黑長發在夜風中揚起。也不知道是不是由於穿越,從一出生就具有成熟自我意識的關係,石念遠在精神力與靈識上都比較突出,感知到身旁少女身上偶爾溢散出來的靈壓,石念遠笑道:“上次在望北崖,就看到你的身法比大姐要快許多,你是怕她自尊心受挫,所以才壓製了境界?”
“嗯,姐姐從就要強,霜兒不想讓她難過。”流風霜不由自主盯住了石念遠隨風漫飛的長發,發覺不妥後,重新將目光轉向雙月。
“大姐看似大大咧咧,其實心思細膩,連我都看得出來,她會看不出來?”石念遠理順了頭發,再次用發帶係好。
“兩道波會互相影響,而兩道頻率相同的波互相影響時,會發生那種奇特的現象。”頓了頓,流風霜不確定問道:“公子,是叫頻率吧?”
“嗯,對。兩道頻率相同的波互相疊加的現象,稱作波的幹涉,在幹涉現象中,部分區域振動加強,部分區域振動減弱,兩片區域位置恒定且相互隔開,如果兩道波的振幅相等,就會如你今所猜想的那樣,在減弱區出現靈寂現象。”石念遠平靜解釋道。
“雖然有些生澀,不過霜兒能理解。”流風霜點了點頭,捋了捋在夜風中淩亂的劉海:“如果兩道波頻率不同,相互疊加的情況就會複雜起來……霜兒喜歡簡單一些的東西。”
“做為妹妹,你很愛姐姐。做為自己,多少有些委屈自己。”石念遠道。
“從到大,特別是在娘親去世以後,姐姐總是讓著霜兒的,她平常要強爭取的東西,幾乎都是為了給霜兒。”流風霜道。
“相信我,大姐不是那種會因為你的修為高過了她,就糾結難過的性子。”石念遠笑道。
“公子,霜兒比你了解姐姐。”流風霜笑道。這是認識以來,流風霜第一次在石念遠麵前出蘊含反對意味的話語。
“在留鄴城與公子意外相識之後,武侯府裏,姐姐三番兩次的要把霜兒許配給公子。那時,霜兒就知道,你是姐姐不爭的東西,是姐姐不會爭來送給霜兒的東西。”
“雖然覺得你用東西來形容我有些怪怪的,不過‘我是不是東西’這個命題,判定不管是真是假,好像都不是什麽好話。”石念遠用手輕柔的扶住胸口上的雪白狐狸,緩慢起身,沒有吵醒熟睡的若湖,手晃了晃,多出一瓶酒來:“喝點?”
流風霜點了點頭,接了過去,石念遠再取了一瓶出來,咬去瓶塞灌下一口:“你是覺得你姐姐喜歡我,所以我就必須要喜歡她?”
流風霜搖了搖頭,唱起幾句旭闌郡山歌:“鳥兒倒知魚在水,魚兒不知鳥在林,不是鳥兒不亮翅,十個男兒九粗心。”
也不知是不是被歌聲吸引,狐狸迷迷糊糊的醒轉過來,鼻子嗅了嗅,半眯著眼踉踉蹌蹌的爬進了流風霜的懷裏。
石念遠再飲了一口酒:“紙上情字易寫成,心底相思摧人心。”頓了頓,續道:“像大姐這樣處在情竇初開年紀的少年少女,很容易對異性產生好感。”
“得好像你有多老似的。”流風霜笑了笑,仰頭咕嚕咕嚕直接將酒飲盡了。
石念遠看著流風霜麵不改色的樣子,豎起拇指讚道:“沒想到你酒量那麽好。”
流風霜扭頭望向洞府側廂,欲言又止。側廂中,靈禁與夜明珠散發出熒熒光亮,一道靜坐桌前看書的剪影映照在窗紙上。
一陣笛音嫋嫋而起,流風霜回過頭來安靜聽完了一曲,輕輕鼓掌幾下讚道:“音律有些奇怪,不過很好聽。”
石念遠笑了笑:“回去陪大姐吧,她現在大概正在慪著些沒道理的氣呢。”
“嗯,那,公子再見。”流風霜將雪白狐狸送到石念遠懷中,道了聲別,一躍而離。
“突然想到了摩迦羅,他很清楚自己愛誰。”石念遠將壺中酒飲盡,開口道。
“清楚自己不愛誰,同樣不易。”若湖的聲音響在石念遠識海中。
石念遠笑了笑:“一寸土,一年木,一花一樹一貪圖。按理主角不都應該是廣開後宮,石女見到都會立馬高潮的那種設定嗎?”
若湖不置可否,看了一眼側廂道:“你的娃娃親倒是挺平靜的。”
“不然呢?娃娃親就非得大鬧到癡傻少爺府上去退婚,癡傻少年必須大喊出什麽河東河西,再後來,癡傻少爺一路逆襲,各種宵送上門來讓主角啪啪打臉,才算是正常展開?”石念遠著著忍不住笑了起來:“噗——先不我並沒有戒指老爺爺,那個男人在西疆可是虎虎生風,如日中,我的境狀跟家道中落的設定差好遠的好不好?”石念遠同樣看向側廂,續道:“她看上去讀過很多書,見過很多人,遇過很多事。對了,大姐不我還沒發現,這妞兒的腿還真是蠻長的。”
不知是不是慕容姍有所察覺,忽然走過來打開了窗戶,結果正好觸碰到石念遠的視線。感受到胸口玉佩再次一熱,石念遠報以一笑。
慕容姍手中突然出現一隻酒袋,手勁一抖,酒袋朝石念遠遙遙擲來:“與安老窖,嚐嚐?”
“沒下春藥吧?”石念遠打趣道。
慕容姍笑了笑,並不放在心上,在軍營裏,各種葷段子開了去了:“怕了?”
“怕一點。”石念遠打開酒袋飲了一口。
品著北域烈酒,石大少爺這才突然發現,今個兒喝得似乎多了些,腦袋已經有些昏沉。重新躺回琉璃瓦片上,微閉雙目,享受夜風。
石念遠的確是醉了,直到慕容姍在石念遠身邊坐下,石念遠才發覺了慕容姍的到來。
“我聽老頭子,你應該是不踏仙道的,沒想到會在關圃城認識你,沒想到你以塵微境起品修為,一擊就斬殺了凝元境承品,沒想到你是烈陽院本屆榜首。”頓了頓,慕容姍續道:“我曾聽我哥,他當時也常居榜首。以他的性子能力,想來這不是一件太過容易的事情。”
石念遠感覺腦袋越來越沉,視線模糊,耳鳴不止,伸出手來揉了揉太陽穴:“你好像對我癡傻與否、修仙與否,都不太在意?”
慕容姍笑道:“我見過許多凡人,一生或平凡,或轟烈,但在死去前都無怨無悔,比很多修士都要活得暢快精彩。而且,比起坊間傳言,我向來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生在王侯將相家,誰要真能把日子過得癡傻,卻還能好好活著,那就是擁有我學不來的大智慧。再了,婚約,也僅是婚約罷了。”
石念遠傻笑了幾聲:“我從到大都喜歡關起門來倒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並且經常傷到自己,後來突發其想,就幹脆讓李書圖把癡傻少年的名頭傳出去,其實也沒怎麽細心經營,更無所謂藏不藏拙,當時也就是圖個樂子罷了。”石念遠話已經有些大舌頭了,伸手朝胸口裏摸了摸,掏出來半枚龍紋玉佩:“這東西又燙了……其實,在關圃城城主府裏,我所謂的占卜都是信口胡謅的,因為狐狸發現了那個殺手,而我又想積積德,提醒一下謝城主和你。”頓了頓,石念遠續道:“在你自我介紹時,我就知道是你了,所以才跑開的。對了,那個殺手最後來的那一下,真的是她救了你,你還沒謝她呢。”
“謝謝!”慕容姍沒有扭捏作態,真誠的朝熟睡中的狐狸道了一聲謝。
修士境界越高,對食物、水與睡眠的需求就會越低,從水月洞回到外界,再從望北崖返回烈陽山麓,石念遠一路上也就偶爾閉目養神憩,這會兒大概是真的累了。
慕容姍抱起了在房頂/緊緊抱住狐狸睡著的石念遠,輕盈躍下院落,以腳推門走進屋中,將石念遠放到了主臥床上,幫石念遠脫了鞋襪,拉上被子蓋好,安靜走回側廂去了。
……
蒼雲郡,留鄴城。
姚鬆滿臉回味的提著褲子走出晚雪樓,結果突然看到前方婉約倩影,渾身一陣激靈,內心餘溫全無。
柳紫蘇欠身道:“百鬼柳紫蘇,見過姚教習。請姚教習速回百鬼,李大人有要事相商。”
“我,娘皮,你每次冒出來時能不能分分時間場合?老子還在這回味,猶豫著要不要轉身回頭再來一炮,你他娘的這樣突然冒出來,把老子嚇陽/痿了,誰負責?”姚槍罵罵咧咧,看到柳紫蘇配劍變成了一柄厚背大刀,續道:“嘖——公費旅遊回來,居然還玩上刀了,你這胳膊腿的,玩得來嗎?”
柳紫蘇笑了笑,沒有回答,與姚鬆一起走向武侯府。
武侯府地下二層,桃鬆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那個似乎每時每刻都待在地道出口賬房裏的毛姓老頭居然走下來了,而那個武侯府瘸腿大管家滿臉怨氣的站在他的旁邊。
毛財神看到姚鬆與柳紫蘇走來,點了點頭:“既然都到了,那就開始吧。”毛財神平伸一手,手上熒熒靈光亮起:“毛某曾經是武者,並走到了武者道途終末,陸地神仙。後來,毛某得知武道有缺、道途中斷,仙道,才是通向長生久視的正途。於是,毛某自廢武道修為,自斷全身經脈,一切歸零。如今,經過二十年修養,毛某終於得償所願,踏上飄渺仙道。從今開始,毛某在百鬼中擔任教習,授法傳道。紫蘇——”
“在。”柳紫蘇向前踏了一步。
“所謂仙道,即是修士煉化地靈力淬煉己身,攫取地納入氣海丹田,構築靈力回路,凝結本命元丹,通向超凡脫俗,憑借一己之力,即可搬山、倒海、斷江、摧城!紫蘇——”
柳紫蘇調動體內靈力,加持到寬厚大刀之上,大刀靈光流轉,朝前方空處斬去,一道丈許長、尺許寬裂痕出現在玄武岩地麵上。
“紫蘇踏足仙道不足一季,如今身具靈知境轉品修為,就可以做到了這一步了。當然,七品武者同樣可以做到。那麽,區別在哪呢?”頓了頓,毛財神自問自答續道:“修士相較於武者最大的不同,是在於靈識誕生,從此不是再如霧裏探花一般沉積真元,而是能夠切實感知到地靈力,修煉到深處,更是可以共鳴地靈力,禦使各類靈寶,發揮出種種不可思議的威能。”
百鬼成員中,大多數都是來自城南貧民區裏的孤兒,聽到這裏,無不雙眼綻放灼灼神光。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踏足仙道的,今,毛某就為你們好好講一講,旋照與啟靈……”
毛財神到這裏,李瘸子低垂頭顱,安靜離開了。
從地道中出來時,李瘸子看到了祝嫻蘭。
“夫人。”李瘸子恭敬行禮。
“李書圖,仙道一途,不可強求。人生在世,但求俯仰無愧、無怨無悔,仙道追尋大逍遙、大自在,然而許多修士在踏足仙道之後,終其一生,再無半分逍遙自在可言,本末倒置、反而不美。”祝嫻蘭輕聲道。
李瘸子撓了撓頭:“夫人不用安慰瘸子我,瘸子我也曾是二品武者,省得這些。隻是看著老朋友突然感覺有些陌生,心中感慨萬千罷了。”
祝嫻蘭點了點頭:“毛三的確是有大毅力之人。李書圖,大多數人隻知道西淵葬情宮以暗殺馳名,不知道在丹藥一道上,葬情宮同樣獨領風騷。”頓了頓,從西淵葬情宮叛逃出來,隱姓埋名多年的武侯府夫人續道:“自從你受傷瘸腿,經脈受損,武道荒廢已然多年,連哥不為你治療,不無讓你散盡武道修為後,嚐試將你領上仙道的想法。隻不過,葬情宮丹藥,藥性生猛剛烈,我身上殘留的啟靈丹不多,這次百鬼的計劃應該會消耗殆盡,你若是不怕死,我可以為你留一粒,待你武道修為散盡,自可一試。”
李瘸子一下跪地,由於腿瘸,重重摔在了地上,將身子扶正後,誠懇出言道:“瘸子不怕死,請夫人成全!”
祝嫻蘭點了點頭:“我在與念遠的信中,曾讓他設法在烈陽山麓找尋丹藥為你醫腳,靜候消息吧。”
“李書圖一家上下,甘為武侯府赴湯蹈火,萬死莫辭!”李瘸子沉聲道。
祝嫻蘭擺了擺手,彎腰正要扶起李瘸子,卻突然發出一聲悶哼,蹲坐在地,眉頭深蹙,雙拳緊握,指甲甚至刺進了掌心肉中。
“夫人!”李瘸子大驚失色,顧不上站起身,連滾帶爬的衝向賬房大門,嘶聲吼道:“來人!來人!快到江桃院喚大丫鬟過來!”
祝嫻蘭喉頭一甜,趕忙以手捂嘴,終究沒有忍住,一口鮮血噴出,手掌華裳盡染血跡。
祝嫻蘭虛弱的扭頭看向西方,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山萬水,落到一處開滿曼珠沙華的山穀。
……
昏暗溶洞中,瀉玉流光,雲步通幽。
石筍、石幔、石花或平地而起、或倒懸而下、或橫生而出,千姿百態的鍾乳石,在五彩斑斕的流光映照下,有若華燈高照、有若入雲玉柱、有若猛虎下山、有若雄鷹振翅、有若素女含情……溶洞地麵上,一層低矮雲霧升騰繚繞,光影與雲霧深處,有一座奇異水池。
這水池內中空空,池上三尺虛空中,卻有池水仿佛不受重力影響似的,一道道水流朝上、朝下、朝左、朝右的古怪流淌,不時卷起波浪、不時蕩開波紋。懸空池水中央,一顆晶瑩剔透的紅寶石安靜懸浮,半邊尖,半邊圓,倒挺像一枚椰子。
紅寶石上靈光流轉,釋放出一圈靈光,惹得懸空池水一陣翻湧。
地麵空空水池邊,以血玉雕了一座魚龍石相,魚龍搖頭擺尾,栩栩如生,眼睛凝望上方紅寶石,紅寶石上靈光蕩漾至魚龍石相處時,魚龍嘴裏吐出一團幽藍火焰——這團火焰竟然如同液體一般,向上緩流,匯至懸空池水中後,幽藍逐漸被紅寶石吸收,徒留無色水流。
魚龍石相旁,有女子側躺。
這女人半敞玄色薄紗長裙,朦朧可見娉婷嫋娜曼妙身段,星眸泛動瀲灩光華,黑發雲漫到胸前,半遮兩座偉岸奇峰,那襲薄紗明明彈性十足,這對雪白玉兔卻仿佛下一秒就會在一聲絲帛撕裂聲中猛然躍出,雪兔之下,曲線以驚人的幅度驟變,盈盈蜂腰不堪一握,腹裸露在外,臍下墜有一枚菱形精致飾物,女子薄紗開叉很高,雲霧繚繞中,兩條搭在一起的凝脂玉腿夾住一隻纖纖素手,不停扭動摩挲。
涓涓露滴濕牡丹,翩翩粉蝶暗偷香,長睫倦,媚骨軟,金蓮顫,女子檀口微開,吐露蘭芳,發出一聲婉轉呻吟。
女子眉頭忽然凝起,半撐起身,穿上羅襪,整理薄紗。不多時,雲霧幽徑中走來一人。
“緋櫻拜見瞳璃宮主。”緋纓半跪在地請安。
“有事?”瞳璃眉眼間不掩不耐。
“葬花穀傳來消息,正在鼎中煉製的葬情丹,全廢了……”緋纓語氣複雜。
一股靈壓猛然溢散開去:“理由。”
緋纓被瞳璃的靈壓直接壓趴在地,動彈不得,聲音因為渾身戰栗而斷續顫抖:“聖器……器靈複蘇……”
靈壓散去,瞳璃所在空間扭曲,人影消失。獨留緋纓心有餘悸的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好不容易才平複下心緒。
緋纓凝視前方忘情池,雙目迷離,透出回憶神色,輕聲呢喃道:“神農鼎器靈複蘇……梨落……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