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續)秦嶺驛道悍匪剪徑 命運荒
第六十七回(續)秦嶺驛道悍匪剪徑 命運荒謬老卒驟逝
陡峭山崖上,一塊拳頭大的尖石翻滾落下。
全力運轉瞬轉身法的柳紫蘇已經趕不及將張牛皮推遠,而身具超凡境仙道境界的王虎掌握的武技,盡是大開大合的剛猛刀招,並不會激射靈力離體傷敵的道門指玄神通。
時遲,那時快。
已經邁開步正準備疾跑向前的張牛皮已經被尖石砸中腦袋。
“草!”王虎厲聲咒罵,在尖石砸中張牛皮的後一瞬方才掠至張牛皮身旁,左手一把扶起張牛皮,右手猛拔腰懸寬背大刀,朝上方揮斬出一道剛猛刀氣,緊隨拳頭大尖石其後的一塊車輪大的石頭與刀氣相觸,刹那間爆成齏粉。
王虎抱起張牛皮,如一陣狂風般朝商隊隨行郎中乘坐的馬車疾掠,柳紫蘇、地遁鬼與骨狩同樣運起瞬轉身法快速跟上。
萬分焦急中,商隊隨行郎中的馬車木門被王虎直接拉壞脫離。
王虎繼續將木門裏的幕簾一把扯去,凝眉看向郎中,一邊將張牛皮輕放到擺在馬車中央的床塌上,一邊沉聲吩咐道:“救人。”
商隊隨行郎中被王虎的粗魯行徑嚇了一跳,不過,醫者仁心,在看到王虎懷裏頭破血流的張牛皮後,郎中連忙起身迎上,一邊察看張牛皮腦袋的傷勢,一邊朝王虎道:“到後邊一輛馬車把我的藥童喚來。”
話音方落,郎中的兩個藥童已經走進車廂,在兩個藥童後方,柳紫蘇與王虎對視一眼,同樣踏進車廂裏來。
“王……五……”張牛皮方一開口話,嘴巴裏就不斷冒出血泡,聲音虛弱,右手卻在奮力抬高。
王虎見狀聞聲,一把握起張牛皮抬起的手。
商隊隨行郎中從藥童遞來的藥箱中取出紗布,開始為張牛皮清理腦袋上的傷口,聽到張牛皮還在開口話,皺眉道:“你別話,躺好。”罷,扭頭看向藥童繼續吩咐道:“準備清洗用的藥酒繃帶,將金瘡藥攪成泥。”
“老張,你放心。商隊的隨行郎中是留鄴城頂尖的杏林高手,他一定會治好你的。”王虎大手緊了緊老張的手,慰聲道。
“沒用了……老張我……我……咳咳……”話到一半,張牛皮猛然咳嗽,渾濁咳聲中,吐出黏稠血塊,腦部到連帶震蕩,流血愈發洶湧:“我看到瘸子,看到……看到那些死去的兄弟……在向我招手了……”
清理好張牛皮的傷口,商隊隨行郎中眼眸一凝、瞳孔一縮,在張牛皮的視角看不到的另一側,衝王虎滿臉無奈的搖了搖頭。
王虎見狀就要發怒,身為郎中,分明張牛皮還活得好好的,憑什麽就露出那副表情,憑什麽就搖頭,憑什麽就不治了?
已經來到郎中身旁,同樣看到張牛皮腦袋上的傷口的柳紫蘇峨眉一蹙,滿臉淒然,與郎中一樣,朝王虎搖了搖頭。
王虎心頭一顫,握住張牛皮的手再次緊了緊。
也許是回光返照,本來身體已經沒有半點力氣的張牛皮竟然手撐床塌,努力想要坐起身來,在張牛皮坐起時,腦袋傷口處,有不知名紅白塊狀物從中墜落。
站在後方的郎中眉頭一皺,驚訝於這名傷者的頑強生命力,並敬佩其堅毅無比的性格。
那樣的傷口,毫無疑問,很疼。
人體在受到重傷後會出現昏迷現象,其實是因為身體做出疼痛超出忍耐範圍,故而暫時切斷意識與身體的聯係,是對身體與意識的保護措施。
腦袋被尖石砸爛近半,甚至半邊腦髓都已經脫落,這名傷患竟然一聲疼痛都不哼,甚至意識尚算清醒,這是商隊隨行郎中行醫大半生之僅見。
“王五,我要站著死……”從魚龍營中走出,西疆馳騁沙場,斬殺無數契夷蠻子,再被召回魚龍營引領新兵參訓,一生從不流淚的老卒竟然熱淚盈眶,再汩汩而墜。
商隊隨行郎中嘴唇翕合,欲言又止,身子下意識探伸向前,抬起手想要將張牛皮扶躺回床塌。
柳紫蘇伸出素手攔住了商隊隨行郎中。
王虎依順老戰友的心意,將張牛皮扶下床塌,張牛皮伸手想要扯開王虎攙扶自己的手,卻實在是使不出力氣了。
王虎心底複雜萬分,看著張牛皮滿臉淚水,輕鬆開手。
張牛皮一下踉蹌倒去,王虎強忍著沒有伸手去扶。
張牛皮竟然撐住床塌,更逐漸調整好平衡,再慢慢鬆開手。
張牛皮勾起嘴角,蕩開一抹複雜笑意:“王五……老戰友……我沒有死在夕憐山,沒有死在西疆,沒有死在戰場……沒想到,竟然會死在這裏……死得那麽窩囊……”
王虎高挺鼻梁上方,眉心皺出溝壑,兩道粗眉扭成一股:“老張……”不善言辭的打鐵壯漢實在是找不到什麽話。
張牛皮的目光開始渙散,呢喃道:“瘋狗……魚蛋……石頭……對了,王五,石頭……真的是大少爺嗎?”
“是。”王虎點頭承認道。
“還真是個……有趣的大少爺呐……老張我……還以為終於有機會……能在大少爺手下廝殺……咳咳……”張牛皮再咳出血,身體猶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如今支撐著西疆老卒的,唯餘靈魂深處屬於石字軍的鐵血軍魂。
不知想到了什麽,張牛皮忽然問道:“王五,你的……乖……乖巧……女徒弟呢?”張牛皮罷,渾身一軟,柳紫蘇先王虎一步扶住了張牛皮,將張牛皮扶坐回床塌,看到張牛皮想要扭過頭來,柳紫蘇不想讓張牛皮看到從他腦袋裏墜落下來的腦髓與流下的大攤血跡,連忙主動走到另一測,坐到張牛皮身邊,握起張牛皮的手,柔聲道:“張叔,我在這裏。”
“嘿……嘿……”張牛皮笑了笑,嘴角一直不斷溢出的血跡有了停頓跡象,無奈,這並非代表好轉。沉默的靜立一旁的商隊隨行郎中很清楚,嘴裏不再吐血,傷口不再流血,是因為傷者的心髒跳動已經很微弱,甚至很可能已經停止跳動。
“石頭……大少爺……以前常帶人兒書到魚龍營……給大夥兒看……我……我聽……聽女人的奶子,都是溫乎乎、軟綿綿的……是……是嗎?”張牛皮的聲音已經極度虛弱,模糊不清,甚至一句長話中途,眼睛閉過去好幾次,再一次次倔強的重新睜開。
柳紫蘇滿心複雜的點了點頭,忽然意識到張牛皮根本看不到,輕“嗯”了一聲。
“嘿……以前瘋狗跟我過……我不信……你是女人,你的……才算數……可……可惜……老張我……”張牛皮忽然感覺到柳紫蘇正在捧起自己的手,已經無力扭頭的老卒極力轉動瞳孔,竟然看到柳紫蘇正在將自己的手向她胸脯上移去,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張牛皮一把扯回手,責罵道:“胡……胡鬧……老張我是可惜……沒能有後……先考死……長兄亡……遺兒……遺兒還入……石家牆……我……站……”
柳紫蘇還沒領會過來,王虎已經上前一把扶起張牛皮:“張逵,石字軍好兒郎俯仰無愧,生為人傑、死亦鬼雄,到那邊去,找瘸子,找戰死的弟兄們,混出樣子來,到時候,老子過去時,好去投奔你們。”
“嘿……這他娘的……也是人生呐……”張牛皮眼珠轉向王虎,王虎會意的鬆開了手。
西疆老卒嘴角蕩開一抹笑容,如願的站著死去。
王虎如同受傷的困獸一般沉悶的呻吟一聲,猛一下衝出馬車,仰長嘯不止。
郎中的兩個藥童早在看到床塌上的傷者半邊腦髓墜落時就嚇得蜷縮到馬車角落,瑟瑟發抖,不敢作聲。
郎中此時扭頭罵道:“不準害怕!他是真正的漢子!”罵罷,郎中長歎一口氣,扭頭看向柳紫蘇,出聲問道:“他是……帝國甲士?”
柳紫蘇從地上抱起張逵的屍體放到床塌上,再從床塌另一側撿起張逵的半邊腦髓,放到張逵屍體的胸口上,而後,一把抱起張逵,一邊起身走向車門一邊平靜答道:“西疆,石字軍,張逵。”
命運荒謬,征戰一生的老卒沒有死在戰場,沒有死於疾病,而是死於一場意外,並且,明明有超凡境仙道強者的老戰友在旁,依然無法阻止悲劇,一身超凡脫俗本事的仙道強者,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尖石穿透了老戰友的腦袋。
浩蕩商隊漸行漸遠,大胡子鑄劍師愣然的站在驛道中央,眼睛沒有多少焦距的看向那麵墜落山石的崖壁。
柳紫蘇懷抱逝去的老卒,走到王虎身後,輕聲開口道:“師父……張叔……怎麽安葬?”
“石旗甲士向來以為被,以地為席,就地葬了吧……”王虎抽出腰懸大刀,超凡境靈壓蕩開,朝山崖下張逵蒙難處斬出一道月牙刀氣。轟然一聲巨響,崖壁下出現一口深洞。
青山埋忠骨。
至此,夕憐山一役的幸存者,在武侯一脈,唯餘王虎一人。
第六十七回 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