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末)一屋兩人三餐四季 心魔幻
第七十二回(末)一屋兩人三餐四季 心魔幻境百年沉倫
見老太太點了點頭,老頭喜上眉梢。
老頭剛才的故事,阿祥在旁聽得入迷,聽老頭要繼續講,倒來兩杯熱水,擺到老頭與老太太跟前桌上。
“不要錢。”阿詳。
老頭與老太太異口同聲的道了聲謝。而後,老頭繼續講起了另一個故事。
“五十年前,我有個鄰居,叫提,提是空琅村最厲害的尋藥師,她的妻子叫薇……”
……
有一年,有一支富裕的商賈駝幫路過空琅村,到處張貼起兩味良藥的懸賞告示,據,是駝幫幫主塔洪的妻子蕾拉生了重病,據當時曼塔行省的一個神醫阿布杜拉,必須要有那兩味藥才能治好,為了治好妻子蕾拉,駝幫幫主塔洪到處尋藥,路過古鎮科倫普時聽,空琅村有一個尋藥師高手,於是,就跑到空琅來張貼懸賞告示。
果不其然,提看到了告示。
那時,提與薇的家,已經是村裏最富足的家庭了。
他們住在村子中心最豪華的沙堡裏,明明可以不用再去冒這個險,但是,提為了能給薇更好的生活,給她買那些她喜歡的,遠從鳴雷帝國進口來的胭脂與香薰,提不顧丈母娘媽咪的阻攔,在老嶽父爸達的大力支持下,獨自前去喜雅雪山尋找其中一味名貴藥材——山雪蓮。
提作為遠近聞名的尋藥師,憑借多年來積累的豐富經驗,在喜雅雪山上,提找到了雪蓮。
不過,雪蓮都是生長在陡峭危險的懸崖峭壁上。
雪山上到處是厚重的冰層,提在摘雪蓮時,一個不心,滑了腳,從懸崖上摔了下去。
萬幸的是,提憑借多年豐富的經驗與敏捷矯健的身手,撿回來一條命,更被恰巧路過的同村獵戶救回家來。
不過,提摔壞了腦袋,一直昏迷不醒。
提的老嶽父爸達從那個富裕駝幫那裏,打聽到曼塔行省最有本事的神醫阿布杜拉,於是,提的老嶽父爸達就交了一些錢給那個富裕駝幫,得到了駝幫幫主的首肯,跟著駝幫一起跋山涉水,去到曼塔行省的省府,許以高價,終於請來了神醫,為提診治。
光是請神醫來回,就花掉了提他們家大筆銀錢,為了救醒提,還要繼續交錢給神醫,出診費、食宿費、藥材費……每一項都不是數目,提他們家沒有辦法,在老嶽父爸達、丈母娘媽咪以及妻子薇的商議下,決定把他們居住的豪華沙堡變賣,換成銀錢來救治提。
當時的空琅村,可比現在要、要窮,鄉裏鄉親根本沒有人有能力買下那座豪華的沙堡。
於是,提的老嶽父爸達求上了那個富裕駝幫,在富裕駝幫的一再壓價下,連同沙堡裏的家產一起變賣了沙堡,住回了在村子邊緣的老屋。
皇不負苦心人,在一家人以家道一落千丈為代價的全力支持下,一個月後的一,提終於蘇醒了過來。
出了這樣的事情,提的妻子薇什麽都不讓提繼續做尋藥的活計。
可是,一家人總是要吃喝的呀!
本來家庭就已經落魄不堪,全靠老嶽父爸達出賣苦力,以及好心的同村鄉鄰幫襯才能勉強度日,提覺得,那也不是辦法,於是,提決定到古鎮科倫普去打長工糊口。
然而,誰也沒想到,鳴雷與契夷兩國好不容易維持了十來年和平被忽然打破,科倫普被殘忍的鳴雷兵屠了城,提從此失去了消息……
一年後,莫裏、塔曼兩省的主人曼珠沙華親王領兵東征,收複了古鎮科倫普。
薇得知這個消息以後,原本提留給薇的科倫普鎮的地址,就時常收到從空琅村來的信。
真不知道薇是以怎樣的心情,在得知丈夫的死訊一年後,決定開始寫信,一寫,就是五年。
其實,在科倫普古鎮被鳴雷兵屠城時,提憑借往昔做尋藥師的身手,逃過一劫,不過,在遇到同樣幸得逃脫的科倫普守軍時,被守軍將領侯賽因一眼相中,強迫提入伍。
這一入,就是六年。
六年期滿,已經在契夷遠東軍中混出不名頭,擔任千夫長的提,拒絕了侯賽因將軍提拔自己做萬夫長的賞賜,孤身回到已經重建的科倫普。
提來到曾經打長工時居住的宿舍時,意外發現那裏如今變成了一家醫館,而這家醫館的老板,很巧的,正是那年提尋找雪蓮摔崖失憶時,醫治提的神醫阿布杜拉。
隻要戰爭一起,郎中很容易就會被軍隊強征入伍,成為軍醫,像阿布杜拉這樣聲名遠場的神醫就更不例外。
所以,為了躲避戰亂,阿布杜拉隱姓埋名,從曼塔行省的省府跑到重建起來的科倫普鎮,開了這間醫館。
醫者仁心,好心的神醫阿布杜拉每隔半月就會收到一封從空琅村來的信,曾在空琅村呆過一段日子的阿布杜拉知道,郵差每半月到空琅一次,寄信人是一次都沒有落下。
因為對信封上提的名字有印象,五年來,阿布杜拉就幫提保存下雷打不動半月一封的來信。
當阿布杜拉將厚厚一遝信封交給提時,提渾身顫抖。
第一封信裏——提大哥,我的夫君,我好想你,我不信你已經死了。
第十三封信裏——提大哥,我的夫君,空琅村新開了一家餐館,阿吉找到了工作,進到餐館當了二,餐館裏的東西特別好吃,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去吃。
第三十八封信裏——提大哥,我的夫君,你為什麽一直不回我的信?你為什麽一直沒有回家?是不是遇到了比我年輕、比我漂亮的女孩?你再不回來,我就改嫁!跟你講,安平駝幫的幫主塔洪可是看上我了!
第三十九封信裏——提大哥,我的夫君,上一封信,是因為沒有了你,我們家受了欺負,我一時委屈才故意寫來氣你的,都是騙你的,對不起,你不要生氣了,快回家吧。
提一封接一封的拆開信,看得又哭又笑。
最後一封,第一百二十封信裏——提大哥,我的夫君,你已經有五年零六個月沒有理我了,今年開年以來,爸達和媽咪不知道怎麽了,跟以前比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非要逼著我改嫁,要我嫁給那個安平駝幫的幫主塔洪,如果我不同意,他們就要跟我斷絕父女母女關係……夫君,我做了最後的爭取,如果兩個月之後的重月圓你還不回來,我就要另嫁他人了……
看到這裏,提驚出一身冷汗,現在是臘月,今年的重月圓已經過去四個月了!
提來不及跟好心的神醫告別,轉身就發瘋一樣的跑起來,用退伍餉銀買下一匹駱駝,心急火燎的趕回空琅。
終於回到空琅村,提直接衝到了曾經的家裏,可是,家裏沒有人在。
是啊……她都已經改嫁了……
提看向村落中央,原本屬於自己幸福一家的豪華沙堡,心如刀絞。
她現在,應該已經得新住回沙堡了吧……
提失魂落魄的走到薇在信裏提到的那家餐館,信裏,阿吉是二,沒想到,幾年時間過去,阿吉已經成為了老板兼掌櫃。
本來提與薇結婚就早,十五六歲就結了婚。如今已然過去六年,阿吉似乎沒有認出經曆了六年行伍生活,容貌與神態都大異於前的提大哥。
提點了一碗麵。
一個大男人,一邊吃,一邊掉眼淚。
眼淚混進麵裏,再吃回肚中。
沒想到,阿吉帶來了一個人。
提抬眼看向那道熟悉的身影——是薇。
薇同樣淚流滿麵的看著提。
正在提想要起身逃跑時,阿吉拉住了他。
阿吉告訴提,薇根本沒有改嫁,在薇以死相逼之下,薇的父母終於不再逼她嫁給那個安平駝幫的洪塔幫主。
薇在寄出那封她喜歡這家餐館的吃食,約好等提回來就一起來吃後,每都會到餐館外等他。
再後來,已經成為老板的阿吉記得曾經提薇一家對他的好,就邀請薇到餐館裏來幫襯,也不給薇安排什麽重活,卻領著餐館裏最高的薪水。
薇每在餐館裏沒事時,都會坐到靠窗的那桌,望向窗外,等候良人。
她一直都不相信他死了,她一直都在等他回來。
——她等到了。
……
餐館裏,老頭講完以後,老太太淚眼汪汪道:“真是個好故事,還有嗎?”
老頭想了想道:“那我再講個關於一對老夫妻的故事吧。”
老太太歪頭問道:“有多老?像我們一樣老嗎?”
老頭認真的想了想,答道:“比我們要幾歲呢。”
“咯咯咯……”不知道為什麽,老太太笑了起來,滿頭白發映照夕陽,竟然有些熠熠生輝,發間別著的那朵鮮豔紅花,比邊的晚霞還要漂亮。
老頭看得有些癡了,在老太太的催促下,才回過神來,繼續講起他的故事:“老夫妻嘛,那老頭年紀大了,同齡的夥伴都已經送走了不少,兒子輩的年輕人現在又都喜歡跑到鎮裏城裏去打拚,所以,老頭的本名早已被村裏人忘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叫他老阿,很有趣的名字,不是嗎?”
老太太依然在咯咯笑,指著自己:“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啦!”
老頭傻乎乎的陪笑幾聲,喝了口聲,繼續道:“老妹兒,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在五十多年前,科倫普古鎮被鳴雷兵屠城後幾年裏,曼珠沙華親王協同我們契夷王國另外兩大親王,揮軍東進,兵臨鳴雷帝國西疆大營。為了不與我們契夷全麵開戰,鳴雷帝國子向我們契夷割賠了一郡之地,更賠付無數金銀財寶,以求契夷息兵。自那以後,鳴雷與契夷兩國就迎來了長久的和平,兩國之間的旅遊業,也越來越發達……”
……
老阿和老伴結婚六十年了,為了慶祝夫婦倆結婚六十周年,夫婦倆那個在外打拚多年,已經在科倫普鎮買了大房子長住的出息兒子特地回到老家來,將夫婦倆接到科倫普,還給夫婦倆報了一個旅行團,讓二老到鳴雷帝國去玩上一圈。
老阿很興奮,每都在學習鳴雷帝國通用語,因為以前當過兵,老阿本來就會那麽一句兩句鳴雷語,這一學,講起來還真有鳴雷帝國那股味兒。
不過,老伴總是笑著埋汰老阿,他每學得那麽勤,結果來來去去就會那麽幾句。
老阿總是憨笑應對,明明以前在當兵時,鳴雷兵殺了老阿很多戰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麽多年過去,老阿對鳴雷帝國,對鳴雷人,總是恨不起來。
這次能到鳴雷帝國去玩一圈,老阿激動得像個孩子。
年歲已高,睡眠本就極少的老阿,一睡上一兩時辰就睡不著了,起來叮叮當當的喂起鴿子,引來老伴不少責罵。
幾經輾轉,旅行團終於來到鳴雷帝國。
阿凡明明從來沒有到過鳴雷帝國,可是,看到鳴雷帝國那些迥異於西域契夷的風景,老阿總跟老伴,他好像在夢裏見過,
老伴自然都是翻起白眼,老阿老糊塗了。
導遊帶著夫婦倆所在的旅行團遊覽過幾處知名景點,就帶到到城池中央廣場,推銷鳴雷帝國的特產。
老阿與老伴舍不得錢,任那導遊舌綻金蓮,出花來,都將錢包捂得緊緊,決定打死都不會花一個子兒。
自由活動時,老阿特別興奮,一旦迎頭遇上鳴雷人,就會主動招手,嘴裏不停用鳴雷帝國語著:“你好!”
那些鳴雷人見老阿身穿西域長袍,一口鳴雷帝國語,口音卻是正宗得很,每得誇讚,老阿就愈加開心興奮了。
自由活動的時間不短,夫婦倆一路走,一路逛,老阿看見什麽西域契夷沒有的新鮮玩意兒,都會開口去問,不停賣弄著來回也就那幾句,口音卻出奇正宗的鳴雷帝國通用語,走著走著,老阿卻忽然發現……
老伴不見了!
老阿嚇壞了……
他到處去找,在人來人往的中央廣場,在商品琳琅滿目的商貿街,在一間間販賣鳴雷特產的商鋪裏……一個西域契夷瘦老頭,在數不清的鳴雷人中間東奔西跑,跌跌撞撞。
心一急,身穿西域長袍的老阿早就忘了什麽狗屁鳴雷帝國通用語,嘴裏大聲的用鄉音喊著老伴的名字,在異國他鄉,顯得特別突兀。
在陌生的環境裏,在萬分焦急的情緒中,老阿連去找旅遊團導遊幫忙都忘了。
老阿獨自找遍了之前跟旅遊團、跟老伴走過的每一處景點,每一個地方。
從景點再回到廣場,從廣場再找到戲台,從戲台再找向各家街市商鋪……
色漸晚。
景點的守衛已經在關景區的大門……
戲台的戲班已經唱完今的戲劇……
商貿街市兩旁的店鋪已準備關門……
在一家售賣豪奢飾品的金樓,老阿聽到裏邊的嘈雜吵鬧,連忙竄了進去。
正是老伴。
金樓裏,老伴正跪坐在地,死死的抱住一根圓柱不肯撒手,旁邊站了幾個壯碩的護店武夫,其中一個還正在拉她,老阿目眥欲裂的猛衝上去,一把推開了正在拉扯老伴的護店武夫,張開手擋在老伴麵前,他很瘦弱,卻又很強壯。
老伴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一大把年紀,竟然老淚縱橫的哇哇哭喊夫君、夫君。
原來,在夫婦倆走丟了以後,老伴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金樓準備清場關門,老伴還一直死抱著圓柱不肯走。
負責的導遊正好從金樓門外跑了進來,一番解釋後,將老阿夫婦倆帶回了旅遊團駐地。
路上,老阿一身老骨頭差點散架,氣喘籲籲,心裏又是慶幸,又是後怕,後氣問道:“你傻站在這裏幹嘛?”
老伴委屈道:“我不認識路嘛……我隻會傻站在那裏等你……”著著,眼淚竟然又掉了下來:“我知道你一定會找到我的。”
老阿無奈的幫老伴擦去眼淚,好生誆哄。
走丟以後,她一直站在原地,這是最笨的等待,也是最執著的信任。
——她等到了。
……
餐館裏,聽完了三個故事的老太太心滿意足,和老頭告了別,回家了。
阿祥昨晚曾聽父親阿吉囑咐過,不收那個老太太的銀錢。
阿祥走上前去,跟那講故事的老頭聊起了。
這才知道,原來他講的,是他與那個老太太的故事。
他叫阿凡提,在那些故事裏,凡子是他,提是他,老阿也是他。
而剛剛離開的老太太叫薇安,老頭喜歡叫她薇安娜,在那些事故裏,安妹是她,薇是她,老伴也是她。
她是他的妻子。
在他十二歲,她十歲時,他們在空琅村因為一隻鴿子相識。
在他十六歲,她十四歲時,他們就結為了夫妻,約定好了,要彼此陪伴一生一世。
可是,就在三年前,薇安患上了一種不算特別罕見的老年症。
就像曾經到喜雅雪山上采摘山雪蓮,墜崖失憶的阿凡提那樣,薇安現在誰也不認識了。
她現在口中總是在等的老伴,其實每都會陪伴她、照顧她、守護她。
就像年輕時,他突然人間蒸發的那六年一樣,她每都會到餐館來等他。
而他,則每都會準時坐到她的麵前。
奈何,她卻已經認不出他來了。
薇安每都會來這家餐館等她的夫君,阿凡提每都會來這裏給他的妻子講故事,講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的事,期盼有一,她能夠記起他來。
阿祥心翼翼的問道:“阿凡提爺爺,那……要是薇安奶奶再也記不起來,怎麽辦?”
“噗……”老頭失笑道:“我有那麽顯老嗎?你父親阿吉叫我大哥,你卻叫我爺爺。”
阿祥臉一紅,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不過,那老頭也不在意,感慨續道:“上半輩子,都是她在等我,下半輩子,換我等她了。不跟你了,我要去追我老伴了,她一個人,我不放心。”
老頭完,佝僂著背追了出去。
“你長得好像一個人。”
這句話,其實是薇安以前對阿凡提過的。
人間蒸發六年,退伍歸來,就在與薇安重逢的那,阿凡提一邊吃麵一邊哭泣時,被阿吉拉來的薇安,就是淚流滿麵的以這一句話開的口。
那時,她:“你長得好像一個人。”
他抬起頭確認是她時,一個大男人,嗚哇嗚哇的哭得更凶了。
他滿眼絕望卻心有不甘的問:“像誰?”
她:“我夫君。”
阿凡提一愣,聽薇安繼續道:“阿凡提大哥,我的夫君,我不許你再離開我了——你答應過我,我們是夫妻,我們會相守一世的。你答應過我,一屋兩人,三餐四季,攜手共度,相伴百年,你答應過我,護我一生安穩,守我百歲無憂。”
“你長得好像一個人。”
這在阿祥眼裏,本是最為老套的搭訕,沒想到,卻是最為深情的告白。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轉眼三年過去。
三年來,每守著老太太與老頭先後到餐館裏來,聽老頭跟老太太講起一個又一個重複多次的故事,成為了阿詳每習慣卻依然期待的事情。
有一,老太太照常來到餐館那個靠窗的桌旁坐下,過了一會兒,阿祥算著時間,覺得那老頭也差不多該來了。
正想著,門被人從外推開,進來的,卻不是那個老頭。
來人一個年輕人,長得跟那老頭很像,胸前佩戴一朵白花。
那年輕人走到老太太身邊,抽泣哽咽,欲言又止。
阿祥心裏一沉,他知道,那個風雨無阻,每都會準時跟在老太太後邊到來,跟老太太一樣,每都坐到同一個位置,麵對同一個人,講著一個又一個重複故事的老頭,走了。
像是輪回一樣,這一次,他等了她六年,想等她記起自己,露出熟悉的微笑,可惜……
——他沒有等到。
老太太看著年輕人,看東西已經十分模糊的眼睛努力的睜大,看著他的臉,看得出了神。
良久,老太太疑惑的開口道:“夥子,你……長得好像一個人。”
年輕人流下淚水,牽起老太太的手,哽咽道:“媽咪,該回家了……我想,爸達肯定在等你,希望你能送他最後一程……”
“等……我?”老太太狐疑的想要伸手撓一撓頭,卻又怕不心弄歪了滿頭白發間那朵精心佩戴的紅花。
這朵花可不能弄歪了!
因為,自己正在等夫君回來,一定要打扮得美美的!
老太太衝年輕人搖了搖頭:“夥子,我不去哪裏,我就在這裏,等我夫君回來。”
年輕人忍不住喉間那聲痛苦的嗚咽:“嗚……媽咪,你別等了……爸達……他回不來了……”
老太太生氣的甩開年輕人的手,脫開而出:“不可能!阿凡提大哥答應過我的!”
話一出口,老太太愣在原地。
幾息後,老太太不知道從哪裏生出的力氣,猛一下把年輕人推得倒退幾步,衝出了餐館大門。
年邁的老太太用盡全力的在奔跑。
年輕人亦步亦趨的踱步緊緊跟隨。
他看見,不斷有水滴從老太太的臉龐飄墜,在地麵濺起細水花;他看見,老太太別在頭上的鮮豔紅花被抖落,滿頭幹枯白發隨風淩亂飄飛。
他聽見,媽咪薇安沒跑幾步就開始氣喘籲籲;他聽見,媽咪薇安一邊抽泣哽咽,一邊不停呼喊著爸達阿凡提的名字。
回憶一幕幕從薇安心底最深處湧現。
她終是記起了他,記起了故事裏的那個人,記起了曾經模樣的他們,記起了屬於他們的一屋,兩人,三餐,四季。
依照阿凡提的遺願,兒子將靈堂布置得格外簡單。
靈棺前懸掛一匹白綾,白綾上貼有一幅遺像,連祭奠的香火盆都沒有擺。
用盡了力氣的薇安一下跪倒在畫像前。
“阿凡提大哥……我的夫君……”
淚眼婆娑的薇安緊盯夫君的遺像,一動也不動,泥塑木雕似的。
良久,薇安忽然咧嘴笑了起來,笑得恬靜而滿足。
也不知是不是哭花了眼,薇安恍惚看到,遺像上的老人忽然動了一下。
薇安沒有半分害怕,隻是十分茫然。
想到久未相認的兒子,薇安愧疚的扭頭,想詢問兒子是否也看到了夫君遺像的動靜。
怎料,薇安目光所及,一切都開始支離破碎,地萬物變作錯亂的光影。
遲鈍的回過頭來,在早已昏花的老眼中,夫君遺像卻越來越清晰,薇安確定沒有錯看,遺像確實是動了,不僅動,還在變。
畫中人從龍鍾老態在幾息內變回少年模樣,那雙內勾外翹的丹鳳眸子盈滿笑意,頭上的稀疏白發不停生長,重回烏黑,無風自動,肆意飄揚。
畫中的少年走出畫中,牽起了老太太的手。
四手相握,四目相對。
“薇安。”石念遠柔聲呼喚。
“嗯?”出聲相應的薇安忽然驚覺,自己的聲音哪還有半點老邁?怔愣的垂頭看向與夫君緊握在一起的雙手,肌膚如凝脂般嬌嫩光滑。
妖血命鎖解封,在心魔幻境中沉寂百年的心意識,如同狂風一般朝四麵八方襲卷開去。
曆經一世生死輪回,無數感悟紛至遝來,早已觸及的生命法則得以升華,直指生命法則本質的神通命炁之炎以前所未有的姿態熊熊燃燒。
“走。”石念遠。
“好。”薇安答。
心魔幻境世界不停分崩離析,逐漸支離破碎。
在恐怖的滅世圖景中,少年緊緊牽起少女的手,淩空踏虛,扶搖直上,恍如一對雙雙羽化飛升的神仙眷侶。
第七十二回 完
未完待續……