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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下)情深緣淺潦草散場 情長紙

  第五十九回(下)情深緣淺潦草散場 情長紙短悲喜自渡

  “流放至癸區……”


  “逐出烈陽山麓……”


  逢山祭的話語反複在董慧腦海裏縈繞,心煩意亂之下,董慧的瞬轉身法屢次出現失誤,誤撞到許多過路學子,招惹來不少破口咒罵。


  不過,董慧根本沒空去管,更遑論停下來道歉。


  董慧絲毫沒有吝嗇靈力,瞬轉身法施展到極致,一路朝躍龍甲峰飛奔。在漢白玉石棧道拐角處,由於轉向不足,狠撞了一下內側山壁,受傷右臂一陣火辣生疼;不心拌到階梯,朝前猛摔了個狗啃泥,磕到膝蓋與下巴,同時還咬到舌頭;吐了一口夾帶血絲的唾沫,繼續強運瞬轉身法,卻由於膝蓋受傷,一時身形不穩,再次狠迭一跤……


  在生理上的疼痛與心靈上的委屈雙重作用下,令董慧的眼淚一下飆了出來。


  可是,董慧連擦拭眼淚的餘裕都沒有,一路磕磕絆絆,終於來到甲辰洞府前,伸手拍上洞門靈禁,焦急萬分的等待回應,可是,洞府靈禁半都沒有開啟,向來知禮的董慧顧不得太多,幾步衝到洞府朱門前用力扣響門環,同樣沒有收到回應後,一邊握拳猛敲朱門一邊嘶聲大喊道:“二姐!二姐!快開門!我是董慧!七淩哥哥出事了!”


  依然沒有任何回應,萬分焦急的董慧情不自禁發出一聲呻吟悶哼,返身衝向甲子洞府。


  呯呯呯——呯呯呯——


  董慧握拳用力砸門,用力到不過三下兩下,就將手上的皮膚擦破。


  “月舞姐姐!月舞姐姐開門啊!我是董慧!七淩哥哥闖大禍了!快開門——幫幫七淩哥哥!”


  不知為何,平日裏基本一敲即開的兩道朱門,今日都緊閉深鎖。


  先前積攢強壓下去的疲憊一湧而上,董慧無力的翻轉過身,癱坐到甲子洞府朱門的門檻上,眼淚斷線珍珠一般簌簌墜落,嘴裏哽咽斷續的呢喃道:“求求你們……開開門……幫幫我……幫幫七淩哥哥……”


  立夏已過,氣陰晴不定。


  躍龍峰不似百花峰,覆蓋有調控溫度與濕度的靈禁法陣。


  空不知何時已經十分陰暗,而今,一道閃電從際蜿蜒劈落,緊接一陣轟雷悶響,繼而,嘩啦聲起,驟雨瓢潑而至。


  洞府朱門上方的窄細簷牙根本沒有什麽遮風擋雨的功效,不過幾息功夫,暴雨就將董慧渾身浸濕。


  臉頰上,雨水與淚水混雜在一起,令本就孤立無援的董慧感覺自己在這一刻仿佛被世間所遺棄,那些平日裏自以為堅固的友誼,在自己最需要的此時此刻,竟然連一絲溫度都不能渡來。


  董慧的氣海丹田裏本來就沒有多少靈力儲蓄,一路不顧後果的瞬轉狂奔,體內靈力回路已然幹涸,沒有靈力護體,除非是像北漠熠煌寺那樣專精煉體的仙道修士,不然,純論身體素質,超凡境以下的仙道修士與普通凡夫俗子的差異其實不大。


  雨水不斷從淩亂不堪的發間墜落,寒風灌衣,寒冷穿透身體再直抵靈魂,董慧開始發青的嘴唇不由自主的顫動不休,董慧抿起唇,雙手前伸抱膝,無奈這個動作並沒有給董慧帶來什麽溫度。


  董慧緩慢抬起頭,茫然的看向無盡雨幕,放肆搖曳的樹影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真——這些所謂的朋友……自己與七淩哥哥還真是高攀了……是啊……這些人中的絕大多數,即使拋去烈陽院翹楚的身份,放到凡俗中去,同樣是權傾一方、錦衣玉食、腰纏萬貫的高門大戶,自己與七淩哥哥算什麽?一個是來自南荒十萬大山的土著,一個是來自蒼雲郡窮鄉僻壤的賤民……

  絕望細想至此,忽然有一道火光在黑暗中亮起,視線遠處,透過婆娑樹影,所見正是甲寅洞府。


  像是即將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董慧跌跌撞撞,甚至可以是手足並用的衝向甲寅洞府。


  尚未行至半途,甲寅洞府的朱門就已經被人從內推開。


  一把紙傘如雲,一襲青衫如霧,一件鶴氅如霞。


  劍眉星目的少年看到在雨裏歇斯底裏的少女,滿臉疑惑的運起瞬轉身法迎上前去,站到伏倒在地的少女身前,手中紙傘朝前半傾,為內心幾乎寒盡的少女擋住了銷魂蝕骨的冷雨。


  “救……救……”董慧本就力竭,如今再被冷雨浸透,聲音哽咽沙啞,鼻塞嗡聲,語不成句。


  田浩半蹲下身,一手撐傘,一手挽上董慧的胳膊將其扶起:“別著急,有什麽事情,慢慢。”田浩一邊安撫董慧,一邊將凝元境合品大圓滿的靈力毫無保留的渡出,為董慧蒸幹身上雨水,隨著身體逐漸溫暖,在田浩看不到的斜月三星處,一顆快要涼透的心被灼灼捂熱。


  “嗚嗚嗚……”身體溫暖起來後,董慧連哭聲都有力了些,一頭紮進田浩的懷裏,下意識緊緊抱住田浩,抽泣道:“田公子,求求你……嗚嗚……求求你救救七淩哥哥吧……”


  田浩聞言皺起劍眉。


  自己與楊七淩並不對路,然而,看在董慧的麵子上,田浩曾鄭重要求桂北與方安不要再去找武煉少年的麻煩。


  在蜀嶺郡伯府大少爺眼裏,這已經是自己人生中少有的讓步了。


  “田公子,七淩哥哥他……他在庚峰襲擊同門,已經被押送到思過崖,更是被關進了禁閉室……嗚嗚……聽執律使,他現在已經被流放至癸區,要是那個現在還在醫療殿搶救的學子有恙,他就會被直接逐出烈陽山麓……”


  淋雨外加啼哭,鼻涕不由自主的淌下,心地善良的少女這才驚覺自己竟然不知何時抱上了田浩,臉上混雜到一起的雨水淚水已經盡數抹到田浩幹淨青衫的前胸,可不能再讓鼻涕沾上去。


  從田浩懷裏退離,董慧正不知所措,田浩已經伸手遞過一張手絹。


  感激的看了田浩一眼,董慧歪過頭去,盡量聲的擤掉鼻涕。


  雖然實在不想與那個武煉少年再有糾纏,可是看著眼前梨花帶雨,在無盡雨幕中脆弱而善良的少女,少年心動惻隱,暗歎了一口氣,溫言出聲問道:“我能為你做些什麽?”


  心頭重燃熊熊希望的董慧沒有領會到田浩有意擇言的措辭深意,下意識拽起田浩的手臂激動道:“我們……”


  僅兩字,董慧就頓住了,由於焦慮心急,腦袋裏一團漿糊,哪裏有什麽對策計劃?

  田浩心念電轉,長歎了一口氣後,平靜出聲道:“聽你剛才所,楊七淩會不會被逐出烈陽山麓,重點在於那個正在醫療殿搶救的學子。醫療殿由華元子二長老分管,平日常駐殿中的,隻是烈出觀無字輩弟子。畢竟,山上禁止私鬥,而且自從去年石念遠從百草穀帶回靈藥伴生獸境界異常的情報以後,幹支榜就再也沒有公示出抓捕野生靈藥的學分任務,學子一般不會受太重的傷。”

  田浩反握住董慧的手,施展開瞬轉身法,帶起董慧沿棧道疾掠下山:“看你這副焦急匆忙的模樣,事情應該才剛發生不久,以楊七淩的塵微境修為,所能造成的傷再重,隻要能有烈陽觀靜字輩弟子出手,想必都會化險為夷。”頓了頓,田浩沉吟續道:“我知道你現在非常想要先見楊七淩一麵才能安心——我們先去思過崖,據我所知,窺視被關押進崖壁禁閉室的人,可以借助靈禁,施展水鏡術法彼此交流;然後,我們到淩霞峰找靜陽先生,我請他出手救治那名重傷弟子。你現在可以好好跟我一下你知道的具體細節。”


  看著田浩那副沉穩泰然的俊逸側顏,聽著其井井有條的分析,心亂如麻的董慧心裏生出名為依賴的情愫,一顆高懸到嗓子眼的心逐漸落回,感覺隻要這個人將這件事情接過手,就一定能妥善處理好,七淩哥哥就一定會平安無事。


  眼淚再次不聽話的汩汩流出,隻是,方才尚如冰水,而今已似溫酒。


  “謝謝……田公子……謝謝你……”


  ……


  思過崖。


  思過崖同為山七十二懸峰之一,不過形態相對怪異,不像大多數懸峰那樣,是下尖上圓的錐形陀螺狀。


  像是一座山峰被人以利劍直接切開,形成一座斷麵光滑的山崖,再放到一塊如同玉盤的巨大石板上。


  思過崖與烈陽觀靜字輩弟子居住的淩霞峰毗鄰,通常用以軟禁或關押在山上違反烈陽山麓律令的門人弟子,不單獨針對烈陽院學子,而是麵向山所有修士。


  自從本屆烈陽院學子入學以來,因為違律而被抓到玉盤底座上麵崖思過的學子已然不少,不過,光滑山崖上一座座禁閉牢室,關押進來的要麽是青嵐峰外事弟子,要麽是烈陽觀四輩弟子,本屆烈陽院學子還從來沒有“享用”過這等待遇。


  思過崖中部偏下的一座牢室裏,楊七淩麵露不甘,席地而坐。


  牢室裏的地遊離靈力幾乎被靈禁抽幹,內中幾近靈寂環境。這也是烈陽觀大長老寧真子的刻意安排,除去違律的門人弟子,思過崖禁閉室也常有因為境界提升與道心成長不同步的門人弟子光臨,在這樣幾近靈寂的環境當中,強製打斷門人弟子的修煉進度,鼓勵門人弟子參悟道門古書,磨礪道心,從而避免有可能出現的走火入魔——由於道心不夠堅定,從而無法完美掌控體內靈力的那一類。


  每座禁閉牢室的內壁都懸掛有諸多道門典籍,個中內容都是山七老整理歸納出來用以修身養性的書卷,沒有什麽功法秘籍,更沒有什麽武技傳承。


  心頭無比煩悶的楊七淩隨手摘下一枚玉簡,在靈識探入,看到“道可道,非常道。”六字的瞬間就乍覺無趣的將玉簡隨意往地上一丟。


  “思過?我有什麽過錯?”楊七淩悶聲自語。


  聽到牢室外傳來鶴唳,楊七淩走到牢室外側,抬手搭上柵欄牢門,自己的靈寵仙鶴正在外邊來回翱翔。

  楊七淩運轉起血契魂印神通,讓靈寵回洗鶴等自己出去。向來乖巧的仙鶴這一次並沒有聽從楊七淩的吩咐。


  楊七淩冷笑一聲,搖頭歎道:“當真人不如獸。”


  牢室側麵的牆壁上忽然亮起靈光,靈光平鋪成幕,平滑如鏡的光幕上,逐漸顯化出兩道身影。


  光幕中的木子濤看向楊七淩,關心問道:“楊公子,你還好吧?”


  這是……


  楊七淩一愣,嚐試出聲道:“木子濤?你能聽到我話嗎?”


  “可以的,楊公子。”木子濤點了點頭,雖然看到楊七淩想要話,但是木子濤沒有等楊七淩出聲,就繼續開口道:“這是月舞姑娘用很多學分兌換的探視水鏡,楊公子,你先聽我——”


  光幕中,木子濤與妮莉艾露對視了一眼,而後,木子濤回轉過頭來道:“華元子二長老先前不是看中二姐,傳授二姐煉丹功夫麽?兩人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我們在得知你因違律而被關押的第一時間,就到執律司詢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而後,二姐已經獨自去往淩霞峰,準備通過靜陽先生聯係上在山絕巔的二長老,為你求一枚凝血丹,就是上次我在望北崖重傷時所服食的那種療傷丹藥,隻要有凝血丹,那名受傷最重的女學子就一定能平安醒來,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後就能痊愈複原。這樣一來,你應該就不會被直接逐出烈陽山麓了。”


  “這是我自己闖下的禍事,你們沒必要為我做這些……”楊七淩皺起眉頭,內心無比複雜的開口道。


  “少在那裏耍什麽英雄氣概。”妮莉艾露強硬的打斷了楊七淩的話語:“我們在知道這件事情以後,馬上討論對策並且付諸行動,你這樣直接來一句我們沒必要為你做這些,算是什麽?怎麽?一句話將自己擺到道德的至高點上,然後,我們的付出都是我們自願,反正不是你求我們做的,而是我們該你的?”


  楊七淩先是眉頭一皺,繼而立時心頭一顫,暗夜精靈少女心直口快,話向來話糙理不糙。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


  “不是就好。”妮莉艾露再次打斷了楊七淩的話語:“你跟我們什麽都沒有多大用處,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你現在該做的就是遵循烈陽山麓律令,在思過崖好好反醒,別在接受審問時擺出你那副蠢到不行的強硬模樣,主動承認錯誤,爭取從輕發落。”


  “我沒錯!”聞聽此言,楊七淩忽然朝水幕大聲吼叫,悲憤續道:“你們知道她們是怎麽慧的嗎?她們的那些話——”楊七淩想起那三個女學子的言論,呼吸粗重,麵紅而赤,雙目充血,喝罵續道:“那他媽的是人話嗎!”


  轟——


  水幕中傳來一聲轟響,怒由心起的暗夜精靈少女直接展露出暗夜精靈族本貌,一下踏碎了腳下的白玉石板:“你跟我凶什麽?”


  靈力光幕開始模糊,在水鏡術法將散時分,楊七淩依稀聽到木子濤極力安撫妮莉艾露的話語,以及夾雜其中的一道陌生聲音:“毀壞思過崖公物,扣罰兩百學分。”


  “月舞姑娘,你別生氣了——楊公子一直都是這樣的性子……”木子濤苦口婆心的勸道:“在執律司,我們不是已經知道,那兩個受傷稍輕的女學子的確了許多難以入耳的話……”

  “剛則易折——這是你們人族先賢出的道理,是那些後區學子都知道的淺顯道理。”妮莉艾露語調淡漠續道:“要不是你極力求我,我會答應幫他交那高額的學分扣罰?我們努力為他爭取寬大處理,而他呢?”


  “月舞姑娘,楊公子並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現在他還在氣頭上,等在思過崖靜坐得久一些,應該也就想通了。”木子濤還在努力勸解妮莉艾露,旁邊的執律使就已經不耐的再次出聲提醒道:“兩百學分。”


  “看我做甚?”看到木子濤投來的求助目光,妮莉艾露滿心不爽,背後漆黑羽翼展開,朝一道鏈橋徑自飛離。


  木子濤滿臉肉疼的掏出自己的烈陽令,妮莉艾露毀壞公物的學分罰扣,可以一下子掏空可憐潼河少年的所有家底。


  木子濤撓頭尷尬道:“執律使師兄……那個,在下烈陽令裏的學分並不足兩百……”


  “放心,扣罰學分可以透支,以後你積攢到學分,自然會從中抵扣。當然,你要盡快補上透支缺口,不然可是會有利息的。”執律使伸手握住木子濤的烈陽令一抽,結果木子濤捏得極緊,一抽之下竟然沒有抽動,執律使眯起眼的看向木子濤:“師弟?”


  “扣我的吧。”一道溫潤聲音響起。


  木子濤聽到這似曾相識的聲音,回身扭頭看去。


  不遠處的另一道鏈橋上,田浩與董慧正在一前一後快步走近。


  木子濤扭頭遠望一眼沿另一方向越飛越遠的暗夜精靈少女背影,見其並沒有返轉的意思,回過身來看向田浩的眼神裏滿是忌憚與戒備。


  田浩沒有管木子濤,徑直從木子濤身前走過,並翻手取出烈陽令遞向執律使,繳納上兩百罰扣學分。


  木子濤伸手攔下跟在田浩身後的董慧,壓低聲音道:“董姑娘,你怎麽……怎麽跟田浩在一起?他可是曾經要殺楊公子與在下的人!”


  董慧眉頭一蹙,拍開木子濤的手,先前在躍龍峰上淋過的冷雨澆涼的心裏再沒有楊七淩那一群所謂的朋友:“我隻知道,田公子現在是要救七淩哥哥的那個人。”


  “哎?董姑娘——”木子濤的呼喚沒能令堅定跟上田浩的董慧轉身。


  在田浩提出探視需求,以烈陽令支付了學分。


  執律使翻看到田浩的烈陽令背麵“甲寅”二字刻印,嘖嘖稱奇道:“頭一個被關押進思過崖禁閉室的本屆烈陽院學子,果然不同凡響,來近視的先是甲子榜首,再是甲寅榜眼,都是本屆烈陽院驕呀。”執律使一邊,一邊操控靈禁施展起水鏡術法。


  田浩看向身前亮起的法陣,法陣上正在鋪展開來的光幕,劍眉皺起了一句:“他不是我的朋友。”


  畢竟身在六大仙道聖地中以靈禁稱最的中原烈陽山麓,田浩對靈禁的研究已經漸深,靈識感知到那道水鏡術法的運轉模式,扭頭看了一眼董慧,心底暗歎一聲,邁步側移,想要離開水鏡術法的映照範圍。


  不料,董慧一把拉住了田浩,柔聲道:“田公子,我心裏有許多話,想要在七淩哥哥我們三人之間清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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